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三言离开逢春,走了数月,才来到了北御,一路上风餐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问了多少人,才到了这戌城。她看着这繁荣的戌城,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敬畏和尊重。这里多的是达官显贵,多的是人文趣事,多的是好玩的,好吃的,就是客栈太贵,住一晚,都顶得起她好几日的工钱。她知道,身上的银钱是有数的,总有被她花光的一天,在没找到养活自己的法子之前,她也只能省一点儿,算一点儿。
水朝当朝郎中令,名吕邃,字子宽,年二十六,与当朝帝王禾羽同岁,两人自幼便识,为至交好友。禾羽的帝后姓崔,是民间女子,虽是小家出身,但仪态大方,姿容秀丽,善解文章,喜诗文,颇有一番风骨,于诸多女子中,有如凤毛麟角,出类拔萃。
禾羽时常嘲讽吕邃,说他这么大了,还不成家,莫不是有断袖之癖?吕邃知道这是禾羽在跟他打趣,碍于禾羽的身份,他也不好去跟他胡乱掰扯,便也只是摇头笑笑了之。禾羽倒是闲的,给吕邃出了个抛盖头,挑媳妇的馊主意,他们在戌城最繁华的地带,弄了个招亲的台子,吕邃站在台子上,扔盖头,盖头落在哪个姑娘的头上,吕邃就娶她。
这可真是个馊主意,吕邃知道禾羽的性子,他是变着法的找乐子呢,这回,他推辞是推辞不掉了,也只好陪着这禾羽玩玩,反正到时候他抛盖头的时候,往人少的地方抛不就行了。
天时地利人和,这会儿都齐全了。
吕三言在大街上走着,看着前头热闹,围了好多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寻思着去瞧个热闹,待她着急忙慌地挤到了台子跟前,还没站稳,脑袋就被什么给罩住了。
不等吕三言将头上的红布揭下,就来了两个人,硬拽着她上了台子,台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玉带黑袍,看着像是富家子弟,尊贵无比,手上拿着扇子摇来摇去,笑哈哈地看着她和台上站着的另一个男子。站着的男子身着白袍,看上去也像是富家子弟,吕三言还没弄清楚这两人要耍什么花招,那拿扇子的男子便道:“子宽兄,恭喜恭喜,哈哈哈,我先走了,改天请我去喝喜酒啊。”
拿扇子的男子起身,对白袍男子一拱手,一溜烟地跑了。留下白袍男子,一脸的无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吕三言说。看着这丫头,生得是漂亮,可是再怎么漂亮,也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姑娘,瞧她穿得是什么啊,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他才不想娶一个乡下姑娘呢。
他生平所求的良人,无非是一个,知书达礼,识文断字,聪明伶俐,知他懂她,如知己那般,亦师亦友,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偏生世间少有,既然所遇非卿,那他也只好,一生不娶,孤独终老。
“姑娘,抱歉,我不能娶你。”吕邃郑重其事地看着吕三言,一脸歉意地说。
吕三言道:“娶我?我没让你娶我啊,你们也是奇怪,我只不过是来看个热闹,怎么把这盖头落到我头上了。”
吕邃道:“姑娘,先前已经和大伙说好,这盖头落到哪个姑娘头上,我就娶哪个姑娘。你?”
吕三言道:“哦,你不想娶我,我明白了。我现在不想嫁人,所以我拒绝嫁给你。行了,没我事儿了,我走了。”
吕三言把盖头交给吕邃,下了台子,她也没有走远,她想跟着吕邃回去,求他给她安排个差事。她来戌城好多天了,身上的银子,都花光了,她已经多日未换过衣裳了,头发也很久没有洗过了,再找不到容身之处,她真该去死了。吕三言想:“这白袍公子,也许是个好人,看在我孤苦无依的份上,兴许,还能帮帮我,给我一口饭吃。”
天已经至黄昏时分,街上的人们都散了。
吕邃回家前,去别的府里坐了一会,出门的时候,正好瞧见了吕三言,这会子他都快到家里了,问侍从,侍从说她还跟着,便想着派人去问上一问。
吕三言见前面的轿子停了下来,侍从正往她这边走来,便躲在了旁边的墙后面。
侍从走近,道:“姑娘,出来罢,别藏了,我都看见你了。”
吕三言从墙后走了出来,道:“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在这儿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求你家公子收留,给您家当个丫鬟都成,我很勤快的,烧水做饭,洗衣扫地,都可以。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任劳任怨,决无非分之想。”
侍从道:“你等着,我去禀告我家大人,看他如何打算。”
吕三言道:“多谢大哥,烦您务必拜托你家公子,不,是您家大人留下我,有劳您了。”
侍从走到轿子前,将吕三言所求之事,一字一句转告给了吕邃,吕邃道:“府中丫鬟仆婢多的是,要那么多也无趣,给她点银子,让她走罢。”
侍从道:“是,大人。”
吕三言见轿子又被抬了起来,继续往前走,便知道事情泡汤了,那侍从传达了吕邃的意思,给她银子,她也不要,只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侍从道:“姑娘,你叫什么?”
