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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结婚

吕师长知道后,当即就发起了脾气来,他告诉张团长:“不是我要批评你们,你们做得就是不细!为啥不派个人到他家里调查清楚?这不就出事儿了?哼,胜利了,当英雄了,就变了,看不上乡下老婆了!……一进城就换老婆,这样的事在别的部队行,在我吕敬堂的十七师就不行!陈刚呢,来了没有?”

“来了!”门外的陈刚自己应道。

“进来!”

吕师长看了一眼陈刚,就生气了。

“看你那样儿,好像还有了理似的!说吧,打算咋办!”

陈刚说:“师长,我新房都布置好了!给我啥处分我都认了!不让我跟小杜结婚,不行!”

吕师长一听愤怒了。他说:“怎么着?你是茅坑的石头,臭硬啊你!我问的不是小杜,我问的是你那乡下找来的老婆!”陈刚说:“那是小时候父母包办的,不算数,现在都新社会了,我要婚姻自主。我非小杜不娶!”说着干脆蹲了下去。吕师长一看大怒,说:“陈刚,给我站起来,立正!”

陈刚只好一个立正,头却昂得高高的,望也不望师长。

吕师长说:“好哇,你英雄啊,好汉哪,打了几个胜仗,缴了几条破枪,到北京参加了英模会,就不知道自己是姓啥啦!你……”

陈刚顶嘴说:“我知道自己姓啥!”

吕师长说:“我看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你自己姓陈,是一名共产党员,为人民打天下的革命战士,今天站在我面前,就不是这种态度!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向组织隐瞒家里还有媳妇这个情况,我就能处分你!”陈刚感到委屈,他大声地抗议着,说:“她不是我媳妇!她是我爹为我娶的童养媳,我就是反对我爹要我和她圆房,才跑出来参加革命!”吕师长对团长说:“你听听!陈刚,童养媳就不是媳妇?童养媳也是咱的阶级姐妹!她不但受阶级压迫,还受你们家的压迫!那是双重压迫!我看你忘本了!阶级感情有问题!你危险了同志!”

陈刚倔强地扭着脖子,不再说话。

吕师长却越说越烦躁起来了,他说:“你咋又不说话了?装哑巴你就能过关了?休想!想改正错误还来得及,小杜那边,组织上已经代你去做解释工作了。人家表示理解!现在组织上要的是你的态度!”

陈刚一惊,突然蹲身放声大哭了起来。

团长这时也走过来,说:“陈刚同志,有问题解决问题,哭啥?心里有话就讲出来!”

陈刚呼地就站起来,冲着吕师长喊道:“师长,你处分我吧!关禁闭也行,撤职也可以,啥我都想好了,不让我和小杜结婚,也行!但要我跟那个女人结婚,你杀我的头算了!”

“你以为我不敢怎么着?来人,把他关起来!”

两个持枪的警卫应声而入。

“把他带走,关禁闭室!没我的命令,不准放!”

“关就关,你就是杀了我的头,我也不娶她!”

陈刚喊叫着,跟着两个持枪的警卫,往外走去。

高大山一直在门外蹲着,看见了陈刚出来,连忙站起。陈刚却只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就扭头走了。

团长在屋里也为陈刚的脾气担心,他对师长说:“师长,陈刚是条宁折不弯的汉子,你就是把他关上几天,到时候他还是不听你的,又咋办?”

吕师长说:“咋办?接着关!新社会了,谁要想再当陈世美,让咱们老区的阶级姐妹哭哭啼啼当秦香莲,我先要让他自个儿不痛快!同志,我们是胜利了,可我们要这样干,刚刚拿生命支援我们打下江山的老百姓是要骂娘的!我们这么做是丧良心……哎,对了,小杜那边的工作做得咋样了?”

“哭了一场。可是还是愿意服从组织决定。”

“哼,这就好!他非人家不娶,现在人家不愿嫁给他了,看他咋办!”

团长却笑了,他说:“师长,你觉得咱们这么处理对不对?这是不是有一点干涉他人婚姻自由的嫌疑呀?”

吕师长说:“我就干涉了!啥恋爱自由,我看他们是乱爱自由!进了城就忘了家乡的老婆,国民党可以,共产党不行!对了,还有一个呢!高大山来了没有?”

高大山随着一声“来了”,大步地迈进了屋里。

吕师长说:“高大山,你恐怕也看见了,陈刚已叫我给关起来了!说吧,你打算咋办?是不是也想蹲禁闭室?那里头地方很大,还能歇着,天天有人送饭!”

高大山突然雷鸣一般,朝师长吼道:“师长,我对你有意见!”

吕师长诧异地说:“对我有意见?说呀!”

高大山说:“我和陈刚不一样,你把我当成他,这不对!”

