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公仆小李警官热情‘好客’,一直把我们几人送到派出所门口才作罢。
“下次别来了。”小李警官送别道。
“放心,肯定不来了。”我颔首感谢,向警察同志表达我重新做人的决心。
夜幕暗淡,漫天的星河隐入云后,不给京都半分的绮念。这样的夜晚真冰冷。
谈笑有流氓,往来全白丁。十二点往后的派出所称得上是全京都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偷鸡摸狗的,打架斗殴的,肇事逃逸的,尾随妇女的,那些光天化日下耻于坦露的肮脏念头,在夜幕的包围下,像入了下水道的臭虫,散发出腐烂肮脏的味道来。
迈巴赫很得主人爱惜,自买来起从没载过我以外的醉鬼。然而,今天注定要委屈它了。
杨秘书开车,鲁钟远被安排坐副驾驶,我、陆何、郁凛三个人犹如夹心饼干一起挤在后座。巧的是,我坐的地方正是下午柯薇坐过的位置。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在漫天酒味里,我依稀闻到若有若无的清新调香水味。
“你家在哪?”我如坐针毡的跟前头的鲁钟远搭话。
“啊?我……我住宿舍。”鲁钟远的不舒适度跟我不相上下,这个被郁凛冷脸按在副驾驶的青年,头也不敢回的惶惶道:“长塘公寓三栋。”
盘旋在我心底一整夜的小九九暂时熄灭了。
“那麻烦杨秘书先送我们去长……”我决定暂时放弃自己的好奇心。
“先去医院。”郁凛打断了我。
“对,你的伤要紧,先去医院……吧。”鲁钟远连忙附和,然后毫不意外的得到了郁凛阴森森的眼刀。
就连陆何这个慢半拍的,都感受到了这股阴气,摸索着往我这边靠了靠。
“会留疤吗?”
“不好说。”医生直接拿剪刀剪开了我的绷带,压力减轻,伤口立刻渗出血来,面色阴沉道:“啧,这谁给你包的,玻璃碴子都没挑干净。”
当时警局忙的要死,骨折的、脱臼的嗷嗷叫,像我这样被玻璃瓶划了一道,到警局血都不怎么流的,实在称不上病号。
“要缝吗?”我已无心追究警局的医疗质量,今夜我是伤身又累心,实在没精力去想别的东西。
“那倒不用。”医生拿起镊子和灯源,细致的清理伤口。“伤口长了点,但是不深。不过最近天气要转热,要小心发炎。”
痛觉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虽然分三六九等,但每个人每个部位都不一样。
我年少受过一次大伤,从左腿到后腰,骨折了三四处,划了十几道大口子。那时卖相虽然惨烈,但麻药供着,我并不觉得很疼。
然而,时过境迁,那些术前没生受下的疼,在痊愈后经常找上我。此间的钝痛锐痛,大痛小痛,像感冒一样,常伴吾身,阴雨或寒天愈是如此。
忍得久了,一些平常的痛就变得没那么痛了。
然而,痛觉之所以奇妙,就是因为它和情绪有牵扯。不然,为什么现在的伤口比在警局的时候要疼的多。
郁凛坐在离我两米处的休息椅上,旁边还跟了不管怎么劝都要跟来的鲁钟远。
这位见义勇为的青年大抵是位道德感很强且骨子里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对我帮他挡一酒瓶的事很耿耿于怀,说什么的都要负担我的医疗费,只是可惜了,他手机没电了。
对用惯了电子支付且不带纸币的年轻人而言,失去了电就意味着他在流通货币的现代社会短暂的破产了。
“能留一下电话吗?我有空会把钱还给你的。”鲁钟远对我道。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且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我还是挺希望和他保持联系。所以我欣然同意:“好啊。我的号码是……”
但人生是什么,是由无数合理的借口堆砌的意外。
“188……0227.”郁凛在我前面报了号码,然后迎着我和鲁钟远疑惑的眼神,理所当然道:“医疗费和二分之一保释金,都是我付的,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也是微信号,接受线上转账。你的部分一共是一千四百零四块,你还我一千四百就可以了。”
逻辑严谨,情绪流畅,无法反驳,表现满分。
“哈哈,我给忘了。”我报号码的言语一滞,尴尬的不能自已。只好转口道:“我的那份保释金要怎么给你?”
说起来,我和郁凛时至今日,都没有真实意义上的金钱往来。
我们的分手利落过了头,以至于我忘掉了很多郁凛在我身上隐形消费。恋爱过程中的约会大多是他约我,所以预约和付账也都是他来管。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礼物。虽然那些东西的价值不明,但以郁凛的消费水平,想来是不菲的。
这么一算,我更觉得自己亏欠他良多。
郁凛听了我的话,怔了三两秒。然后以一种晦暗不明的表情道:“也是,算清楚更好。”
“1213”
他说了个既合理又巧合的数字,巧合到我停在手机按键的手如坠千斤,动弹不得。
“我……我怎么还你?能加你微信吗?”明明是我先挑的头,可我已经被他的绵里藏针的态度折磨疯了。
“嘭”的一声,郁凛大力的关上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郁凛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是个礼貌到骨子里的绅士。所以,当他不顾社交礼仪大力关车门还甩脸色的时候,就说明他是真的真的很生气。
……
“白笙,你还能不能再蠢一点。”我对着手机屏幕里的自己大骂。
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由于我情绪过激,导致伤口迸发,疼的手盘不稳。最后,脸被手机砸了个正着。
我仰躺在床上揉鼻子,一边觉得痛一边又觉得自己活该。
我顶着一头雾水回了家,想破脑袋都没明白自己怎么惹他生那么大的气。带着这头问号,我洗了澡,吃了宵夜,刷牙洗漱,最后躺进被窝,睡前最后一件事就是输入郁凛报给鲁钟远的电话号码,搜索微信号,然后……
然后……我看着通讯录里那个被我评价为‘意识形态过于抽象’的不知名网友陷入了沉思。
“也祝你身体健康。”
“谢谢。”小猫鞠躬表情包。
这段停留在寒冬的对话,成了我无法推脱的罪证。而那个自注册后就没点开过几回的朋友圈,直接将我送上了法庭的审判席,让我无处可逃。
郁凛像正常人一样使用社交软件,像正常人一样一周发两到三个朋友圈,像正常人一样,发吃饭的出去玩的照片。
但凡我在社交软件上勤勉一丢丢,在大几个月的时间里抽出几分钟浏览一下朋友圈,就会发现,这位不知名网友发的食物和我在约会中吃的一模一样,玩过的地方跟我去过的一样,在各种专业影评帖里混入了一篇营销帖——《情侣必做的一百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