“吕三言。”
侍从道:“哟,你猜我家大人姓什么?”
吕三言沮丧地道:“我哪儿会知道你家大人贵姓啊。”
吕邃又乘轿折了回来,下了轿子,对吕三言道:“姑娘,你要是无处去,先在我府里住几天,要是住得惯,我再叫人给你安排事务。”
吕三言道:“谢谢大人。”
吕邃先一步上了轿子,侍从对吕三言道:“你记着,到了府里,别乱说,管好你的嘴巴,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该管的别管,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吕三言道:“谢谢大人,我一定本本分分,不惹是生非。”
吕三言在吕府安住了下来,在吕府做些杂事,干些琐碎的活计,她不显山,不露水,平易近人,做事麻利,比在吕家待人接物的时候,机敏多了。
吕家从吕邃的父亲开始,再到吕邃,父子两人皆在朝为官,现如今,吕父已年老,已经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吕父及其眷属,皆住在旧居,吕邃每月必回家探望双亲。
家住戌城的李姑娘,父亲是朝中大臣,家中摆宴款宾待客之时,李姑娘曾于纱帐后,为一众弹过琴曲,见过一面吕邃,自此芳心暗许,一直暗暗倾慕着吕邃。李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犹其是那拨弦弄曲,奏出的琴音,更似仙音,令人心旷神怡,着实是妙不可言。
李姑娘不知罗家公子一直爱慕着她,也是在那日李家宴客之时,见了李姑娘一面,罗家公子便倾心于她了。
罗家也是世代在朝为官,于戌城也是名门望族,罗家和李家可谓是门当户对,罗家向李家提亲,李家自是答应了。李姑娘知道自己与吕邃无缘,便也只能就此作罢。李罗两家结为亲家,在戌城成就了一段美满佳话,郎才女貌,实在是羡煞旁人。
又是一年秋天,风呼呼地刮着,已经到十月了,树叶都发黄了,吕三言刚洗好的衣裳,被风吹到了地上,又得让她重新洗。吕三言打好水,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她一边着洗衣裳,还一边哼着小曲儿,她对洗衣裳这件事,不是很情愿,可这就是她要做的活,她要是不做,就没有指望能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她得苦中作乐,给自己找些乐子,要不,活着还有个什么乐趣。
这府中,像她这样的人有许多,她们都在吃苦,都在苦中作乐,都在被生计压迫,迫不得已,给人当牛做马,劳苦功高,最后还落得个什么都不是,还是个下人罢了。
虽说是个下人,可是有的下人,活得特别的体面,那些管事的下人,身边也有下人伺候,有些时候,他们比主人在这个家里还像主人,凶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不是打就是骂,受他们管教的下人们,在这样的地方待着,不知跟在那地狱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里终究不是地狱,人间仍然还是人间,是我们有情意,有温暖的人间。但,这么美好,这么值得爱惜的人间,总还是有一些没人性的畜牲的。
那些连牲畜都不如的畜牲,比牲畜还听不懂人话的畜牲,恬不知耻,毫无自知之明的畜牲,也不知道是在恶心谁,居然披着人皮,不做正事,不存好心,厚颜无耻地在这人间,兴风作浪,作恶多端。难道,那些畜牲没听过,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吕三言始终坚信,世间有因果循环,当一个人丧尽天良,干尽坏事之时,没有得到应得的恶果之时,他那死去的亲人,一定正在替他承担本不该承担的罪责。而终有一日,他的恶果,还是会回到他身上,让他也尝尝这自食其果的滋味,与双倍的罪责。谁让这是他应得的呢。当他做尽坏事之时,可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