吕师长说:“你跟他的情况哪不一样?说给我听听!”

高大山说:“今天到部队来找陈刚的确实是他老家的童养媳,可是跟她一起来找我的,是我在战场上拣到的妹子!”

吕师长说:“妹子?不对吧,我咋听说是你在战场上认下的老婆呢?她是来找你完婚的呀,咋又成了妹子了?”

高大山说:“师长,我说是我妹子就是我妹子!”

然后,又把救秋英的经过对师长和团长说了一遍。说得师长都感动了起来,他沉吟了半晌,说:“真是这样,那我就饶了你!可有一条,你后天要和小林子结婚,不行!结婚前得先把小英的工作做好,叫她认你这个哥哥!”

高大山的心里,一下就乐开了。

深夜,桔梗睡不着,便悄悄地溜出了门来,敲开了秋英的房门。

秋英也睡不着,正趴在桌边望着灯火,一边望一边在默默地流泪。

桔梗说:“妹子,还没睡?”

秋英这才站了起来,说:“大姐,是你?”

桔梗看了看桌上一动没动的饭,说:“咋,你一天都没吃饭?”

秋英说:“不想吃。”桔梗说:“傻!吃!吃了饭才有力气跟他们闹!我就要看看,这都新社会了,妇女也都解放了,他陈刚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桔梗上吊!”

秋英默默地没有做声。

桔梗说:“妹子,别害怕,我有个喜信儿要给你说!”

秋英说:“啥喜信儿?”桔梗说:“听说了吧?咱那两个黑心贼叫他们领导给关起来了!……哼,想甩掉咱再找洋学生?没门儿!”

秋英脸色大变,说:“大姐,你说我哥也跟你们陈刚大哥一起叫人关起来了?”

桔梗忌妒地说:“人家都不要你了,还我哥我哥的!……是呀,不只是关起来了,他们领导还发了话,要是他们不回心转意,还要撤他们的职,法办他们呢!”

秋英说:“真的?你听谁说的?”

桔梗说:“我听外头站岗的说的!啊,我真高兴!真解气!”

秋英却脸色苍白,慢慢坐了下去。桔梗说:“妹子,咋啦?心疼那个不愿意娶你的人了?”

秋英不动。

桔梗将秋英推了推,说:“到底是咋啦嘛?”

秋英的脸上忽然流下泪来。

桔梗说:“哎哟妹子,咋哭起来了,咱该高兴!俺那个陈刚,你那个高大山,这会儿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就是乖乖地听话,就在这两间新房里娶了咱;还有一条就是让他们领导狠狠地治他们,撤他们的职,让他们蹲大狱!”

秋英却说:“大姐,我这会儿明白了,他没骗我,当初他答应娶我,是想把我留在那儿,打完了仗再去接我。他十五年前丢的是妹子,一直想找回来的也是妹子,他在心里,一直把我看成是妹子!可我不是他妹子!我不是!我心里明白!他老家在东北,在靠山屯;我老家在关里,相差几千里地呢!他姓高,我姓秋!他也不是我哥!我哥叫留柱,已经不在了,我亲眼看见他让蒋介石的兵用枪打死了!……他就是想妹子想疯了,错把我当成他亲妹子了!为了我这个妹子,他啥都愿做!”

“那你就让他娶了你,反正你不是他亲妹子!”

“不。他不会。他的心已经给了林军医了,人家比我漂亮,又有文化,他该娶的是她!”

“你这个人,千里万里跑来找他,想让他娶了你,这会儿又胳膊肘朝外拐,向着人家!要不……做不了夫妻,你就给他当妹子,这也比你再回到关里嫁给那个瘸腿的啥狗头强多了!”

“不。大姐,我要是糊里糊涂认了,就是骗他,就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他死去的妹子!因为我不是!”

桔梗不由吃惊起来:“你妹子也不想认,又不想逼他娶了你,你想咋?都这会儿,你总不会打退堂鼓吧!”

秋英点点头,说:“大姐,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他心里喜欢那个林医生,他在这套房里张灯结彩要娶的也是那个林医生,不是我!我也不是他妹子,高大山是谁?高大山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他我早在河里淹死了,早让炮弹炸碎了!我就是不能嫁给他,也不能恩将仇报,再留在这儿害他呀!明儿,我就走!”

“可你是逃出来的,你能往哪走?”

高大山怕的是失去英子,失去英子对他来说,就是再一次失去妹妹。这就是高大山的妹妹情结,这种情结,伴随了他一生……

天一亮,秋英就找高大山来了。伍亮正在院里刷牙,看见秋英进来吃了一惊,问道:“你咋来了?”秋英说:“我哥住哪儿?”伍亮一听她的称呼当时就愣了,朝身后指了指,说:“就这儿!”秋英一出溜,就钻进了屋里,然后麻利地扯下床上的床单被褥,还有衣服鞋袜,塞进了一个大木盆里。伍亮上来把她拦住了。

秋英却不理他,她问他:“水井在哪?”

