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德贵妃，已经没有力气去看萧恪的神色，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连贯成句。
“恪儿，答应母妃，走，走……离洛安越远越好……替母妃报仇……不是你的错，不是……”
“啊！！”
萧恪看着眼前奄奄一息地重复着这几句话，让他走，让他不要自责，就连那句“报仇”，萧恪也明白，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寄托，一个背负着弑母的罪孽活下去的理由而已。
母妃，母妃，母妃……
“听到了没有！”德贵妃的语气骤然凌厉了起来，“答应我！难道……难道你要我死不瞑目吗？”
萧恪几乎咬碎了牙，才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来：“是！儿臣答应您，我们的所有仇人，总有一天，我都要他们不得好死！”
德贵妃总算是将萧恪的话语听入耳中，释然一笑：“好，好，快走，走……”
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即便是萧恪将耳朵贴到了德贵妃的面颊上，也只能看见德贵妃嘴唇的微微翕合，却听不见丝毫的声音。
骤然，萧恪只觉得手中一轻，原本握在手中的手已然颓然滑落……
“母妃，母妃……”
萧恪喃喃低语几声，眼角泛红，视线一批那模糊。
“啊！啊！啊！萧墨瀚！我萧恪在此立誓，不让你一尝永失所爱的滋味，我萧恪誓不为人！啊啊啊！”
萧恪扬天长啸，只觉得胸腔中的悲愤一瞬间几乎要喷薄而出，恨不得就此提了剑杀到萧墨瀚面前。
可他的最后一丝理智却在告诉他，他不能，他没有这个本事能杀得了萧墨瀚！
就算是如今冲到萧墨瀚面前，死的，也只有可能是他而已。
都是他无能！他甚至连为母亲报仇都做不到！
“啊啊啊！”
悲愤之下，萧恪猛然握拳捶向地面，一下接一下，直将整个拳头磨得鲜血淋漓也恍若未觉。
“殿下！”
一旁的丽妃早就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此刻看到四皇子这近乎自虐的举动，忙惊呼一声，上前拉住四皇子，拦下他的动作。
“殿下，您不要这样，别这样。德贵妃她……贵妃娘娘一定也不希望看到您这副模样的。”丽妃死死地拉住四皇子的手，出言宽慰道。
四皇子神色悲痛，被丽妃拦住了动作，本要挣开，听她提起自己母妃，方才动作一顿，有些颓然地瘫软了下来。
见他停手，丽妃暗自松下一口气来，还未等她多说什么，便听得殿外隐隐有人声喧哗。
“快快，快过去看看！”
低低的命令声传入死寂的殿中，随即便是一阵铠甲摩挲的声音。
显然，有人往这边来了！
自从哗变之后，整个皇宫便尽数在萧墨瀚的掌控之中，这个时候，能够往这个方向来的，定然是萧墨瀚手下的人！
丽妃一惊，忙扶起四皇子就将他向殿外推去：“殿下，快，有人往这边来了！您快走，快走！”
四皇子自然也注意到了外间的动静，到了如今，若是还不明白他是被人给算计了，他也不必再活在这世上了。
四皇子攥紧了拳头，恨恨咬牙：“走？往哪儿走？天大地大，如今何处是本王的容身之所？萧墨瀚，本王要杀了他！”
四皇子猛然推开丽妃，便要往殿外冲去。看样子，竟然是要与来人硬拼！
“殿下！”丽妃被推开，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忙再度扑了上去，拦在四皇子面前。
“让开！”四皇子眸子通红，低声怒吼着。
丽妃咬唇，倔强地摇了摇头，沉声劝道：“殿下，留得青山在，才是您现在该做的事情。只要您能够安全离开，贵妃娘娘的大仇，总有得报的一日啊！”
“本王说让开，本王今天一定要杀了萧墨瀚！”
“殿下！”丽妃死死挡在门口，不肯有丝毫的退让，说什么也不让四皇子出去。看四皇子如此冲动，丽妃咬了咬牙，厉声道，“就算你现在出去有什么用！就算想萧墨瀚在你面前，你杀得了他吗？白白送死，你可对得起贵妃娘娘？！”
接连三句质问，将四皇子激得近乎发狂，手掌高高扬起，眼看着便要落在丽妃的身上，却在最后一瞬间猛然顿住，整个人颓然地跌坐在地。
丽妃见他终于住手，不由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峙的片刻功夫，外间的脚步声已经从远到近，眼看着便要将这座宫殿团团围住。
丽妃顾不得其他，上前拉起四皇子，便带着他宫殿后走去。拨动后殿一盏油灯，只见一旁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幽深的密道来。
“殿下，我已经暗中探过，这条密道可以直通京城之外。您快走，这里就交给我。”
四皇子听得这话，望向丽妃的神色多了几分莫名的复杂：“丽儿，你……”
他们心中都清楚，若是四皇子逃走却留下丽妃，她的结局，只怕难逃一个死字！
丽妃悠然一笑，面容艳丽如初，柔声道：“殿下，丽儿不过是一介女流，无论最终如何，都不足道哉，只要殿下能够好好的，即便是死，丽儿也能瞑目了！”
“丽儿！”四皇子听得此话，心中更是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一咬牙，攥紧了丽妃的手，道，“你随本王一起走！”
“不！”
丽妃退后一步，挣开四皇子的手，嘴角依旧挂着明媚到极致的笑，仿佛他们此刻不是生死诀别，而是温柔缱绻花前月下一般。
“殿下，这里需要人善后。”
丽妃并未多说什么，只短短的几个字，便是让四皇子神色一震，望着她的神色愈加的复杂起来。
