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效率很快,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一些。检查结果是一沓厚厚的文件,前面长篇大论的全是我看不懂的内容,于是看了两行我便翻开了最后一页……
我和白棠赌赢了。但很奇怪,我并不很高兴,我心中甚至有种隐秘的难以说出口的感觉在蔓延。我的思绪在千百种可能里翻涌,甚至有那么一丝微弱的不明亮的声音告诉我:“不要救他。”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我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因为比预约时间早了三个小时,护士叫我的时候我已经饥肠辘辘了。医院的走廊很长,长到我觉得这辈子都走不完。
“我想去趟洗手间。”我说。
“那里,第二个拐角。”护士指了指前面。
水扑到我脸上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冷,相反,很舒服。
我理清了自己最混乱的一个点,那个“不要救他”声音的来源,它叫做妒忌。
如果母亲见到我后,抱了抱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谢谢你,小笙,谢谢你救弟弟。”我大概会扭头就走。
“这是魔鬼在作祟,魔鬼在作祟,不要被他控制了。”我对着镜子一个劲的碎碎念,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大概会以为这里是精神病院。
“姐姐,你在跳大神吗?”
背后传来男孩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但见他穿着病号服,我又大概明白了。
身为女性,我经常见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妈妈在医院照顾小孩,有些小孩自己上厕所不方便,妈妈就会领男童进女厕。我对这类人自然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训斥一个生病的孩子。
“小朋友,要有礼貌哦,怎么能这么说姐姐呢?”我敢肯定,自己的语气做作极了。不能训他,但恶心恶心他还是可以的。
“大姐姐,要好好说话哦,不然我就告诉别人你来男厕所偷看。”小屁孩回以做作的语气。
天啊,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多么熟悉,跟前两天某某人简直一模一样。小气鬼。
等等,这是男厕所?
我被这场乌龙闹得无地自容,逃荒似的跑出了男厕所。
护士站在厕所门口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抱歉啊,是第一个拐角。”
“没关系。”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定虚伪极了。
进入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奶油蛋糕味,馋的我肚子更瘪了。
“苏医生是个好医生,年纪轻轻就发表了十几部权威论文,是我爸最喜欢的学生。”陆何昨天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最重要的是,他长得真tm的帅。”
这位陆何嘴里真tm帅的医生见我来了,急忙把没吃完的蛋糕收了起来。
“白笙,对吗?”苏医生人如其名,不仅长得苏,声音更苏。
“对。”
我来的早,所以苏医生先就我的身体状况、捐献意愿做了询问,还跟我讲了一些术前准备和术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不知道陆何跟他爸说了些什么,他爸又跟苏医生说了写的什么?我觉得自己被特别优待了。谈话中间他还询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被我死要面子活受罪给拒绝了。
白棠来的时候很憔悴,像是从工作途中赶回来的一样,紧跟其后的就是厕所里遇见的小气鬼以及我的母亲和继父。
这场时隔八年的会面并没有我想象的戏剧化,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有直勾勾的眼神和闪躲的眼神。直勾勾的眼神来自‘小气鬼’白言,躲避的眼神来自我的母亲。我刚走那几个月和白叔叔通过电话,只跟他道过别,因而他是此刻最符合久别重逢一词的人。
他问我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向我解释不是因为要我捐骨髓才跟我见面,甚至还说了我母亲的好话。最后还责怪我当年为什么不用他给我的零花钱。
他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如今再看过去,只觉得自己每一个行为都透着幼稚。但白叔叔也没有要答案,他说完那句话后,就给了我一个拥抱。我隔着他宽阔的肩膀看白棠,果然发现她脸上那种熟悉的吃醋表情。还好,白棠也很幼稚,我心里又平衡了。
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爸爸,不大能体会父爱是什么样子的。但我心里是有数的,白叔叔是一个好继父,但他是不是个好父亲,我不知道,因为评判键在白棠那里。
苏医生看着我们一大家子叙旧,不做评判,也不说话。我突然想知道此刻这一幕在旁人看来是怎么样的?但他毫无特殊表现,让我丧失了窥探的欲望。
之后的进行很顺利,约定下一次检查,下一次检查再约定手术时间,约定好手术时间就手术。按部就班,然后‘小气鬼’就能康复了。
苏医生讲完,我和‘小气鬼’还要做检查,本来我母亲要陪同的,但被白叔叔拦下了。我很是送了一口气,现在和母亲独处,我怕我会晕过去。
“你怕我妈妈。”小气鬼一语定论,眼睛里闪着狡黠。
现在我信他八岁能上初中的事了,果然很聪明,真为老白家争光。
“你不怕你妈?”我反问。
小气鬼不吭声了,因为他要抽血了。
“你真是我姐姐吗,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因为你长了单眼皮,帅哥。所以你跟谁都不像。”
小气鬼气鼓鼓的跟我翻了个白眼。
“我听姐姐说,你是造机器人的?”他问,话说完,他又觉得两个‘姐姐’叫起来很别扭。“你和白棠姐姐谁大呀?”
“你白棠姐姐比我大,大六个月。”我一本正经的跟他编谎话。
“你也是三月生日喽。”他惊喜的说道。
我的确是‘三月’生日,但这样的巧合是我编造前没想过的。
我点了点头。
后来他又问了我很多,都是小孩喜欢的问题,我们分开之前我还许给他一份生日礼物,最新型的机器人。这是个麻烦事,他不知道他新认二姐姐已经不是机器人公司的老板,而是一条坐吃山空的咸鱼。但幸运的是我山大,花点钱给他买一个也不是难事。
我们出来的时候白棠已经走了,大明星很忙,从那天世越经纪门口我就看出来了。
不知道白叔叔在外面跟我母亲说了什么,我出来的时候,她递给我一提饭盒,里面沉甸甸的。
白叔叔邀我回家住,我拒绝了,一来是我还不想,二来是我觉得母亲也不想。我们像两个暗自较劲的小朋友,谁也不低头。
“那你最近在什么地方住?”母亲今天第一次跟我讲话,是个问句,我讨厌问句。
“在男朋友家。”我回道,答酒店未免太凄惨了,我今天诳白言太多回,一时换人就忘了刹车了。
“哪里?谁?”看看,我的母亲就是不好骗。
“**路**花园27号。”这是我在京都唯一记得住的地名,但是说出来我就后悔了。
“你住郁淮家?”白叔叔惊讶的回头。
我完了,我翻车了。该死的,京都为什么这么小?
“可我记得郁淮儿子没有女朋友啊?”我的母亲把怀疑的目光打在我身上。
“有,你记错了,没女朋友的是另一家。”白叔叔一手拉着白言,一手攒着衣兜。如果条件允许,我真想教他怎么打辅助,就我母亲这段位,能看不出来吗?
“真是我记错了?”我母亲还真看不出来。“可艾磬怎么没提过,她儿子有对象她能不说?”
“我们瞒着谈的。”我说。
说完,我母亲立刻把‘你是不是遇到渣男了’写在脸上。
“我提的,他太粘人了,我怕他爸妈知道了之后,我不好分手。”我疯了,被逼疯了。这种扯淡玩意我也说的出来。
果然,她放松了。
“不对,那你怎么住他父母家?”
“他妈出差了,他说这样更刺激。”
白叔叔一下子捂住了白言的耳朵,我的母亲脸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一会儿还要来接我,我先走了。”再呆下去,我怕大事不妙。
但我拔腿之前,白言叫住了我,小气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忍不住从他爸爸手下挣脱跑了过来,跟我讲了一句悄悄话。
“二姐姐,你分手的时候小心一点,你男朋友是姐姐的老板,我怕他给她穿小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