伍亮说:“你想干啥?”

秋英说:“我问你水井在哪?”

伍亮说:“营长不在,我不能让你把他的东西带出这间屋!”

秋英说:“我不是他妹子吗?我是他妹子,临走前是不是该帮他洗洗衣服啥的?”

伍亮说:“你要走?”

秋英说:“要走!”

伍亮说:“那你还找来干啥?”

秋英说:“跟你说有啥用?快告诉我,水井在哪儿?”

伍亮只好让开路:“是自来水,在前面!”

看着走去的秋英,伍亮觉得纳闷,心想这是咋地了,哪跟哪呀,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秋英在水房里正一边洗着,一边哼着:小白菜,叶儿黄,三四岁,没了娘……高大山突然闯了进来,一脚踢飞了她身边的脸盆。

“这是干啥?地主老财使丫头吗?都给我拿走!”高大山对身边的伍亮喊道。

秋英马上过去将脸盆和脏衣服捡回来,护住不让伍亮拿走。

她说:“高大山,你吆喝啥?我高兴洗,你管不着!”

高大山一下就不气了,他说:“英子,帮哥洗衣服呢?”

秋英不看他,爽快地说:“唉!”

高大山说:“心疼哥了?”

秋英说:“对,心疼哥了!”

高大山说:“事情都想通了?”

秋英说:“想通了!”

高大山说:“愿意认我这个哥了?”

秋英却大声吼了起来,她说:“不!”

高大山一转身,走出了水房。伍亮紧紧地追在后边,说:“营长,你说咋办吧?”高大山说:“啥咋办?”伍亮说:“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叫人再把她弄回你的新房里去!她不听话,咱也关她禁闭!”

高大山却把手挥过了头顶,说:“去去去!”说着背手走远了。

秋英洗完了那一大堆东西,就收起包袱准备走人了。她从怀里取出那把高大山当时送她的长命锁,最后看一眼,包好,然后珍重地放在桌上。一出门,就被门外的哨兵拦住了。

“秋英……大姐,你上哪去?”

秋英头也不回,只管直直地往前走,像是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哨兵只好捡起桌上的长命锁去找伍亮,伍亮一看长命锁,就跑到训练场找高大山去了。

高大山正给几名连队干部安排训练课目,一看到伍亮手里的长命锁,就急了起来。

“她往哪走了?”

“听营门哨兵说,奔火车站了!”

“那还愣着干啥?快追!”

秋英没走到火车站,高大山跑马过来把她拦住了。高大山说:“英子,你大老远地来了,又一声也不吭就走,这是干啥?为啥不跟我说一声就走?”秋英哼了一声,却不理他。高大山抓住秋英的手,不让她走,说:“走,跟哥回去!你也太任性了!”秋英却拼命地挣扎着。

“不!放开我!”

“你是咋回事儿!我让你跟我回去!”

“我不!我干吗跟你回去?我是你的啥人?你又是我的啥人?”

“你是我妹子!我是你哥!”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说你是,你就是!”

秋英忽然平静了下来,说:“高大哥,你放开我行不行?我就是要走!”

高大山说:“为啥?你就不能不走?”

秋英说:“不能。你知道为啥?”

高大山说:“我不知道!”

秋英说:“你知道。我不是你妹子。我要是,就不会走了!”

高大山的心情忽然就沉重起来,他说:“英子,你听我说!哥就你这一个妹子,你也就我一个哥!你就不能……把自己当成我妹子?我打仗打到关里,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你咋就不懂哥的心?”

秋英流泪了,她回头看着高大山,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激情,她说:“哥,我想过……可我知道自己办不到。我办不到你懂吗?我要是留下,就会像过去那样一天天想着你,要嫁给你,那样我自个儿就完了,你和林军医的日子也完了,我是不会让你们过好的!”

高大山沉默了半晌,只好硬着心肠,问道:

“那你……打算去哪?”

秋英说:“不知道。”

高大山说:“还回关里?”

秋英摇摇头说:“不。我背着翠花婶一家人跑出来,也不想再回到那里去!”

高大山大声地吼了起来:“那你去哪?天底下哪里还有你一个家?你还想一个人四处流浪?”

秋英的眼里还在悄悄地流着泪,她慢慢往后退,一边离开一边大声地对高大山说:“哥,你回去吧!回去结婚吧!你有你的命,我有我的命!从今往后,你过你的好日子,我走我的路,咱们本不是一家人,你和林军医好好过日子吧!我走了!”