是的，若是他们两人就顺着这密道离开，且不说德贵妃的遗体无人看顾，就这般横死宫中，就说这密道，只有有心人细细留意，未必不能够发现，到时候若是追兵顺着这密道追上来，只怕就要功亏一篑。
若是丽妃留下，自然会在他离开之后彻底毁了这一处地方，如此一来，即便追兵追上来，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潜龙入海，想要再抓便是千难万难。
可是，这同样也意味着，丽妃失去了唯一的逃得生机的机会！
正当四皇子犹豫不断的时候，门外已然传来叫嚣之声。
“四皇子殿下，故人来访，难道殿下不出来相见吗？”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四皇子先是一怔，随即紧紧攥紧了拳头，眸中恨意毕现：“杨啸！”
他本以为，来者是萧墨瀚的人，却没有想到，最先围上来要治他于死地的，竟然是他原本一心信任的大将军杨啸！
丽妃也听得外间的声音，虽然也惊骇于来人的身份，但却也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将四皇子往密道之中推去。
“殿下，是杨啸！你快走，走！”
来人是杨啸，比来者是萧墨瀚的人更加让他们心惊胆战。
若是萧墨瀚的手下，也许还有可能饶了四皇子一命，毕竟他终究是皇家子嗣，大事初定，若是四皇子就这么横死宫中，只怕即使是萧墨瀚，也不好对天下人交代。
但是，杨啸却是不同！
他本就是背叛了四皇子的，若是四皇子不死，有朝一日缓过气来，最先倒霉的必然就是他！
更何况，杨家与四皇子密谋多年，四皇子手中还握有不少杨家的秘密，若是将他带回去，被萧墨瀚得到了这些东西，杨家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于公于私，只怕四皇子若是落入杨啸手中，便当真要死在这小小的宫殿之中了！
这些事情丽妃能够想到，四皇子同样心知肚明，也明白他此刻若是再不走，只怕就当真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深深地望了一眼丽妃，四皇子终究是咬牙转身，潜入密道之中。
“丽儿，保重！”
丽妃拨动机关，看着密室的门缓缓合上，方才凄然一笑。
“四殿下，后会，无期……”
轰！
一声巨响自殿内传来，带兵围困在外面的杨啸一愣，面色大变，厉声道：“快！给本将军进去看看！”
等到众人冲入殿内的时候，只看到外间德贵妃的遗体和轰然坍塌的内殿，早就没有一个生人的影子。
“该死的！”杨啸低低咒骂一声，挥手召来人，急声吩咐道，“立刻将这里的情况禀报给王爷，请王爷定夺！”
赫宁王府
萧墨瀚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揽着白璟在书房之中，悠闲地看着白璟作画。
听得消息，白璟作画的手一顿，顿时一道墨迹留在宣纸之上，将原本清淡素雅的秀丽山河图毁于一旦。
萧墨瀚只挑了挑眉，便挥手让人退下，懒懒地将头搭在白璟的脖颈间，带着几分不满地道：“好好的一副山河图，就这么毁了，真是可惜。我还想着让璟儿送给我呢。”
白璟轻叹一口气，随手将手中的宣纸取下，扔在一旁的废纸堆中，神色间却是明显地多了几分疲倦的神色。
萧墨瀚看在眼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将她揽得更紧了几分，低声道：“璟儿，这不是你的错。”
白璟的笑意略带了三分苦涩，阖了阖眸子，道：“我不杀伯乐，伯乐因我而死。我心中明白，只是……一时之间放不下罢了。”
今日她之所以会出现在宫中，便是暗中走了一趟丽妃宫殿，为争执中的两人添了一把火。本是想让他们闹得两败俱伤，好趁机引四皇子现身，一举抓获，却没有想到……
终究，是一条人命啊……
萧墨瀚看着她这般愁眉不展的模样，不满地皱了皱眉，抬着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的眸子。
“璟儿，这不是你的错，要怪，也该怪到我的身上才是。”本是安慰的话语，说到此处，萧墨瀚却是一顿，又更加不满了几分，“不对，璟儿不能为了那些不想干的人怪本王！都是萧恪的错！”
说道此处，萧墨瀚也不由地有些咬牙，突然站起身来就要往外间走去。
“你做什么？”白璟有些无奈地拉住要往外去的萧墨瀚。
“本王去派人杀了萧恪！”萧墨瀚暗暗磨牙，满是杀意的语气显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白璟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忙站起身来将他按回座椅中。
“你这是做什么，不是没有打算要他的命吗？穷寇莫追，你难道不比我清楚？”
萧墨瀚闻言，顿时也顾不得什么萧恪什么德贵妃，只一脸满足地揽着白璟，笑道：“还是璟儿懂我！不过嘛……一个萧恪而已，却害得璟儿这般不高兴，死有余辜！”
白璟望着有些孩子气的男人，神色间原本的沉郁也尽数消散了去，柔声道：“胡说什么！我怎么会为了一个萧恪，与你生气，不过是一时间有些难受而已，毕竟……不过，这些与你相比，便什么也算不上了。你手中还剩下多少兵马？若是就此追击上去，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听着爱妻难得的温言软语，萧墨瀚终于满足了，哼哼道：“本王知道了，饶他一命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