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花园里,幽密而深静的玻璃房中,白日梦境在我眼前上演。
我的血缘上父亲从玻璃花房里采撷了很多只百合。他精心的把每一根尖刺剪掉,每一片枯叶摘出。用泛着焦黄的旧伦敦报纸裹挟,簇拥成代表着爱情、忠贞、矢志不渝的标志物。
街道熙熙攘攘,行人嘈嘈杂杂,唯有他认真细致,一丝不苟。
他今天要去机场接自己久未归国的妻子和大儿子。这是件大事,为这一天,他准备了很久。
白天,他是个温顺良和、谦逊有礼的大学教授。晚上,他是个与人为善、不好口角的好邻居。
周一到周五,他是个准时上班、作息规律的老师。周六到周日,他是个热爱生活,呵护儿子的好爸爸。
单从表面,几乎看不到他身上半点道德的污痕。
我放弃了,我不想将那点卑劣的血缘宣之于众了。
七天前的那些亟待发泄的愤怒被粉末状的时间磨平,渐渐化作一汪苦水,随着那张报告单的燃烧,一起付之东流。
我想,就这么过下去吧。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挺好的吗?
大家都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活着,不也挺好的吗?
而另一个声音却告诉我:捧着百合花那个男人毁了至少两个女人的一生,他不配这么安宁的活着。
“琼。”他面带微笑,对着来人道。
他的妻子没有回应,只是呆滞的等待大儿子帮她开车门。
鲁一文微微有些尴尬,但他很快转头道:“合德,你这回决定待多久?”
“一周,等小远考试完再走。”
“那你妈妈呢?”
“她跟我一起。”
周琼只是静静的接过花,丝毫不在意这个主语为她的话题,她习惯了儿子做决定。
我隔着两排郁葱的灌木偷听他们讲话,手里拿着忘了吃而化的满手都是的冰淇淋。
“我想见小远。”周琼发出了第一句话,毫无征兆的,在她细嗅花香的瞬间。
“小远在上课,下午回家。”
“我想去学校接他。”
“不用,他说了自己搭公交。”
周琼默不作声了。
我看着这有些诡异的一家人,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后面又谈了些什么,声音太小,我不大听得见了。
冰淇淋彻底化了,脆筒被湿黏的液体浸软,泛着不怎么美妙的香甜。就跟这家人一样。
赤烈的光照烘烤大地,让人如入蒸笼。我觅了垃圾桶,把剩下半截扔了,却怎么都擦不尽手心的黏腻。
“白小姐。”鲁钟远背着电脑包,在我身后下了我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我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道:“我路过,路过。”
“这么巧,我家就在这儿。”他好像很开心,眉眼一弯竟露出两颗虎牙来。
“哈哈,的确巧。”
“你是不是在找洗手的地方?”
我点点头,狠狠的搓了搓黏腻的手心。
“那去我家吧,这旁边没有公共洗手间。”
“这不方便吧。”
“方便。”
我和他攀扯的正起劲,一道很远但很响亮的声音传来:“小远。”
是去而复归的鲁合德。
这俩兄弟长得很不一样,鲁钟远长得像二三线的阳光系小鲜肉,而他哥长得像我高中时的教导主任,年纪轻轻,就一身威严。
“这位是?”他询问道。
直观的观察和偷摸的旁观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他张嘴的刹那,我的心仿佛停了,紧紧的拥堵着全身的血液。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在酒吧认识的朋友。”鲁钟远回道。
“就是进派出所那回?”一针见血,很是不留情面。
鲁钟远挠头,道:“对。”
“那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了。请朋友上去喝杯茶吧,方便。”鲁合德双手抱肘,一身合体的休闲装透露出几分压迫感来。
我紧张的攥了好几下手,轻微的抿了不受控制抖动的唇瓣,道:“我还有事,不叨扰了。”
这世间的故事不总是戏剧的,但对我而言,戏剧是偶然,但也是常态。
当我离开鲁钟远视线的第一个转弯,上天就把我推入了另一个绝境。
“白笙?”说话的是我曾经的老板,典型的白人企业家,詹姆斯。
就是他,一力顶替我成为了WAI的董事长,然后一脚把我踢出董事会,接任CEO的人。
“詹姆斯,你好。”
在詹姆斯面前,我虚伪与蛇的技术必然是登峰造极。遇强则强,这个男人,是我见过最优秀的骗子。
“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回归家庭,做女人去了。”詹姆斯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混蛋,不仅在事业上,在生活上亦如此。
“抱歉,让你失望了。”
“不失望,你现在这样我十分满意。”
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贴着汉字的招牌遍布大街小巷。而这个中文极其蹩脚的外国人竟然嘲讽我。
我眯起眼笑了,“当然要满意,我在诉讼费上花了两千万了,怎么能让贵公司的法务小看呢?”
“你知道,打官司对我们双方都没好处。”詹姆斯并不像其他对手那样气的跳脚,他只是取出一支价值不菲的雪茄,用他那双翻动华尔街的手按压打火机。
“你说的对,打官司的确是个劳民伤财的事,毕竟贵公司已经半年没有新品上市了。”我丝毫不慌。
骗子厉害之处就是因为他拿捏住了你的把柄,但现在,我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了把柄,这位大老板并不比手下败将们厉害到哪里去。
“按规定,上诉期间,双方都不得使用具有专利纠纷的技术。想必白总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我轻笑一声,“欢迎詹姆斯先生参加我公司的试新会,一起迎接‘安妮’到来。”
“安妮?又是陪伴型?苏菲事件才过去多久,这么快就忘了。”詹姆斯嗤笑道。
我当然没忘,这件事就像达摩克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也正是这样,我才更要把安妮做下去。
“我没忘,希望詹姆斯先生也别忘。和苏菲有关的一切核心技术都是我负责研发的,希望官司结束之后,詹姆斯先生也能记得这么清楚。”话音刚落,尾气就转了个圈,从詹姆斯的鼻腔穿过。
不用回头,我也能想象到詹姆斯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