高大山雕像一样站着,他不愿看她。

秋英转身就狂奔起来。

高大山猛然回头大声地喊了过去:“你,站住!”

秋英几乎吓了一跳,站住了,但她没有回头。

高大山声音颤抖着,说:“英子,往后咱还能见面吗?”

秋英说:“哥,恐怕难了!”

高大山说:“你会不会请人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去了哪?”

秋英说:“不会!我也不想!”

高大山说:“为啥?”

秋英说:“我要是给你写信,就还会想着你答应过我的话!想着你会娶我,那我心里就会难受!就会活不下去!哥,我走了以后,只能想法子让自个儿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我会把你忘个干干净净的!”

高大山说:“你是不是说,今生今世,我再也见不着你了?”

秋英说:“对!”

高大山的身子在激烈地颤抖着,看着秋英又往前走去的身影,高大山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他显然受不了了,他大叫了一声,又把秋英给喊住了,他朝秋英走过去,默默地盯着她,就像盯着一个陌生人。

高大山说:“英子,你真不是我妹子?”

秋英点着头。

高大山说:“你真是另外一个人?”

秋英还是点着头。

高大山说:“你这一走,我们真的见不上面了?”

秋英仍然给他点头。

“那我要是答应娶了你呢?……”高大山突然问道。

秋英一下就傻了,她看着眼前的高大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回答我!要是我答应娶你,你就能留下来不走,一辈子也不离开我吗?”

秋英的眼里开始掉下了泪来。

高大山一把拉起她的手:“走,跟我回去!”

秋英忽然害怕起来,她说:“大哥,你要干啥?”

高大山说:“我——要——娶——你!”

高大山和林晚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低头告诉她:“林晚同志,我不能和你谈恋爱了!”林晚说:“当初要谈的是你,今天不谈的也是你。”高大山说:“我决定了,要跟秋英结婚!”林晚说:“她又不是你在战场上找回来的妹子了?”高大山说:“她不是!其实我也早知道她不是,我是在欺骗我自己!”

林晚的矜持一下全部崩溃了,泪水一下流了一脸,转身就跑走了。

高大山原地站着,突然大声地说:“林晚同志!我原来想,你能听懂我的话!可这会儿看,我错了!”

林晚猛地站住,她说:“高大山,你的妹子是个女人,我就不是一个女人吗?你还有啥话,快说吧!”

她在前边并没有回头。

高大山说:“林晚同志,我高大山堂堂一个男人,革命战士,说出话来从没反悔过!”“可你这回反悔了!”

“这回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高大山说:“你没有尝过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滋味,你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要是身边连个哥也没有,就会掉进冰窠子里冻死,要么就会叫狼吃掉!……”

林晚的心一下软了,她慢慢地回过了头来。高大山说:“可是我尝过,我妹子英子也尝过,秋英她也尝过!这样的滋味,我不想再让天下哪一个女孩子再尝第二遍!秋英不是我妹子,可她和我死去的妹子一样,也是个命苦赛过黄连的丫头!我不想让她就这样走,不想再让她去受苦!……你知道吗?”

林晚说:“老高,你啥也别说了,我懂你的心了!……好了,我祝你们幸福!”

高大山默默地望着她,说:“林晚同志,你也会幸福的。”

林晚说:“高大山同志,我们还是好战友,好同志!”

然后,她对他说了一声再见,就往前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过了好久,高大山才突然想起什么,他掏出身上的长命锁,递给伍亮。

“伍子,快上马,帮我把这个给她!”

“又是长命锁?人家会要?”

高大山说:“我高大山一生一世没有辜负过人,可我负了林晚!你把这个交给她,她就明白了!”

伍亮不再多嘴,拿了长命锁就追林晚去了。

林晚拿到长命锁的时候,感到惊异,她说:“这是……”伍亮说:“这是长命锁!我们营长妹子英子死后留下的!从参加抗联的第一天,直到全国解放,营长都一直随身带着它!”

林晚说:“我知道,就是大军入关后,他给了秋英当作他要娶她的信物。”

伍亮说:“事情我都对你解释过了!那时营长只是想留住她,以后好去找她,没有别的意思……”

林晚说:“你别说了!”她拿过长命锁,反复地把玩着,最后还是塞回了伍亮的手里。她说:“我不要!回去告诉你们营长,秋英不是他妹子,我也不是,我只是……也永远只会是他的战友和同志,我不想要他这件东西!”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伍亮怎么喊,她也不回头。

伍亮只好回头告诉高大山。不想高大山竟没有骂他,而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这几天没喝酒,是我脑瓜又不清楚了!林晚同志,好同志啊!我敬重她!”

