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事情我总也记不太清,又或者说,我刻意忘记了。
据安梦浅的复述,当时的我鲜血淋漓。
从大礼堂到校门口的距离里,我淌了一路的血。胫骨到脊背,被腐朽的木茬划了不下二十道口子,皆张着大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有几个胆小的女生,当场就吓晕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只好静静的看安梦浅给我剥桔子。
“夸张?”安梦浅说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看看你自己,还说我夸张。”
我的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被绷带半吊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好像风一吹就要倒。背上大腿处裹满了纱布,差一个脸,就可以做木乃伊了。
“还好吧,医生说我只是半月板损伤和股骨骨折,还有点失血过多。没什么大伤。”
“我艹,这还不算大伤,你脑子没摔坏吧。”安梦浅一边说一边恨铁不成钢的往我嘴里塞了块橘子。
“没觉得很疼。”我笑了笑。
“这下好了,你不用跳芭蕾了,卫乐理也玩完了。”安梦浅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少见的悲观来,“你说她怎么那么坏,要是……要是抢救不及时,你……”
安梦浅总是乐天的,欢快的,就算遇到不好的事情,也只会跳着脚回击敌人,从不自怨自艾。
可现在,她像冬季的枯草,学会隐藏自己的旺盛。
“是她啊,校里确定了?”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确定了,调了监控,就是她。”
“哦。”我只是浅浅的应了一声,便不去想这个话题了,转而询问另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去了:“你见没见我的照片啊?”
“什么照片?”安梦浅一脸懵,剥桔子的手跟着停下了。
“你上周不是帮我把落在礼堂的包拿来了吗?你拿的时候没见它上面摆了张照片吗?”
“没有啊?”安梦浅面露惑然,继而猜测道,“那天那么乱,被打扫卫生的扫走了也说不定。”
“哦。”我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期待能得到准确的答案。
这场轰轰烈烈的坠台事故最后以我不予起-诉选择赔钱私了,她被迫退学名声扫地结束。
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可以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不予起-诉的原因倒不是我决定原谅她,仅仅因为,我怕打起官司来,我提前知晓危险的事情也被抖落出来。
我用半条命换来的不与母亲争执,决不能因为这种小事毁于一旦。
就这样,这场名扬一高多年的事故,声势浩大的开始,一朵水花都没落的结束了。
但这场事故引发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出事之前,我总是想不明白,卫乐理为什么平白无故的就对我产生了敌意。
我躺在医院里,成天没什么事做,只能胡思乱想,想的多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她和白棠一起玩,一起上班、一起出活动。她和白棠,跟当年的我和白棠是一样的。
白棠这人,天生有股特别的吸引力,就是那种致命的,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为她做些什么的吸引力。
白棠妈妈刚去世那会儿,我俩一起诅咒那个想象中的敌人,恨不得将那个‘恶毒女人’千刀万剐。
现在,我成了那个的敌人。
我们整天吵架斗气,互相埋怨,就连安梦浅这个磕鱼塘cp的人都受我影响,讨厌起了白棠。
卫乐理整天追随白棠,不可能不受其影响。
我和白棠互相厌倦,但到底有白叔叔和母亲的夫妻关系在那,我们怎么闹都不会突破那根线,这是长久以来的默契和规矩。
然而,卫乐理没有那根线。她厌倦我,就像安梦浅厌倦白棠,猫看不惯耗子,狗看不惯猫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所以,在她认为我毁了她的锦绣前程的时候,她同样可以毁了我。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经此一役,我和白棠都有所收敛。她和卫乐理绝交了,我也不敢在安梦浅面前说她的坏话了。
休养的日子是平常枯燥的,母亲已经彻底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被迫完结了我的芭蕾梦,任由我去学习我喜欢的了。
虽然她还是不喜欢陆何过来看望我,但已经尽量不明着驱赶了。
她好像开始认真的过自己的生活了,去产前训练班做做瑜伽、跟着朋友们搓搓麻将,偶尔跟白叔叔诉诉苦,抱怨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不管怎么说,她都接纳了这场‘意外’。
日子变得平凡又慵懒,随着秋天的消逝,我渐渐能下床走动了。
一个月后,我基本可以拄着拐上学了。
我从青州得来的那项含金量极高的大奖也为我争得了京都大学的面试资格,甚至可以让我高考加分。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的明天会跟陆何一样光明,甚至比他更好,更欣欣向荣。
直到,白棠回家了。
我用谎言建造的泰坦尼克撞上了真相的冰山,沉进了永恒的大西洋。
白棠出道之后人气爆棚,整天忙于工作,极少有时间回家。
我休病养疾这段时间,只见了她两次,一次是我刚进医院,她跑来看我,第二次就是今天,她放了两天的假期,回家休息。
白叔叔很高兴,他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国宴级别的好菜。来庆祝白棠成团出道一百天。
餐桌上,每个人都很高兴。白叔叔还特意开了瓶白葡萄酒,许我们小酌两杯。
白棠少见的安静,吃饭全程都没有跟我呛声,只是缠着白叔叔谈了好多工作上的事。
某某MV的导演总是喜欢吼人,但出片质量很高。
拍杂志的时候,某位队员总是表现不好,让她们平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有些记者总喜欢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气的她想砸话筒,但是怕上新闻,她就忍住了。
还有就是高考上大学的问题,她说她不想学表演,觉得演戏太假没意思。她想学音乐,往后转型当歌手。
在外工作了几个月,白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了。
白叔叔疼她,自然是应允的。
那顿晚餐吃得很尽兴,美中不足的是,我生了病不能多喝,那一瓶白葡萄酒大半都进了白棠的肚子。
然后,就是老一套了。放完酒疯就哭,哭完了上阳台吹风,吹完风继续发酒疯。
只是今天,白棠哭着喊着要进我的阳台吹风。
“对不起。”她闷闷道,脖颈脸颊一片薄红,像弯折了的花茎,带着脆弱的美感。
“嗯?”她对不起我的事多了去了,我一时记不起是哪件。
白棠有着很多人没有的诚实,她极少说谎,更不善隐藏自己,一丝半点的羞愧就能让她从内里崩溃。
“卫乐理……卫乐理她跟我说过,她要报复你,我没当真,我……”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