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透个气。”我放下手机,步履凌乱的出了门。
今天天晴晴朗,万里无云。时值午后,寂静的胡同里像按了暂停键的桃花源,喧嚣和鼎沸都于此无关。京都独有的青红瓦檐上停了两只鸽子,看不出是家养还是野生,只是静静的停在那,并不怕人。
我倚靠在廊前,神思渐远。
与今日不同,我第一次见到郁凛的那天,是盛夏,且聒噪异常。
“抬腿,绷直,对,两周半。”芭蕾舞教室一如既往,重复着枯燥乏味的肢体练习。
“大家精神点,这都什么时候,还犯困。都给我看看白笙,像她一样。”
“手手手,手别松。”老师拿着长条状的教鞭,威胁着每一块因疲软而放松的骨头。
和教室内的严肃紧绷完全不同,仅一墙之隔的足球场传来了人声鼎沸的嘈杂感。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将蝉鸣都盖过了去。
吵闹……
我蹙着眉,静静的看着老师因为某个后进生耽误讲课进度。
“白笙,你来教她。”老师点我去后进生身边。
天气过热,热的我头晕目眩。我并不想管这个麻烦娇气的后进生,但老师发了话,我只能照做。
“这样,你要把腿放松,放松不是塌下来。”
后进生叫卫乐理,是高二三班的吊车尾,为了以特长生的身份参加高考,半年前才开始练习芭蕾。
她的基本功落后班里很多同学,但她人长得漂亮,极有天赋,且身体柔软很适合跳芭蕾,所以老师破格录取了这位后进生。
后进生占尽了天时地利,唯独缺少了人和。
“你在看什么?”我已经第三次点她跑神了,“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卫乐理将分散在窗户外面的注意力转至我的身上,不带感情色彩的打量了我一眼。
她在嫌我多管闲事。
有种人看人,天生带着睥睨感。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单打量这一个眼神便让人感到不舒服。
“老师,我想上厕所。”后进生放下脚尖,忽略式的从我身边走过。
“去吧。”老师应允道,然后转过头对我说,“白笙,你帮我把器材室的软垫拿过来,下一节课要用。”
在一个集体里,老师最喜欢点那些既听话又闲的学生做事。
闲的定义有两种,一是卫乐理那样的,不是向东就是向西,一会儿上厕所,一会要休息。二是我这类的,一节两节不上也不会跟不上进度的。
很明显,卫乐理不符合听话这一项,那就只能我来了。
器材室在一楼,芭蕾教室和体育馆混用。因此,每个月总要有那么几天,软垫不翼而飞。
这种事见的多了,我早就见怪不怪,换上校服就直奔体育场。
“谁拿了芭蕾课的软垫,老师下节课要用。”主席台上有话筒,我穿过层层叠叠的人潮,直奔c位而去。
扩音喇叭的发出催促的信号,过不一会儿,足球队的队长便挤了过来。
“学妹,要垫子直接来找我呀,用喇叭多丢人。”足球队长是高三复读的老学长了,因此我不大敢跟他呛声。
“学长,这都几次了,你们足球队能不能买个垫子。”我边跟他走边抱怨道,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足球场。
“买了的,这不是来新队员了,原先的不够用了。等新的到了,我把新的赔给你。”学长说着,给我指了指平铺在绿茵地上的软垫。
软垫被借用多次,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的崭新模样了。四个角被磨出了痕迹,尘灰和泥土齐飞,沾的四面八方都是污迹。但我已经麻木了,只是不知道教室里的姐妹们受不受得了。
两个新来的队员正在上面做体能训练,高热的天气混着汗液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
“你们两个,帮人把垫子抬到芭蕾教室去。”学长指着软垫上的队员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我道。
软垫上的人还在做仰卧起坐,闻言立刻翻身,用手撑住地面,迅速站了起来。
我想,他长得真好看。
年少的郁凛长相还没有现在这样硬朗英俊。彼时的他,脸颊上带着少年独有的稚嫩感,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学生。因晒惯了阳光,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很是凸显线条。
有时我也会思考,明明所有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五官七窍一个不少,为何郁凛会长得如此恰到好处。眉宇载英气,嘴唇带温柔。一头凌乱的被汗打湿的短发,两只琥珀色的眼瞳,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我走过去,从地上抱起垫子,正准备走,突然感知到一股阻力。
他拉住了毯子的一角,菱形的薄唇轻启,微微犹豫后又合上了。
“你的钥匙掉了。”他一手拽着垫子,另一只手拾起了钥匙。
“这不是我的钥匙。”我摸了摸口袋,器材室的钥匙还在,这并不是我的东西,“应该是你们队的人丢的。”
“我去,这不是我的钥匙吗?我说去哪了?”跟郁凛一起做仰卧起坐的男生道,“郁凛,你啥时候看到的,怎么不先问问我?”