结婚前,高大山答应了秋英一件事,到禁闭室去说服陈刚,秋英希望陈刚也娶了桔梗,她告诉高大山,如果不是桔梗,她也许找不到部队,她秋英也可能找不着他高大山。高大山提了一坛酒,就找陈刚来了。看见高大山进来,陈刚很不在乎地哼了一声。高大山说:“你哼啥哼?”陈刚说:“我愿意!你来干啥?”高大山说:“老战友蹲禁闭室,能不来看看?”

说着,高大山把酒和一包花生米放在了陈刚面前的桌上。

陈刚说:“我烦,不想喝酒!”

高大山不管,只管斟酒,说:“你真不喝?”

陈刚说:“不喝!”

高大山说:“陈刚,你以为我是师长派来的说客呀?我不是。我是你的老战友,来给你送行的!”

什么送行?陈刚暗暗吓了一跳,他说:“送行?你给我送啥行?”

高大山说:“当初我孤身一人去七道岭跟姚得镖谈判,你带来好酒为我送行。过几天你就要离开部队,我当然不能不来给你送行!来吧,坐下喝酒!”

高大山说着举起了酒碗。

陈刚一脸的惊慌,他说:“你胡说些啥?谁过几天要离开部队?你把酒碗放下,说明白了再喝!”

高大山却自己一饮而尽,然后指着对面的酒碗,说:“喝吧,咱们两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十几年,现在是喝一回少一回了!”

陈刚真的慌张起来了,他突然站了起来,在屋地上乱转,说:“不行,我不信!就因为我不答应和桔梗结婚,师长就让我离开部队?我陈刚十几岁入伍,在部队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

高大山说:“喝酒喝酒!别说它!”

陈刚一把夺过他的酒碗,咣一声砸在桌上,两手揪住高大山。

“老高,你不能喝了!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说不清楚我饶不了你!”

高大山继续喝自己的,不管他。

“老陈,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小杜已经决定离开你,调到军区总医院了。”

“高大山,你说啥?”陈刚简直吓坏了。

“我说小杜知道了你跟桔梗的事,认为你欺骗了她的感情,一怒之下离开了你,调走了!”

“真的?”

“可不是真的?我啥时候骗过你?今天走的!”

陈刚的身子颓然坐了下来,目光空空的。高大山说:“据我所知,也就是这几天,师里就会来人正式宣布让你离开部队的决定……”陈刚猛地打断了高大山的话,他说:“不!我犯了啥错了,他们不要我了?我不走!让他们枪毙我好了,我就是不走!”高大山说:“要想不走就娶了桔梗!陈刚,在这件事上我可不服你的理了!”陈刚说:“不,打死我也不娶她!不让我娶小杜我也不娶她!”陈刚愤怒得像一头黄牛,在屋里来来往往乱转着,他说:“不行,我去找师长,找政委!我要对他们说,咋处分我都行,我就是不离开部队!”

陈刚说着眼泪都掉了下来。

高大山说:“先喝酒!哭啥哭?男子汉大丈夫,顶着天立着地,刀架到脖子上,该喝酒也得喝酒!”陈刚抹了一把泪,抓起了酒碗,说:“喝就喝,我还怕你?”

几碗过后,两人便酩酊大醉了,只是没有一人倒在脚下。

高大山突然一拍桌子,说:“陈刚同志,你变了!”

陈刚说:“我变啥了?”

高大山说:“你的阶级感情变了!你忘了咱们革命是为啥了!”

陈刚说:“你给我说清楚,我的阶级感情哪变了?我没变!”

高大山说:“我问你,我们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十几年,多少战友……刘二侉子,张大个子,还有苏连长,多好的人,东北大学的高材生啊……都牺牲了,尸首在哪都找不见,咱们为了啥?”

陈刚说:“你别给我上课!为了啥?我懂!为了天下穷人翻身,大伙都过上好日子!”

高大山说:“你说一套做一套,言行不一!”

陈刚说:“我言行不一?我言行一致!”

高大山说:“你不娶桔梗,就是不让她这个受苦的阶级姐妹翻身!人家在你家里苦守十几年,侍候你的父母,等着革命胜利和你圆房,过好日子,你倒好,革命胜利了,看上好的了,不要人家了!她咋办?不要她,她就连个家都没有了,她咋活下去?你不是不让她翻身又是啥?”

陈刚一时语塞,只有闷闷地喝酒。

高大山说:“你说话呀?为了这个,你连部队也不想待了,这么多的老战友,你都不想要了!革命几十年,枪林弹雨,你就为了一个杜医生!陈刚,我向来敬重你是好样的,可这一回,我瞧不起你!”陈刚不肯轻易认输,他说:“高大山,别光说我!你不是也不想娶千里迢迢来找你的秋英,另外看上林晚吗?你有啥资格说我!”高大山说:“陈刚,我要是娶了秋英,你愿意娶桔梗吗?”陈刚说:“你不是喝醉了吧?这是真话?”高大山说:“我没喝醉,我问你呢!”陈刚说:“我不信!你要娶秋英,我就娶桔梗!”高大山说:“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陈刚说:“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好,干!”

