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凛的喉结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尤其是运动后大口喘气时,总会带着几粒汗珠来回滚动。
“为什么?”
我看失了神,恍惚道:“哪有为什么?从小就不好,天生的。”
“我看是你不爱运动才会这样。”他像个老师,对我这个不及格的学生指指点点。
“我腿上有伤,做不了剧烈运动。”我找借口道。
“还有很多不剧烈的运动,游泳、瑜伽什么的,你怎么不试试?”
“……”当然是因为我懒啊。
“我不会游泳,我怕水。”我又骗人了。
“是吗,我怎么记得高二运动会上,你拿了自由泳的银牌呢?”他突然凑近我,攻了我个措手不及。
“有……有吗,你记错了吧。”我紧张的都结巴了。
那种奖为什么还会有人记得,我自己都快忘了。
“还嘴硬,非得我去学校调资料你才肯承认?”他微扬眼尾,鼻翼和我越靠越近,最后离我的眉心只差一指的距离,只要他想,我是躲不过的。
有些东西变得炙热了。
人类最可悲的一件事,就是个人主观意识控制不了生物学反应,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实意愿。
他的耳朵变成了粉色。好像咬一口,看看是不是软的。
然而,这种邪恶的念头刚刚萌芽就被理智掐断了。
“你靠太近了。”
“我去找护士给你拔针。”
旷然的病房没有开灯,孤零零的走廊光映入门内,光影将地板一分为二。床头的废物器皿里躺着几条鲜红的绷带,消毒水将其他的味道完全遮盖,好像给每个来这的人的嗅觉打了阻塞剂。
我将双手合至胸前,头埋进手心。无边的寂寥像柔软的渔网,我越挣扎,它缠得越紧。
老槐树、摇摇椅,呼哧呼哧的风箱声。这个被我修饰了成百上千次的场面,突然就碎成了泡影。虚假的、平静的表皮被剖开,暗藏的、残忍的、鲜血淋漓的真实浮上水面。
我一直以为的开背的痛苦,不过是我随意找来的理由。那些真正存在的故事却被我掩藏至水下,窒息着淹死。
我的病一向来得快去的快,两天不到,我的伤口就开始愈合结痂了。为了避免嗅觉继续被消毒水迫害,烧退了的当天,我就出院了。
“九九年?那时互联网还不发达,不好找,我先帮你试试吧。”此处是京都当地最大的档案室,阅管员坐在电脑前,手边放了盆翠绿的仙人掌,手指如飞在键盘上来回敲打。
“是救护车侧翻事故,应该有报道的。”我望着仙人掌,若有所思道。
“救护车?你可以去当地的交管局询问一下,靠新闻的话不一定准确。”阅管员点下搜索键,关键词便开始在浩瀚如海的资料库里上下求索。
“我就随便查一查。”
九九年,互联网还不发达,当年那则新闻或许是我从电视或报纸上看来的,又发生在离京都一千里外的苏州。
因而,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的。查的到就查,查不到就算了。
“你这是查案,还是别的?”等待结果还要好几分钟,阅管员无聊,便前倾着上半身跟我闲谈。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做了个梦,总觉得不对劲,来查个心安。”我搔了搔额前发,有点不好意思道。
“什么梦?”
未等我回答,电脑发出了叮的声响,结果出来了。
“还真有。”阅管员把电脑屏转向我,便于我观看。
关于那件事的报道应该不少,但京都的档案馆只收录了三篇纸质报道。是扫描旧报纸留存下来的,其中一篇详细解释了事故发生的原因和伤亡情况,和我梦里的丝毫不差。剩下两篇是悼念去世医务工作者的,偶然一两句提到了我这个死里逃生的幸运儿。
纵横交错的马路,人流如织的街道。京都,这个拥有两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到处都是众生相。我蹲坐在档案馆的台阶上,旁观着这些人。他们或痛苦或快乐、或悲伤或幸福、或怒气冲冲或温柔和气,或忍耐窝囊或肆意潇洒。但每种情绪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痛苦,更没有绝对的快乐。我既找不来失去的空虚感,也带不走得到的满足感。
我是个过客,是阵风、是场雨、是朵云,从孤独的这头到寂寥的那头,满载忧思想念,却游离半生,不知其所。
我短暂的想起了决定留在京都的那个夜晚。那一夜,我觉得自己像一粒种子,整日随着沙土和风到处迁徙,突然天降大雨,把我打进泥土里了。
那时我天真的以为我这个种子会发芽、会开花、会结果。殊不知,在迁徙途中,我这颗种子就腐烂了。
“你说什么?你要辞职?”陆何的尖叫冲破屋顶,将上面的二十多层楼顶翻了个。
我堵住耳朵,嚅嗫道:“不是辞职,是停职,等我想明白了我会回来的。”
“那你什么时候能想明白?”
陆何被coco禁锢在椅子上,才堪堪没有跑过来揍我。
“不知道。”我拖着腮,摇了摇脑袋。
“你他妈……”陆何气的挣脱了coco,直直的朝我冲来。我下意识的抱头靠墙,陆何的毒打却迟迟没有到。
我好奇的睁开眼睛,只见陆何高高举起的拳头越过我,痛击了玻璃门。
“我艹,中国制造。”他一边大叫一边疼的跳脚。
“早跟你说了,回国之后不要砸玻璃。”
“白笙,你到底怎么想的?”陆何举着红肿的拳头,泪眼朦胧的控诉我,“我待你不好吗,给你遛猫,替你铲屎。你不想出差我帮你跑腿,你要看病我帮你找医生。你跟谁学不好,你学元域半道子撂挑子不干。这才刚有点成绩,下月就是新品发布会了,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当老师?”
“不是老师,是演讲嘉宾,我就是每周去京大讲两节课,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说了,股东大会、新品发布会我还是会到场的。只是不能朝九晚五的上班了而已。”我让赵敏敏取了碘酒,给他处理伤口。
“你还是想跑,你说这些就是想麻痹我,让我放松警惕。警匪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无语了,这厮脑子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去京大是有事要办,等办完了我会回来的。”
“什么事?我替你去办?”陆何道。
我憋住笑,涂药的力度微微下压,疼的他立刻呲牙裂嘴来。
“这件事只能我来办,放心,顺利的话,我还能赶得上参加六月的海边团建。”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和代班CEO只签了三个月的合同,不信你可以去看。”
三个月,足够我解开心中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