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阳光穿透而过,晒得高丁周身暖暖的,听得几下树枝折断的声响,不觉惊醒,只见树后转出一人,却是那逃散的尼姑,方才发话救杜老大的那人。
那女尼道:“你们也在这里。”其余各人听得人声,也惺忪醒来。女尼又道:“那些贼人还在搜山,我们不可南去,只好北行。”
高丁见她目深鼻挺,嘴唇极薄,鼻头高高隆起,竟像个胡人。不禁大奇:“你是...你是胡人么?”那女尼笑道:“不是,方才得你们家长相救,我此番也要带你们脱险。”
众人听了喜出望外,七嘴八舌地道:“真的?我们现下要往哪里去?”
女尼道:“往北去,走不数日,折而向东,再行十数里便是一个小镇。我们去那安顿几日,顾个马车,再回武缘县去。”
少年们见她知道路,一颗悬在心头的大石纷纷落下。绷紧的心情一旦松弛,顿觉腹中空空,饿得直擂大鼓。
孙小六见韦远志身上负着一个箱子,道:“韦兄弟,你箱中装的是什么?可有吃的?”韦远志打开箱子,却是空空如也,哽咽道:“这是我爹爹的药箱,他....他遗留与我的,没...没有吃的。”
那女尼也是饿得紧,除了几包蛇药,摸遍全身也不见有什么食物。
高丁道:“大家身上都没吃的,我听得附近似有水声,就去喝些水,再捕个野味,大吃一顿如何?”
听得大吃一顿,莫阿状来了精神:“对对对,高大哥最会捕猎,猎只羊来,烤着吃。”
高丁与孙小六和莫阿状,是时常穿山过林的人,要在山中找出水源也不是难事。
他们前头引路往北走了一程,眼前现出一条涓细的小溪,水声沥沥。有只橙红蓝褐的公鸡正在踱步,跟着几只羽色较暗的母鸡。
高丁与孙小六正想去捉,莫阿状也拔步飞奔,那些鸡受惊竟然振翅平翔,飞出数十米远。眼看到手的餐肉飞了,众人正沮丧万分,不料有只母鸡竟一头撞在莫阿状怀里。莫阿状急忙合抱,牢牢抓住那鸡。
众人见了,大喜过望,跳起身子,团团围住。
高丁拍了拍莫阿状肩膀,喜道:“阿状,真有你的,快去寻些枯枝,这就烤着吃了。”程秋娘狂喜转忧:“可是去哪里寻火?”
高丁眯着双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得意地道:“看本少爷的手段,哈哈。”原来他随着高老头巡更。身上都要配着火折子,以防灯笼熄灭。因此火折子多不离身。
喝饱了溪水,高丁寻块尖利的石头,半斫半割地划破了鸡脖。用手扯了半天的鸡毛,扯得虎口酸软,指节生疼,只拔了些大羽,那鸡还是一身的毛。
莫阿状在左近抱了一堆枯枝,孙小六却扛了一扇芭蕉叶道:“没有热水不好拔毛,且把这蕉叶裹了,敷上湿泥,就连毛也一起去焗。”
程秋娘惊道:“这如何能吃?”孙小六笑道:“吃得吃得,程大小姐吃肉,阿状吃毛就行,对么?阿状?”说着又笑嘻嘻地望着莫阿状,羞得莫阿状东张西望地只顾转头,不敢望向众人。
程秋娘见莫阿状竟然不驳斥那孙小六,显是被说中了心思。
难不成这呆子真个欢喜我?那怎么成?不成不成,这一个笨头笨脑的笨蛋,长得又粗鲁,全然没有少年人的俊秀潇洒。
我怎么能让他喜欢?不禁又羞又怒,道:“孙小六,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又指着骂莫阿状:“你是个死人么?你不会说话么?”
孙小六道:“就是,相公啊,奴家被人取笑了,你也不帮我,哼。”
程秋娘自幼养尊处优,哪曾受过这等调笑?一时语塞,情急之下,不由得大哭。
她心道:“想我之前锦衣玉食,出则坐轿,入则人扶。婢女使唤多有,父母宠爱有加。遭天杀的横来祸事,使我一朝巨变。如今这莫阿状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偏偏那个尖嘴猴腮,贼忒嘻嘻的孙小六又是讨厌至极。时不时来取笑我。”越想越是心伤,开头只是情急而哭,想到伤心处,触动了情怀,索性泪洒倾盆,号声冲天。只在那不住地耸动肩膀,放声大哭。
高丁惊道:“程小姐,不要哭不要哭,哭声怕引来贼人。”那女尼和韦远志也是帮着劝。
怎奈程大小姐哭顺了声,满肚辛酸苦楚正是憋的久了,如今有了听众,怎能不大哭一番?横竖也是遭罪,不如被那贼人一刀割了痛快。因此,旁人越劝,她反倒哭得越是有劲。惊天泣地之势直追当年哭倒长城的孟姜女。
高丁慌忙又道:“程姑娘,你不要报仇了么?你哭得厉害,一者伤身,二者要是真引来贼人,杀了我们,痛快是痛快了,那灭门的大仇谁人去报?”
