那天凌晨,秦小武背着简洁沿河滨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回到旅馆。
那天凌晨,简洁抱着吉他,盘腿坐在旅馆的单人床铺上,把自己两年来学会的曲子一首一首的全都弹给秦小武听。
秦小武很安静,他认真地听简洁弹奏,用心感受着,渐渐地心被牵着、揪着,有那么一瞬,甚至痛到抽搐。
他注视简洁氤氲的双眼,试图透过那双潮湿而执拗的瞳孔,洞穿某段刻骨而铭心,凄美又哀伤的故事,又试图只为看见一个人,那个人令他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妒忌。
那天凌晨,不知是简洁主动拥抱了秦小武,还是秦小武主动吻了简洁,也许秦小武是逢场作戏,但简洁却带着复杂的怨气,和固执地真心。
简洁突然推开秦小武,绕过去将两张床推到一起,才复又抱住有些懵逼的单薄男人。
简洁心里的小白人儿惊慌地跳出来拉住她,极力劝阻,小黑人儿也出现了,它一把掀开小白人儿,又疯狂地给了它一耳光。
“他不是薯薯!”小白人儿冲小黑人儿吼。
“那又怎么样?”小黑人儿尖叫着回答,“他长得像薯薯,他陪我吃火锅、陪我逛朝天门、陪我走斜坡,他听了我给他写的歌,他背我回来,他就是薯薯!”
“你疯了!你要把自己堕落成什么样子?你在践踏诋毁你的尊严,和你的道德底线,你明明很在意这些,你明明什么都清楚……”
“我不在意!我不清楚!我已经疯了,我愿意,我是一个连命都不要的人,我有什么可在意的?”小黑人儿崩溃大哭。
小白人儿看在眼里,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它把小黑人儿搂在怀里,两个小人儿哭成一团。
天亮后,他们一起去广场吃了个早餐,简洁的心情难以名状,没有说话,秦小武则觉得有些尴尬局促,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不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着。
简洁扒着饭,突然抬头对秦小武说:“如果我怀孕了,我会悄悄给孩子找个爸爸,如果你怀孕了,你也不要试图找我娶你,悄悄给孩子找个妈妈,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对自己负责。”
“啊?”秦小武猛地抬头,白皙俊美的脸庞有些诧异,转而又平静地说了句,“哦!”
然后他们分道扬镳,秦小武继续坐火车北上,他们家在北京朝阳区经营了一家红木家具店。
秦小武走后,简洁站在原地,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血肉与鲜活,似乎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和周围的一切处在一个看不见却又无法忽视的平行空间。
出神了很久,她伸出手掌用力地摩挲脸庞,又揉按太阳穴,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她却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
崩溃想要跳崖自杀的冲动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洪水猛兽般的失落、焦灼而压抑依旧在她的身体里肆虐,迫使简洁急切地想要抽一支烟来缓解。
她毛毛躁躁地将衣兜裤兜摸了个遍,又在背包里翻了半天,却只找到一个打火机。
简洁沮丧地将打火机摁燃又熄掉,再摁燃又熄掉。
突然走过来一个人,冒冒失失地说:“欸……欸,那……妹子,我借个火,谢谢!”
简洁把打火机塞给他,她很想说:借我一支烟。
简洁就近找了一家药店买了颗药,就着矿泉水服下之后,才去汽车站乘大巴回学校。
离期末考试还有大半个月,所有的课程便已经结束。
简洁的心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矛盾、煎熬、糟糕透顶,坏到极致反倒成了平静,波澜不惊的样子。
那晚与秦小武,她不觉丝毫愧疚与羞耻,反倒是她这种不觉愧疚与羞耻,让她觉得无耻至极。
简洁终是背了背包,狼狈地逃到距离学校二十分钟车程的路孔古镇,又坐了将近半小时的游船去到上游的一座寺庙——小滩庵。
住持是一位七十多岁的慈祥老尼,身材矮小,佝偻瘦弱,因为常年肺病,脸庞臃肿发紫,但她满面与世无争的笑容发自内心,和煦如十里春风。
简洁第一次见她,叫她“婆婆”,她微笑着纠正说对出家人要称“师傅”,双手要于胸前合十。
于是简洁双手合十叫她“师傅”。
后来因为师傅告诉她还有两位小师傅,在峨眉山佛学院上学,“师兄”明年就毕业,“师弟”正在上二年级,为了区别于两位小师傅,简洁又改称她为“老师傅”。
