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老式建筑群,胡同幽深,拐角众多,稍稍不注意,就会迷失了方向。
我心绪动荡,脑间烦闷。不知不觉间拐进了死胡同。
此处荒废已久,屋前的荒草有半人高,绿色的叶之上趴着七星瓢虫,因为我的误入而扑扇翅膀。
世界上的老房子都是相像的,低矮、老旧。尘灰弥漫,墙体永远带着一股子霉味。
我脱了五公分的高跟鞋,光脚踩到了石板路上。
我幼年时母亲不在身边,外公外婆不大约束我。春夏时节,我最喜欢的就是光脚去踩冰凉的石板路。
后来到了京都,高楼大厦林立,柏油马路粗粝,石板路难寻,我便戒了光脚的习惯。
我像一头原始的兽,被京都驯化成了家养动物。
然而,记忆中的石板路并不舒服。我只光脚走了两步,便觉得脚底冰冷,坚硬的磨脚后跟。
我低头看沾了脏污的脚,自嘲的笑了笑。那些神思向往的东西一旦得到了,便觉得也不过如此。
石板路是这样,郁凛眼中的我应当也是这样。
余晖伴晚风,落霞隐斜阳。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地站了多久,回过神来,月亮已经开工了。
“手机呢?”我一拍脑门,恨不得撞墙而死。
我竟然把包忘到桌子上了。
凉风习习,太阳着急下班,着急的催促时间。不消五分钟,天就完全黑了。
我从东边的胡同拐到了北边的巷子,刚刚还挂南边的月亮突然就跑到了我的西边。从同一个路灯下过了三回,我才发觉自己迷路了。
这都能迷路,我都想掘开自己的脑袋,里面装了什么。
“有人在吗?我想问个路。”
此地的胡同和上次郁凛载我经过的不同,极少有人气,很多大门都结了蛛网,或用铁链在外面锁了门。
我走走停停好几家,才寻到一家点了灯的。
“有人吗?”我蜷起手背敲击木门,斑驳的红漆扑朔朔的往下掉,显然没有郁家养护的那般好。
“什么事?”是男人的声音,拖拉着鞋子,摩擦出粗粝而绵长的步调。
吱呀,门开了。
“我想问一下,郁家笔墨斋在这儿附近吗,怎么走?”
来人是个高大的胖子,一米八几的大个配上一百八十斤的体重,让他魁梧异常。他穿着夏天的拖鞋,手上拿个根绳子,脖颈处有块若隐如现的浅色胎记。
“笔墨斋?哈。”也不知道我的话哪里好笑了,他重复了一遍便大声笑了起来,“这里像是有店铺的样子吗?”
怎么没有,我就是从那出来的。
“没有?那打扰了。”我隐隐觉得害怕,转身就想走,却被他叫住了。
“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送你吧。”他热心非常,手里的绳子揣到腰间,跟着我出了门。
“不用了,我男朋友在前面等我呢?一会儿就到。”我连忙摆手,推脱不用。
“前面?前面是死胡同,你不是迷路了吧?”他说着走到我身边,臃肿的手指指了指漆黑一片的前方,“这一片儿都基本没人住了,大家都搬市区去了,你很难再问到人,我送你吧。”
我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攥了攥裙角,试图擦去手心的虚汗。
“不用了,我知道路。”我边说边后退,撤到五米距离后,立刻转身快走。
他说的不错,此处极少有人家,就算有,我也不敢再敲了。
清冷的胡同少有光亮,就连路灯也是好两盏坏两盏。漆黑漫漫,让人看不到前方。
我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了拖鞋缓慢摩擦地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待我回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扑通、扑通,我听得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前方的漆黑犹如一个无底洞,所有的嘈杂都被吸收殆尽,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我若无其事的弯下腰,调整了下鞋子,撕开了裙子的下摆,以便能跟好的行走奔跑。
“原来你在这儿呀,怎么不在车里等我。”我自言自语完,飞快的跑进了一个拐角。
靠着不怎么明显的月光,我从崎岖的路边捡了块石头,静静的掩藏在墙体后。
拖鞋声又出现了,均匀而有规律。
“人呢?”男人声音极近,近到只有一墙之隔。
我的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血液都凝固了,一团糟的堵在脑门,嗡嗡的吵闹。
一下两下三下,似乎是在巡视检查,拖鞋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过了一会儿,似乎以为我真的走了,便拖拉着凉鞋走远了。
扑通扑通,随着脚步渐远,我的心跳也放缓不少。
“啊”一道黑影扑向我,吓的我失声尖叫。
是只成年了的黑色狸猫,从我这儿借力攀到了树上。
这声尖叫让原本远离的脚步声再次袭来。慌乱之余,我撒开腿就跑。石子路坎坷,不知哪个缺德的丢的石头,把我的高跟鞋跟崴断了。不得已,我直接甩了鞋子,光脚往前跑。
夜晚变的永无止境,偶尔的零星灯光也是在极远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来,因为我压根不敢回头看。
一时间,无数可能在我脑中上演,像光怪陆离的梦境,满沾淋漓。
我像误入了迷宫的蚂蚁,反复在巷子里打转。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明灭,飘忽了我的视线。
人的体力是有限度的,而我的限度更是微乎其微。旧伤伴着剧烈的肌肉撕扯,生出钝钝的痛感。
我跑不动了。
我抹了抹鬓角的冷汗,靠在最近的一个路灯下,似乎像从光里寻找一丝安全感。
人一旦停下,眩晕感和剥离感就会增加,路灯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我像圣诞大雪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在惶恐不安里渐渐出现幻觉了。
脚步声也变得纷乱了,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但此刻,我已经无暇顾忌幻觉的真假。
“我就说嘛,她就是沿着这条路走得,鞋子都掉了。”
“不客气,助人为乐嘛。”
“怎么能让女孩子自己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这男朋友当得太不称职了。”
“哎呀,你赶紧去看看她吧。”
我大约是累傻了,恍惚间竟然听到了郁凛的声音。
“多谢,把鞋子给我吧。”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大提琴,带着复古的质感,极具辨识度。
他举着光晕走了过来,刺的我眼睛生疼,一时间辨别不得。
“你怎么把手机丢了?”他关掉手电,语气里含着三分的抱怨和七分的恨铁不成钢,剩下九十分是我幻想出的担心。
不知为何,我早就被奔跑耗干的身体陡然爆发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促使我三步并作一步的奔向他。
我想拥抱他,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