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保安叔叔谁也不服谁,争也争不出个结果。于是,我俩决定开门一探究竟。
礼堂门前竖了四根罗马柱,精美的古希腊浮雕配上笨重的黑色大门,彩色玻璃映出光怪陆离的视角线。整栋建筑都散发着巴洛克混古罗马的怪异感,像极了丧尸电影里的经典场景。
好像门一开,大礼堂就会涌出成百上千的食肉恶魔。
“我就说嘛,肯定没人。”见四下无人,保安叔叔心情甚是舒畅,开心的站在门口点了根烟。
别说人了,礼堂空的连个耗子都没有。
“可我……”
“我还要巡逻,走了。”保安叔叔抽着二十块钱一包的玉溪,慢慢悠悠的走开了,徒留满室的尼古丁焦糊味。
我来的早了,距晚会开场还有一整个下午。
等待是极为无趣的体验,但对此时的我而言,一个人呆着,比任何事情都令人满足。
我喜欢这样,不想别的,就单纯的发呆。
京都是一个极靠近北回归线的城市,日转星移,温度在午后一刻达到了顶峰。
煎熬着,慢慢升腾止沸,一遍又一遍的呼喝呐喊。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窗外的鸟儿都不忍这温度猝高的秋日,不住的叽喳嘶嚎。
“你去树荫下躲躲呀。”我盯着那小只可怜的鸟雀,没来由的气闷。
“叽喳渣叽。”像回应我似的,鸟雀扑棱了两下翅膀,露出窝里三两只雏鸟。
人活着,就是身不由己。鸟活着,也是如此。
青春期的我实在是矫情过头了,看着那不带锁链却也没甚自由的鸟雀,心情突然不受控制的下坠了。
我也跟她们一样,尽管没有笼子,却寸步难行。
我从后台拿了根舞龙社的长竹竿,绑了半瓶剪开口的矿泉水,轻轻的爬上窗户,隔着刺目的阳光,送到了鸟雀的嘴边。
它没喝,有骨气。
正当我准备撤回人道主义援助时,鸟雀突然扑腾翅膀,欢快的叫唤起来。
它的伴侣来了,嘴里衔了丰富的蛋白质,哺育了孩子后,亲昵的同老婆交班,让她喝水找吃的去了。
我举水的手突然就酸了。
我无意识的看着它飞走,视线重回近处。
弯折过的破损的窗户锁,像电流一般击入我的脑海。
我落回平地,仔细的观察起这扇窗户。
大礼堂是四方形建筑,除舞台后方外,其余三方都有开拓光源。
舞台左右的墙面上各开拓了三扇两米宽、一米八高的大窗户。左面紧靠学校外墙,也就是我刚刚进来时途经的那面,被安了防盗窗。而与之相对的这面,因为地处隐秘,学校便没有设立防盗措施。
所以,窗户锁坏了,意味着,在开门之前,这并不是密室。
我再次想到了那道黑影,心中涌起一股心惊肉跳的快感。
木质舞台泛着吱呀作响的声音,老旧的朽木下不知多少白蚁在此栖居。我手握竹竿,在舞台、礼堂、后台交错行走。
空无一人……
我渐渐放松了警惕,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多心了。
“吱呀……”直到,某一处的木质地板发出和别处极为不同的声响。
我收回最先迈出的左脚,将重心重回右脚,试探式的踩压那一处。
“吱呀”绵长又刺耳,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木质碎裂的声音。
人类总是喜欢一时冲动,在情绪的裹挟下做出极为不理智的事来。
卫乐理如此,我亦是如此。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舞台被谁动了手脚,但当我踩上去的那一刻,我生出了极为可怖的,且总是萦绕心头的想法。
我重新看向窗外鸟雀,心脏不住的狂跳。
如今在巢穴里为儿女们遮挡烈日的那只早已吃饱喝足了,正怡然自得的逗弄雏鸟们。
它们只是暂时的被绑住了,只要另一只回来,它就可以重获自由。
我呢?我能等来我的自由吗?
风正好,雨刚歇,我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微微扑动翅膀,就可以冯虚御风,朝天空飞走。
然而,只有猝然回头,才会发现,铁链早已穿骨而过,将翅膀死死的钉在了墙上,沉重到无力负担。
“来这么早?”主任脖子上挂着他的拍立得相机,看我在此十分诧异:“白笙,你拿个竹竿站台上干嘛呢?”
我猛地惊醒,飞快的收回试探的左脚,像被什么蛊惑了似的,面不改色的说谎道:“没干嘛,我给鸟喂水呢,但现在不需要了。”
“唉,你别动,老师给你照张相。”主任说着,举起他手上的相机,咔嚓,拍下了我似笑非笑,将举未举的剪刀手。
“老师,这张不好看。”我拿着新鲜出炉,糊穿地心的照片,美好的心情荡然无存。
“哪不好看了,你不要我就放进艺术部这个月的宣传册里。正愁没有照片排版呢。”主任说着,就要把照片揣回兜里。
“我要。”我急忙从他手里夺回,生怕自己的丑照别刊登进举校闻名的艺刊里。
“行了,去换服装,准备上台表演吧。你是第一个节目,一定不要演砸了。”
主任还有别的事忙,交代两句就走了。
礼堂一如他来之前那般空荡,我握着照片,喃喃道:“对呀,我是第一个节目。”
所以说,那处陷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三十二个“挥鞭转”足矣踏坏那层朽木。
“你不是想跟我一起去美国吗?白笙,我算看透你了。胆小,懦弱,你妈几句话你就放弃了,给插上翅膀你也飞不起来。”
我拒绝陆何一起去领奖的那个晚上,他曾这样骂过我。
胆小、懦弱,插上翅膀你也飞不起来。
“我被困住了。”我哭喊着,要命的剥离自我。
“屁话,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陆何有一双深邃的,能审判人的目光,将我的世界劈成了四分五裂。“你能飞出来的,只是你不肯而已。”
他习惯性的撇了撇嘴,不满道:“你就听你妈的去法国继续当你的小天鹅好了,祝你前程似锦,好走不送。”
提出绝交的是我,落荒而逃的也是我。
陆何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他不收任何世俗眼光的约束。当所有的人都在人生这条马路上小心避让,怕撞到路障车毁人亡的时候,陆何就会直接冲上去,将一切不合理的规则碾碎。
他不做马路的奴隶,他做原野的主人。
我也可以吗?
我总是这样问自己。
而现在,我就等到了那个碾碎的机会。
只不过,陆何碾碎规则,我碾碎自己。
“你下个月就要去芭蕾舞校面试了,最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受伤了。”
“这么高的墙,要磕着碰着,别说跳舞了,走路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