老师傅却没有称简洁“小施主”,而是亲昵地叫她“小妹”。
简洁和老师傅一见如故,两个人相处一天之后,竟然一个想挽留,一个不舍得走。
大约下午五点,简洁才起身告辞,老师傅走出大殿看看天色:“这天怕是要下雨,你今晚就住这里吧!我们这里没有准备客房,你可以住两个小师傅的房间。”
“可以吗?”简洁问。
老师傅说当然可以,并承诺只要简洁想住,随时来,住多久都没有问题。
“那我今天先回去,明天再来,然后我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简洁开心地说。
老师傅送简洁到码头乘船,嘱咐船家简洁是朋友,不是游客,于是船家回老师傅一礼,只收了简洁2元的乘船费。
第二天简洁拿了复习资料、日用品和一套换洗衣服,下楼之后又去超市买了水果、大米和蔬菜,才打车去车站。
乘班车到路孔古镇之后,简洁没有再选择坐船,而是沿着濑溪河走田间小路。
她想,30元钱的船费省下来够给老师傅买好多东西了。
两岸田园村庄,宁静唯美,水中白云蓝天,游船徜徉,简洁只觉轻松自在、心悦神怡,一路上不小心摔了几跤也毫不在意。
简洁到小滩庵时,老师傅刚做完早课,正在大殿门口捻灯芯。
“哎哟,这么早!”老师傅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迎接简洁。
“兮兮,老师傅好!”简洁乐呵呵地向老师傅问安。
“你吃了早饭没?”老师傅问简洁,像是在问自己的孩子。
简洁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将水果分出来,拧着大米蔬菜就去厨房。
老师傅跟过去,边走边说:“你来就来,我又没说不给你伙食,昨天没带你去看,那边菜园子什么菜都有,挣钱不容易,外头买多贵啊!”
又说,“你吃了饭没?我给你煮点儿粥。”
简洁停下来:“我已经吃过了。从今天开始,我负责做饭,你负责香香地吃,我洗碗。总之呢,能让我做的事情,你就负责吩咐和看就行了。”
简洁说着扬了扬手中的蔬菜,满脸嘚瑟:“厨房那一趟,我最拿手的就是煲粥,今天中午就给您露一手!”
中午的时候,简洁熬了一小锅青笋粥,又专门为老师傅煮了一碗冰糖雪梨汤,自己则调皮地用手从锅里捏起一片雪梨咬在嘴里,调皮地说:“味道不错!”
两个人都忍不住好笑。
饭后老师傅领简洁参观菜园子,两个人边走边聊着天,有游客来的时候,她们折回大殿,老师傅引导游客礼佛,简洁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复习功课。
晚饭依旧是粥,老师傅抓了一碗新鲜的泡菜,两个人边吃边聊,有说有笑。
晚饭后她们又守在床头聊了好一会儿。
然后老师傅起身:“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睡得晚,房间里有电视机,你想看就自己打开看,广云和广泽不在家,我弄不来这些。”
“嗯嗯!”简洁应承。
老师傅又指向床边的立柜:“这是广云的书柜,你想看书就自己拿来看。”
“嗯嗯!”
“我就睡在隔壁,有事你就叫我,啊!”
“嗯,好,行,您就放心去睡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简洁和老师傅互道晚安,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老师傅,早上你不用管我,我那个……睡懒觉,呵呵!”
老师傅回房后,简洁关好房门,坐在床沿,双手扶腮,内心平静而愉悦,她此刻静下来好好打量这个屋子,很宽敞,既是两位小师傅的禅房,也是客厅、储物室。
简洁下床走到立柜前,柜子里是云师傅从小学到佛学院即将毕业的所有书籍、笔记本等,摆放整齐,秩序井然。
简洁抽出两本佛学教材,坐回到床头认真而好奇地阅读,和她上小学的时候刘奶奶让她帮忙诵读的《圣经》不一样,没有开篇便是世间万物都是上帝创造的,上帝是万能的。
简洁沉迷于书本,夜深人静。
一只硕大的老鼠在储物区轻车熟路地悠闲晃荡,它发现了坐在床头看书的简洁,于是爬上一张桌子,又爬上放在桌上的竹筐,肥嘟嘟的脚爪傲娇地踩在贡品上面,就那样镇定自若、大大方方地打量简洁。
硕鼠弄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简洁,简洁抬头看过去,硕鼠也正在打量她。
一人一鼠就那样遥相对望着,谁也不怯谁的场。
简洁忍不住乐了,她轻轻地下床,走过去一点,又走过去一点,再走过去一点,硕鼠竟然眨了眨圆溜溜的小眼睛,岿然不动!
简洁不由得想起天井南侧的弥勒佛,他们雍容的体态、淡定的气质,竟让简洁觉得很有些神似。
在佛祖的世界里,连一只老鼠都活出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