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躺在白桦树下,哭到昏沉虚脱、筋疲力竭才停下,她侧过身,一手捂面,一手抱头,身体用力地蜷缩成一团,感觉像个没有出生的婴儿,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简洁告诉自己: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就像《飘》中郝思嘉常常告诉自己——不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样。
简洁有些抽搐,又似乎瑟瑟发抖,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一些,才稍微觉得安全与好受,她努力想要睡着,因为她坚信睡着之后再醒来,一切便将是新的开始。
昏睡,有些自欺欺人,但若能够睡着,也不失为自我调节的一个好办法。
从简洁在电话中崩溃那一刻起,贝加的心便被简洁揪痛,并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在那一刹那,他突然想到在濑溪河岸,简洁投向濑溪河的眼神,深邃平静,却又兴奋疯狂。
贝加感到害怕恐惧,心突突的狂跳,他想,纵使简洁有千般不是,也是自己亏欠她更多,他恨简洁绝情,自己此番所做又何尝不是?
所以贝加明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却做不到将简洁置于绝境而不顾,他怕万一简洁做出傻事,自己会遗憾,会自责,会愧疚终生。
简洁蜷着身子躺在树下,偶尔瑟缩,一动不动。
贝加揉了揉发痛的头皮,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说好的狠心也再冷漠不起来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简洁身上,倦意来袭,于是俯身坐到简洁旁边,抚她的发丝,一面叹息,内心是一片凌乱。
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我们怎么办?你个蠢货,下贱的女人!现在好了,我和你一样蠢,一样犯贱,我来,是为了看你一眼,我走,是不想你被别人指指点点,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你现在是结了婚的女人,别人的女人,你难道就不懂吗?
简洁翻身过来面对贝加,忘我地搂住他,把脸庞埋在他身上,蹭了蹭眼角的泪水,又一阵抽噎,才抬起头看他。
“你不是要走吗?你管我干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说着眼泪又突突地滚落出来。
“你那么傻,我当然知道你会来这里。”贝加从包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又问简洁:“你现在还抽烟吗?”
“抽啊!不抽烟日子要怎么过?你怎么也学会了抽烟?不是很讨厌的吗?”简洁忘了两年前的雪夜,贝加便是抽着烟在那里等她。
“拜你所赐啊!”贝加爱恨纠结,看了一眼简洁,泪汪汪的,眼睛都红肿了,于是忍不住伸手为她擦掉眼泪,可新的眼泪又立马溢出,简洁于是自己伸手擦。
“笨!”贝加骂她,俯身吻她的眼角、鼻翼、嘴唇,直到治好简洁的哭。
他们坐在白桦树下,相互依偎,贝加心事重重,简洁却选择放空自己,贪婪地享受这凌驾于道德刀尖的短暂相聚,两个人再没了话语,偶尔点一支烟,你抽一口,我抽一口,快要天黑的时候,简洁站了起来。
“吃饭!我饿了。”
“想吃什么?”
“冰激凌!”简洁脱口而出,说完她看了一眼贝加,吐了吐舌头,笑了,似乎他们一直相恋至今,从未有过曲折。
“你还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大冷天的,也只有你想得出来,不怕拉肚子啦?还是好久没有感冒了?一两年了,还这么不长心,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贝加白了她一眼,拉着她便走。
“嘿嘿!”简洁任贝加拉着,乖乖地跟在他身后,有些心满意足。。
如果我懂得照顾好自己,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担心我,也就不会需要再来看我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永远都照顾不好自己,这样你就会永远担心我、挂念我了对不对?
但有一天,你会不会厌倦了、嫌弃了呢?
当你遇到一个人能够照顾好自己,还能够照顾好你的女人,会为你撑伞、为你做饭、为你把鞋子放好到鞋柜,会为你做一切你为我做过的事情,你会不会觉得她比我好?
然后转身,慢慢淡忘,之后就再也想不起你的世界里,曾经有一个不听话的乖乖,叫简洁,也叫石头,你还会对另一个女孩子说“对不起,我爱你”吗?
还会对她说“为爱而生”吗?
“想什么呢?走路都不认真。”贝加发觉自己牵着一具人偶,于是停下来问,简洁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想吃什么!”简洁飞快地狡辩。
“想好了吗?”
“嗯!”
