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公司离职的那几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去教堂,倒不是我突然开始信仰上帝或别的。我只是想去看陌生人如何虔诚的祷告,为他做过的错事请求宽恕。每次看到世界上有那么的人都做过错事,我那饱受道德煎熬的心脏就会好受些。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怕是会对我这种人嗤之以鼻。我不是什么好姑娘,我伤害过许多人,身边的亲人,不相识的陌生人,合作伙伴,竞争对手。曾经有杂志专门做过一篇系列报道“企业家如何使人家破人亡”,我和我的公司便位列其中,彼时的我并没有吃人资本家的自我认知,也就导致了后来无法挽回的惨痛局面。
鲁迅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句话是对的。
玫瑰庄园是沁人心脾的甜蜜,满堂宾客皆欢颜,而三十公里外的墓地满是萧条,廖无人烟。我站在墓碑前,给那位长眠于此的青年献上了一束花。我们生前并不相识,但是,他因我而死,我也因他落得如此局面。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我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伴随着阿斯顿马丁的鸣笛声。
“陆何?”
我满脸疑惑的转过头。
“近来可好,美女。”车的主人摇下车窗,露出标志性的花花公子的表情。
陆何,我的合伙人兼朋友,与我同为吃人资本家。
“你怎么在这儿?不上班?”我满腹疑惑。
“你不是给我发sos了吗,我来看你死了没?”
这张贱嘴还是熟悉的味道。
“哦,那你看到了,回去吧。”
“别介呀,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不坐坐我的新车。”
陆何打开车门,邀我共赏他的新儿子——最新款阿斯顿马丁。
“你新买的?”我得承认,我馋他儿子。
“上个月,不错吧。”
我怀疑他跑这么远来是专门显摆车的,但我没有证据。也只能按捺住自己揍他的冲动。
“你出国还带着车,运过来运回去的也不嫌麻烦。”一阵风吹来,扬起一阵沙,我扶住自己的遮阳帽,被风沙迷了眼。
“呸呸呸,这什么鬼地方。”陆何吃了一嘴的沙子。
“这可是墓地,你讲话小心点。”
陆何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在吵架这事上,我和他一向不分伯仲。此刻占据上风,使我有些得意。
“好了,上车,我带你兜风去。”
“我车还在那呢?”我指了指远处自己的座驾,颇为遗憾。
“你那辆小破车谁看得上,回头我找人帮你开走。”
“好麻烦。”一边是新宠,一边是旧爱,我在两个之间来回留恋,纠结不已。
“你不坐我可走了。”陆何说着就要把车门关上。
我人生做过两个后悔的决定,一个是9年前上了陆何的贼船,一个是今天上了陆何的车。风不要命似的往我脸上吹,头上的遮阳帽早已不知去向,车速快的让我觉得自己在坐飞机。
“你能不能把车窗关上?”我大喊。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陆何同样大喊着回应我。
他装的,我恨不得当头给他一棒,但顾忌自己小命还在他手里,我忍下了。
“你死定了,陆何。”我对着他耳朵咆哮。
“什么,再兜一圈?”陆何笑的很猖獗,开足马力往前方开去。
十分钟后,我的公寓门口。
“怎么样,是不是自由的感觉?”
“自由你妹。”我抄起包就要往他头上砸。
“别别,我赔罪,我把我新儿子送你怎么样?”
不得不说,陆何实在是太会揣度别人心思了,这种金钱攻势真是让人抵挡不了。
“真的?”实不相瞒,我最喜欢的就是充满铜臭味的金属物。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打我。”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别跟我说你也被开除了。”
“我从WAI辞职了。”
我们俩的话几乎同时落地,刚说完,陆何就下车、关门、上锁。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样子已经排练了无数遍了。
我仿佛陷入了一团软和的棉花糖,堵得谎,想要破一个出口,可每一个壁垒都那么严密。我喘不了气,只能眼看着那糖把我缠紧,柔软的变坚硬,无害的变利刃。
“你没事吧?”陆何见我没什么反应,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扇窗户。
我摇了摇头。
“对不起呀,我答应你的,没做到。”陆何少有的正经。
时值此时,我、陆何还有元域学长,我们三人共同创立的WAI已经没有我们任何一个人的位置。
WAI意为我们的AI,如今,我们不属于WAI,WAI也不属于我们。
“本来我也想死皮赖脸在里面赖着的,可那群股东一天天就知道排挤我,每天拿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烦我,你知道我的,我受不了这个气。”
我想揍他一顿,但想想又挽回不了什么。再加上他在我耳朵边上叽叽喳喳讲了一堆,我也就不怎么生气了。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留在WAI是我的意愿,可陆何有他自己的路。
“行了,别叽歪了。”我已经无力吐槽他了。
“你原谅我了就成。”
他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什么时候原谅他了,这辆赔罪礼我还是要收下的。
“对了,我再跟你说个事?”陆何笑嘻嘻的打开车门。我瞬间警铃大作。
“你又有什么幺蛾子。”
“我老爸想让我回国。”
“挺好的。”我回道:“人之常情。”
“我想重新办一家公司。”
“我想把WAI夺回来。”
“我想东山再起。”
“挺好的。”还挺中二的。
“那你呢?”陆何问我。
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了,那我呢?有时我也会问自己,以后就要这么过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一个只会翻身的咸鱼?不做年少轻狂的大梦,就这么庸俗的活着。
“我就这样呗。”我还能怎么样?