程秋娘听得这话,心中猛地一凑,惊醒过来,止住了哭。只因哭得厉害,一时难得骤停,余音兀自绕树,在那轻轻地和着她的抽泣。
高丁续道:“程姑娘,我们如今同遭大难,理当扶携相助。往后我们都叫你秋娘吧,也显得不生分,好么?”
程秋娘听了,点了点头,把一双利眼直割孙小六。
高丁又上前打了孙小六一拳,道:“你再要胡说八道,我揍死你信么?”
孙小六见惹得程秋娘如此伤心,早已大是不安。只是自己只会逞口舌之快,却不会安慰人。
好在高丁说话,他也就顺坡下驴,仍旧嬉笑道:“我自是玩笑话,不说便是了。”莫阿状至此方才反应过来,也要上前去揍孙小六。
高丁拦住,道:“你又要惹程姑娘哭么?”莫阿状一怔,又呆立在那不动。
那女尼见他们这些少年男女自在那说些无聊事,全然不顾危险,内心焦躁,道:“说了半天,你们不饿了么?还不生火烤鸡?”
余人被他一说,纷纷和泥的和泥,挖坑的挖坑,生火的生火,七手八脚把那只鸡裹好芭蕉叶,抹上湿泥,放在火坑里焖。
焖焗了好一会,高丁忽然跳起身来,惊道:“糟糕,我忘了去那鸡的肚肠了。”
孙小六叫道:“什么,那还能吃么?”
莫阿状嚅嚅道:“只要胆囊不破,应该能吃。”
众人听了都是惴惴,这好容易有顿热食,可千万别糟蹋咯。
过了一阵,估摸着该熟了,高丁小心地用树枝夹起,敲碎干泥,翻开芭蕉叶,露出那鸡来。
但见焦油滴滴,香味郁郁,高丁用手轻轻一抹,鸡毛尽脱,现出褐黄的鸡皮。他小心地撕了一小块,尝了尝,大喜:“没坏,没坏,香着呢。”说罢,几人就如群狼争食般分了那鸡。虽是无盐无味,饿了一天一夜,便是个生鸡也觉得美味了。
不移时,这六个少年男女,便把那鸡吃得干干静净,就连骨头也要嚼碎,去吸那骨髓,真个敲骨吸髓。
莫阿状肚皮大,嘴边舔着一个嚼裂的腿骨,拿起那鸡的上下水脏,犹在不断叹息:“可惜,可惜,如果洗剥干净了,这些胗子肠子也是美味。”
众人听了都笑。有了热食下肚,都觉得有了气力,几人都是少年心性,闹过笑过便又似无事人一般,正坐在那扯东扯西。
高丁道:“想不到我们有缘在此相聚,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妹罢!”
他与孙小六和莫阿状两人时常爬山越岭,到处去野。听得老人说些旧事,什么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什么梁山泊一百单八好汉。心有所往,也要学英雄做豪杰,因此早早便私下设誓拜了金兰。
莫阿状最大,十五岁,高丁与孙小六同年,都是十四,却是高丁大了几个月。高孙二人哄那莫阿状说姓莫的不可以做大,只好做小。因此竟是高丁做了老大,孙小六是老二,莫阿状倒是老三。如今一行六人,经过这番相处,也算共过患难,不由得说出结拜的话来。
那女尼笑道:“我叫汤佩瑶。今年十七,结拜的话我该是大姐了。”
孙小六道:“不对不对,你虽然大个几岁,毕竟入门较晚,我师父说过,排行论入门先后而定,我与高大哥早就结拜,你是后来,只好靠后。”
汤佩瑶也不去争,只笑笑道:“那依你的,该如何排位呢?”当下问了程秋娘与韦远志年龄,韦远志最小,十三岁;程秋娘是十五。按孙小六的提议排定了顺次:大哥高丁,二哥孙小六,三哥莫阿状,四姐汤佩瑶,五姐程秋娘,六弟韦远志。
排好位次,一无酒肉,二无锣鼓,三无爆竹,只有几个少年人的调笑。
高丁笑道:“可惜秋娘的宝贝不能变出酒来,不然该好好喝一回。没想到我还有幸做了师太姐姐的大哥,哈哈!”
汤佩瑶闻言,用力在额门一扯,现出一头如瀑的乌丝,披在肩上,又滑又亮,好看极了。又在脸上揉搓了一会,把眼睛一抹,鼻子一搣,现出一个不同样貌。
细眉凤眼,鼻圆玉润,嫣然一笑,媚态丛生。只听她道:“我可没说我是个尼姑。”
众人看得都呆了。高丁定定地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原来姐姐这么漂亮?”
汤佩瑶大方地笑道:“我之前模样长得很丑么?”
高丁刚要说话,被人抢了一句道:“不丑,不丑,美极了。”随即一阵娇嗲的笑声传来。
高丁听了身子一震,大惊:“糟了,是那放响箭的贼婆娘。”
来者正是在山下叫来强贼,追杀众人的紫衣女子。其身后还跟着两个凶恶汉子,赤着上身,满是扎结的筋肉。
那紫衣女道:“要找你们这些俊小伙俏姑娘可真不容易啊。这就跟我走吧。”说罢伸手去捉高丁,那两个恶汉也上前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