简洁快步上前,拉着贝加去到彭氏,自己要了一份番茄蛋炒饭,贝加要了一碗牛肉面。
“还喜欢吃番茄蛋炒饭呢?要不要再把略略也叫出来呀?”贝加见简洁又点她的万年餐,不由地奚落她。
“出息!”简洁意味深长地注视贝加一眼,又冲操作间喊:“干妈,打包。”
“打包干嘛呀?”去河边吃不成?贝加拧眉问。
“回家吃呗。”
“你……”
“搬回家属院了。”顿了顿,简洁又说,“家属院安静,这次住在山脚,外面有很多法国梧桐!”
“我发觉你看起来很合群,实际上孤僻得很,而且真的,很能折腾。”
“你在夸我吗?”
“屁!”
他们回到住处,简洁打开自己的房门。
贝加却一眼发现了客厅沙发前一双男士拖鞋,又看看另一间大开的房门,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
“邻居?”他问。
“嗯,男生,大一的,很帅,小鲜肉。”
“和男生合租,你就不怕别人说你闲话?而且,你老公他也同意?”
“嘴长在别人身上,关我什么相干?”简洁反问,顿了顿,又有些撒娇地申辩,“女生太矫情嘛,一起住别扭。”
“我是说你老公呢?他也同意?你跟一个男的合租在一起?”
简洁不动声色地停顿了一下,呵呵道:“他无权干涉!”
“你们两究竟……”贝加还想再问,简洁却不给他机会,她岔开话题。
“聂青,是个天真幼稚的逗比……好孩子,我们是拜把的姐弟!”简洁指着他的拖鞋向贝加介绍,一面从电视柜拿出一个垃圾袋,将聂青的拖鞋一套,欢天喜地地扔进垃圾桶。
“这两天都不会在,孟儿给他介绍了一个小女朋友——他的干妹妹,说是体育专业,学射击的,听说还蛮厉害,两个人约好周末在重庆见一面。”
简洁说着话,人已经去到厨房,拧开水龙头,草草地洗了洗手。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继续陷入凝固的沉默,贝加坐在沙发上,简洁站在阳台外。
阳台上之前堆满了杂物,简洁征得房东同意之后,将杂物清理,从楼下搬来泥土,修建了一个小花园,一半种植玫瑰,一半种植蔬菜。
再往阳台之外,就是一排入冬的、高大的法国梧桐。
“外面风大,小心感冒了。”贝加打破沉默,有些责备地提醒简洁。
“你想听我弹琴吗?我弹琴给你听吧!”简洁问贝加,却并不等他回答,自顾去房间取出吉他,搬了凳子仍是坐到阳台,调试好琴弦,便自顾弹了起来。
她弹得并不十分流畅,但格外用心,《最终幻想》、《爱的罗曼史》、《虫儿飞》、《千与千寻》、《滴答》、《梦中的婚礼》、《铁血丹心》……她把所有她学过的曲子一首首弹给贝加听。
最后,她弹奏《天空之城》:
传说在遥远天上 闪耀着光芒
有一座美丽的城 隐隐漂浮在云中央
不知道它的模样 也要为找到它方向
但愿能够向天空飞去 找到梦中的地方……
风冷冷地吹着,简洁不管也不顾,她弹了一遍又一遍,手有些僵冷,指尖越来越痛。
贝加终于起身,他走到简洁面前蹲下,捂住她拨弄琴弦的手指,静静地看着她:“是因为喜欢吉他才和他在一起,还是因为和他在一起然后喜欢上了吉他?”
简洁停了下来,指尖的疼突突地跳着,直往心里钻,她被贝加问住了,倒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是没有想到贝加果然会这样问她。
简洁看着贝加,似笑非笑,良久,才说:“刚上大一的时候,我路过吉他协会的排练室,听到一阵吉他旋律,于是走进去问那个弹吉他的人,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他说:《加州旅馆》。”
“你可以弹完给我听吗?”简洁充满期待地追问他。
“我也想,不过弹不了,太难了,我现在的功底,能学会前面这一小段已经超常发挥了。”对方耿直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实话实说。
“哦!”
从那以后,简洁记住了《加州旅馆》,吉他版。
那年在九眼桥,简洁背着棕色小皮包坐在栏杆上,徐笑唱完《遇见》之后,燃了支烟,行云流水地弹奏完《加州旅馆》。
“然后,我就记住了《加州旅馆》,吉他版。”简洁说着拨了拨琴弦,然后收起吉他起身往卧室走,突然停下来对贝加说:“我也学了一段,不怎么熟练,你要听吗?”
贝加没有说话,简洁摩梭着疼痛的指尖,又递到嘴巴前吹气,终究没有为贝加弹奏《加州旅馆》。
到了门口,简洁停下,转身看向贝加:“不早了,休息吧,沙发太窄,不介意的话,你睡隔壁聂青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