“不是我说,你也太能懒了,都一年多了,你再玩下去就废了。”陆何少有的苦口婆心,我看着他一副老妈子的样子,莫名想笑。
“我本来就废了。”
“那件事是意外。”陆何说。
空气又长久的静默了。
“一个人死了,陆何。”
“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董事、工程师、编程、谁没有错?当时哪家公司不是那么干的?要是真论起来,我也有错,那群董事就是想搞你,才让你背黑锅。”陆何说起这话来一如一年多前那般义愤填膺。
“‘苏菲’本来就是我的作品,理应我来担。”
“金门大桥那么多人自杀,难道我们要把建桥的抓起来。”陆何又开始歪理邪说了。
“那不一样,你不要偷换概念。”我最头疼的环节要来了。
“有什么不一样,‘苏菲’只是一个商品,它不过更高级一点,等一百年后,它跟大桥没什么区别。”
“于我而言,‘苏菲’不仅是个商品。”
“你跟我论这个,我可不困了。从伦理学……”
“停。”我叫停这个无解的话题,这种争论百年都不休的哲学论题,最适合陆何推诿扯皮,所以,每次一到这,我就自动认输了。“说正事。”
“你跟我一起回国吧,我只会写代码,我开公司会赔死的。”
“不回。”我一想起来国内那一堆糟心事,头都要爆炸了。更何况,我昨天才立下旦旦誓言,可不能今天就打脸。
“白笙呀白笙,你可真是个白眼狼,你就不想你爸吗?”陆何真是个戏精。
“我没爸。”我翻了个白眼,真诚的希望他记住我没爸这个事实。
“哦,对不起。”他转了转眼珠:“你就不想你妈吗,想想家中满头白发的老母亲,你忍心让她孤苦伶仃。”
“我没说过我是因为我妈才离家出走的吗?”
“你说过吗?”陆何疑惑。
“天哪,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不仅我妈,我还有弟弟、妹妹,没有一个希望我回家的。我刚出国就跟你说过的。”我无语极了,我觉得自己必须重新考虑一下和陆何的朋友关系。
“你可真是个小可怜。”陆何讪讪道。
“行了,你另找人吧,或者直接聘个CEO。”我对损友无话可说。“我要上楼了。”
“唉,等等,我还有事要说。”
“有屁快放。”
“学长要结婚了,请你参加婚礼。”陆何不知从哪掏出一封请柬,封皮只有寥寥几个字:元域阮阮。
“阮阮是谁?”我听起来有些熟悉,但又记不起来。我这该死的姓名记忆困难症。
“你还说我呢,你脑子也不怎么样嘛。”
我一记眼刀飘过,陆何才正经的跟我介绍:“这是原先我们公司签的电竞选手,后来俱乐部经营不善,你就做顺水人情送给元域了。”
“哦,我想起来了,可我记得我签她的时候她还没成年呀。”我的眼里露出了不可思议。
“上个月刚二十,合法的。”陆何笑嘻嘻的从窗外探进来,怪声怪气的说道:“没想到我们学长好这一口。”
时机合适,位置合适,我当即就给了他一个暴栗。
“别叽叽歪歪的。”我骂道。
“什么叽叽歪歪的,学长可没你想的那么正经,我把俱乐部给他的时候,苦口婆心的要他对电竞部的孩子好一点,结果他扭头就把人给泡了。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行了,还有事吗?我都聊困了。”
“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我说完就扬长而去,再跟他叽歪下去,我真是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