“干就干,干!”

又一大碗下肚之后,高大山看看差不多,便告诉陈刚,说:“陈刚。你听清了,明天我就要和秋英结婚!”陈刚一愣,站了起来,说:“你说的不是酒话吧?”高大山说:“我这人你知道,我啥时候说过酒话!”

陈刚深深地望着高大山,酒醒了大半。

“老高,说实话,你娶她不娶林晚,真的心甘情愿?”

“老战友了,今儿我就跟你说说心里话。我确实有点舍不得林晚,可是……可这会儿想想,我决心娶秋英还是对的!林晚同志没有我,一辈子的日子也坏不到哪儿去,可是秋英没我,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呀!”

陈刚心想这倒是,慢慢地,他竟被高大山的想法感动了。

“为了让咱们的阶级姐妹和咱一起翻身,咱们就娶了她们吧!喝酒!”高大山又举起了酒来。

陈刚却愣着不动。

高大山说:“喝下这碗酒,明天咱们这两个没死在战场上的人,一块和我们的阶级姐妹结婚!要不是毛主席,我高大山不会有这一天,英子她也不会有这一天!我们两个人一块办喜事,热闹!”

陈刚的眼里慢慢地渗出了眼泪,他慢慢地举起酒碗,说:“老高,这会儿我真想跟你打一架!”

“为啥?”

“为着你对秋英的感情,你生生地把我给说服了!”

说打就打,两人放下酒碗,脱了外衣,就在地上摔起了跤来,一直摔得两人都气喘吁吁地躺在了地上。

陈刚说:“老高,我可是有话在先,不是我听了你的话改了主意。我改主意,是因为我现在明白了,一辈子没有小杜医生,我能活下去,不让我在部队待,我一分钟都没法活!”

婚礼那天,高大山一家出事了。

深夜,准备睡觉的时候,高大山忽然发现家里多了一坛酒。那酒坛的上边缠着一块红绸带,高大山有些吃惊。他问秋英:“这坛酒打哪来?谁放这儿的?”秋英却摇着头,说:“不知道……”

高大山说:“伍子呢?”刚要往屋外喊,被秋英喊住了。她说:“都啥时候了,伍子早睡了!”

高大山因此却睡不下了,他披上衣裳就往外走。

他对秋英说:“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会儿!”

秋英意识到了什么,冲过去挡住他,说:“不,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高大山说:“咋?我就出去一会儿……”秋英说:“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这坛酒是谁送的?”高大山说:“你说啥呢?”

秋英说:“不,你知道!是不是?”

高大山说:“英子,天太晚了,睡吧!”

秋英说:“不,我不睡!你不给我说实话!这是林军医送来的,对不对?”

高大山没有回答,秋英便回身扑倒在炕上,哭了起来。

但高大山不理她,看了她一眼,往外走。

秋英第二次拦住他说:“高大山,你不能走!我问你,你都跟我结婚了,她为啥还要送给你酒!”

高大山突然发火说:“我也说过不要再哭,你咋又哭了?”

秋英摇晃他说:“说呀,你先回我的话!你咋不说呀?”

高大山不说话。

秋英大哭说:“高大山,你娶了我,心里还想着她,她心里也想着你,你……你们一块欺负我!”

高大山勃然大怒,说:“秋英,我说过不让你哭,你又哭!哭!好日子不知道好好过,哭吧,我查铺去了!”

秋英忽然不哭了,她说:“查铺?这时候查什么铺呀?”

高大山说:“这时候不去啥时候去?”

走去没有多远,秋英拿起一件衣服追了出来,给他披上,说:“多穿件衣裳吧!”高大山没有多嘴,披了衣服,就走远了。秋英回到炕上坐着,在衣袋里摸到了那把长命锁,默默地戴在脖子上,似乎有了这个,她觉得林晚想夺走她的高大山,那是不可能的,她有长命锁在保佑她,眼里一下充满了自信。

高大山是找伍亮来了。醒来的伍亮告诉他,是林晚让人捎到新房来的。

高大山忽然就沉默了,他的心情又复杂了起来。

伍亮说:“营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讲!”

高大山说:“啥事儿?”伍亮说:“听师医院的人说,林军医要结婚了!”

高大山说:“是吗?和谁?啥时候?”

伍亮说:“王军医,王大安!听说是后天!”