原来,他就是郁凛。
隔着盛夏的光,我见到了这个名声在外的男生。
“郁凛?你不知道吗,他就是在开学典礼上演讲的那个人。”安梦浅一口一个面包的往嘴里塞,两颊鼓鼓的也不忘说话。
“开学典礼?”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我可能是睡着了吧,毕竟校长讲了半小时的废话。”
“我去,你不知道他穿西装多帅,可惜当时没带手机,不然我一定拍下来给你看看。”安梦浅赞叹道。
我拿吸管扎开塑料盖,猛吸了一大口焦糖奶茶,心想,他穿运动装也挺帅的。
“你怎么又喝焦糖奶茶,拿铁,波霸,它不香吗?”安梦浅一脸要腻死的样子。
“你会觉得炸鸡雪碧小面包腻吗?”我扫了一眼桌上品类众多的垃圾食品,反问道。
安梦浅咕咚咽下一口雪碧,享受的摇了摇头。
“焦糖奶茶也同理。”
正值午时,食堂里充满了前来吃饭的学生。普通人为了方便,通常会在学校自己买午餐吃,但是,白棠不是一般人。
这位挑食公主既不能吃辛辣的、又不能吃冰冷的。过敏的食物从水果到蔬菜,再到肉蛋奶能列出个百八十项。因此,每天的午饭必须让家里阿姨做好了送过来。自上个月起,我那位因怀孕而暂时停职的母亲接任了这份工作。
午餐一式两份,我也跟着沾了光。
安梦浅咂摸了咂摸嘴巴,吮吸了吮吸指头,最后两手一揣,等正菜上桌。
“阿姨今天不送吃的来吗?”安梦浅眼巴巴的望向门外。
“你还没饱?”我无语的注视着她嘴角的食物残渣,拿出手表看了看时间,道,“再等等吧,可能是堵车了。”
然而,左等右等,我不仅没等来母亲送饭来,还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的午餐。”白笙拿了两个餐盒,随手把粉色的那个扔到了我的面前。
“啪”的一声巨响,由于过力的冲撞,饭盒的盖子直接崩开了,里面的米饭和小菜散出了大半。
“你什么毛病?”安梦浅坐我对面,汤汁菜汁泼溅而出,她首当其害。
安梦浅是校园主持人里出了名的大嗓门,那极具辨识度的一嗓子直接让此处成了舞台。
白棠明显有些慌乱,似乎没料到自己的动作会让饭盒开裂,但她是个从不低头的主,精致的眉毛一挑,气势陡增了几分。
“是送的人没把盖子扣好,你嚎我干嘛?”白棠不急不缓的回应道。
“你要不摔,能有这事吗?我不管,我校服脏了,你得负责。”安梦浅的主要技能是音量,她声音拔的极高。很快,更多的注目礼投来了。
“我负责?”白棠不可一世的嗤笑了半声,神情高傲道:“我凭什么负责,这是白笙的饭,白笙的妈妈让我拿来的,就让白笙给你洗吧。”
“你是不是找打?”安梦浅说着就要站起来拽人头发。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少说两句,我洗,我来洗。”我抱住安梦浅,生怕她那双举校闻名的九阴白骨爪把白棠拿来吃饭的脸蛋给划破了。
“无聊。”白棠拽拽的走了,气的安梦浅一直口吐芬芳。
“我去,她那样的还少女偶像,她什么态度?”
“行了行了,别气了,回家之后我教训她。”我安慰道。
“你教训她?她教训你还差不多,不是我说,你不是比她大吗,怎么受她那些窝囊气?”安梦浅气的又点了两杯雪碧。“你有什么好怕她的,大不了一拍两散呗。”
“一拍两散?你当谈恋爱呢?”我奉上了自己的白眼,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回饭盒里,“我不是怕她,我是嫌麻烦。我一跟她吵架,她就回姥姥家,她一回姥姥家,大舅二舅三姑四婆都要来一遍,搅得家里好几天不得安宁。那时,我才是真憋屈。”
“可她都骑你头上去了。”
“哪有,我了解她,她就是嘴上硬,平时不做过分的事,刚刚不是故意的。”我拿出纸巾给她擦污迹。
该死的,我擦着擦着竟然饿了。
“切,你就知道给她说好话。”安梦浅不满的嘟起嘴,噘起的弧度都能挂油壶了,“人家可不领情,你看,白棠这样的,多的是有人巴结。”
我顺着安梦浅所指看过去,方方正正的角落里,白棠独自守着桌子吃饭,一边吃一边拿出手机看视频。然而,未等她咽下第一口饭菜,立刻就有人端着餐盘上前拼桌。
“卫乐理?她什么时候和白棠这么熟了?”我盯着角落里相交甚密的两人,疑惑道。
“早就勾搭上了,卫乐理也想当明星出道,她最近跟白棠签了同一家经纪公司,两个人整天一起上下课。”安梦浅的消息是出了名的新鲜,此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当明星?她不跳芭蕾了?她不是还想靠特长上大学吗?”
“都当大明星了,谁还管上大学呀。”安梦浅一副‘你怎么这么老土’的模样。
我顺势多看了卫乐理两眼,只觉的卫乐理这人心性过于不定。
但是,她的选择与我无关,少了她,芭蕾课的进度还能快一点。
安梦浅却误会了我这多看的两眼,伏到我耳边小声道,“你放心,我觉得她红不了。”
当时的我以为卫乐理只是匆匆人生的过客,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彻底改变我的命运。
就像我从未想过,那天偶然遇见的男生,会在十年后的此刻,落入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