这天晚上,高大山没有回到屋里和秋英睡在一起,而是让伍亮往床里挤一挤,就跟伍亮挤在一起了。

他几乎一夜都在想,后天林晚结婚,那我给她送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桔梗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秋英的神情郁郁寡欢的,觉得奇怪,开口便问道:“妹子,咋啦?夜里是不是睡得太少?”说得秋英脸都红了,她说:“大姐,你说啥呀?”桔梗说:“看你这个样儿,肯定没睡够!”不想,秋英却连连地摇着头。

桔梗说:“那你给大姐说说,他待你咋样?”

秋英极力地掩饰着,说:“你说谁?”

桔梗说:“你知道我说谁!”

秋英说:“啊,你是说高大山?他待我挺好。”

桔梗说:“不对吧。快说实话,高大山他咋地你了?不行我和我们陈刚找他去,大姐给你报仇!”

秋英突然啜泣。

一看秋英那样,桔梗着急起来了,她说:“快说呀,到底是咋啦!如今是新中国,咱们妇女也解放了,再说了,嫁了人咱还是干姊妹,这两个男人要是敢欺负咱,咱就一块儿想办法,跟他们斗争!”

秋英说:“大姐,真的没啥!”

桔梗说:“我看不像!不说是吧?不说拉倒!”

桔梗这一说,秋英急了,像是生怕没人关心似的,她说:“大姐,高大山昨天就没上我的炕!”

桔梗一听这还了得,呼地就站了起来。“这个高大山!我找他去!”

秋英却连忙拉住了她。她说:“别别,大姐,千万可别!说出去人家笑话!……再说了,高大山他就是不上我的炕,他也是我的人了,你说是不?”

回到家里,桔梗当即就告诉了陈刚。陈刚一听,说道:“不会是……”“不会是啥?你快说明白了!他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林军医,嫌弃俺们英子!”陈刚说:“不是嫌弃英子。老高不是那样的人,他娶了谁就会跟她过一辈子的!”“那是为了啥?哪有两口子……”陈刚忽然就笑了,他说:“不好说!老高的麻烦大了!到了这会儿,他一定是还把秋英看成自己的妹子,你想,他要老这样想,咋能上她的炕!”

桔梗觉得这话在理,说:“真要是这么回事儿,该咋办呢?”陈刚说:“要说也好办。今晚你备席,我请他喝酒,再找几个人帮忙,把他灌个大醉,给秋英抬回去!”

“抬回去以后呢?”

“看把你笨的!抬回去以后不就上了她的炕了?剩下的就看秋英自己的本事了!”

“趁他醉得不行,脱他的衣裳!”

“还有,你告诉秋英,以后她不能再让高大山叫她妹子,她也不能再叫高大山哥!到了节骨眼上,她得多说小时候自己家里的事,说多了,高大山心里的云彩就散了,他们就能做夫妻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果然就把高大山灌得大醉,然后搀扶着,把高大山丢到了新房的炕上。

等到高大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身边的秋英脱得就像个没皮的小猫一样,正在钻他的被窝。高大山吓得马上惊慌地坐了起来,秋英不让他起来,她一个猛扑,就把他压倒了。高大山说:“妹子!英子,你干啥?”

秋英说:“高大山,你妹子英子早就死了!十五年前她就掉到冰窠子里冻死了,叫狼拉走了!我是秋英,是你老婆!你娶了我三天都不上我的炕,你对不起我!”

高大山忽然瞪大了眼,惊骇地望着秋英,慢慢地,他清醒了,他的眼里忽然就流下泪来。

一看高大山流泪,秋英也忽然难受了起来,她说:“老高,不,哥,你别哭,只要你不难受,叫我干啥都行!……好,你不想跟我睡在一块,我走,你一个人睡!”高大山一把拉住了她。秋英就势倒在了他的怀里。秋英说:“哥,我真的不是你妹子!你老家在东北,在靠山屯,我老家在关内,在刘家集。我记事儿早,一岁的事我都记得清楚,我记得我们那个镇子紧靠着黄河,我们家屋后还有一片藕塘,一到六月,就开满荷花……可恨第二年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地,都让爹还了高利贷,又赶上饥荒,一家人就去逃难,爹娘饿死在路上……”

高大山盯着秋英没有作声。

秋英说:“哥,我知道你心里疼,你想你的死去的妹子都想疯了!可是你心里再疼,你再想她,世上也早就没这个人了!你要是愿意把我当妹子,就把我当成她好了!我们做不成夫妻,就像亲兄妹一样过日子,行不?”

她要爬起来穿衣服,被高大山拉住了。

高大山说:“不……你说得对,英子她早就死了!我心里就是再难受,再想把她找回来,也不能了!你确实不是她,你是秋英,是另外一个人!是我老婆!除了你,我高大山在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亲人了!”

这么说过之后,高大山竟哭得牛吼一般。

秋英说:“老高,高大山,哥,你说过不让我再哭!你说过革命胜利了,咱们穷人不能再流眼泪了,咱的泪流完了,你今儿也别哭,行不行?”

高大山的哭声戛然而止,望着秋英,就像望着一个刚刚发现的人。

秋英轻轻叫一声说:“哥……”

高大山说:“别叫我哥,叫我高大山!”

他盯着她的脖子。秋英觉得高大山的眼光怎么怪怪的,觉得不可理解,但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她赶忙取下来,放到了一边去。

高大山眼里的光黯淡下去。秋英说:“老高,我以后不叫你哥了,行吗?”

高大山说:“行啊。”

秋英说:“你看,去掉了长命锁,我就只是秋英,只是你老婆了,你也只是我男人,是不是?”

高大山点点头,看着秋英,渐渐地动情起来。秋英觉得一阵脸红,噗地就把灯吹熄了。

屋里忽然就没有声音了,一直挤在窗外的桔梗还想再听听什么,却被陈刚拉走了。

陈刚说:“走吧!没动静就是革命成功了!知道不?”

但高大山心里并没有因此而忘了林晚的事,一大早,他就找伍亮去了。他说:“伍亮,给林军医的东西送去了?”伍亮说:“送去了。”高大山说:“她说啥没有?”伍亮说:“林军医和王医生说让我替他们谢谢你。”“你看到他们结婚了?”“看到了,挺热闹的。师首长去了好几个!”高大山的心情这才好像慢慢地松了下来。伍亮说:“营长,你今天是不是心里特高兴,特敞亮,就像心里头的一块乌云散了,太阳又出来了,特想唱唱歌,是不是?”

高大山说:“伍子,你小子还真猜出领导的意图来了!行,咱们来一首歌怎样?”

两人说着竟对天大声地唱起了歌来,唱得整个天好像都跟着颤悠悠的。

秋英的问题是,怎么也做不好饭,时常在厨房里忙得一脸的锅灰。高大山回来一看,就生气了。

他说:“你咋啦?”

秋英说:“我咋啦?没咋。”

高大山突然就愤怒了。

他说:“去把你的脸洗洗!你现在不是过去的秋英,你是我高大山的秋英,光荣的革命军人家属!”

秋英吓了一跳。“好好好,我这就去洗!”一转身就跑到厨房洗脸去了,但她最怕的还是自己的饭菜做得不好。她一边在厨房里擦脸,一边忧心忡忡地回头偷看着高大山。果然,高大山又愤怒了。

高大山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饭菜一口吐在了地上。

“这做的是啥饭?这么难吃!”高大山大声吼道。

秋英眼圈一红,跑进了里屋,关上门,哭了起来。

高大山这才忽地一愣,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脑门,去求秋英开门认错。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这两天上火,嘴苦,不是你的饭苦!”

秋英看见高大山又回到了桌旁,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才慢慢地又现出了笑容,坐到高大山的身边。

秋英说:“老高,我连个家常饭都做不好,你别要我了,咱们离婚吧!”

高大山说:“你说啥话呢?我高大山三十多了,好不容易革命成功,娶个媳妇,被窝还没暖热呢。”

秋英说:“离了婚你和林军医结婚吧。人家一定比我会做饭!”

高大山说:“秋英,你说啥呢?头一条,你不会做饭,这是你的责任吗?是万恶的旧社会害了你!你一个长年逃荒要饭的女孩子,家也没有一个,能学会做啥饭?还有,我既然和你结了婚,就不会再去想林军医,你把我看成啥人了?……再说人家林晚同志这会儿也结婚了,我和她现在是同志和战友关系,对,只能是这种关系……”

秋英慢慢回头,脸上现出笑容说:“你说林军医她……她嫁人了?”

高大山说:“可不是嫁人了嘛!”

秋英说:“嫁给谁了?”

高大山说:“哎,你还挺关心人家的!我还奇怪了,你一直提防人家,人家结婚了你不就没有心病了?干吗还要问这么清楚?”

秋英被说到了心里,不觉一阵脸红,上去就拉扯住了高大山不放。

“你说啥呢,人家就是想知道呗!”

高大山说:“以后心思多用在家务活儿上,别老惦记着别人结不结婚!好了,我告诉你,林军医嫁给了师医院的王军医!”

秋英果真就满脸放光起来,她一把搂住高大山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

弄得高大山竟愣愣地看了她半天,像是不认识一样。

秋英却满脸的幸福,她说:“看啥看,不认识我了?”

高大山说:“嗯,是有点认不清了。今天,就这一会儿,比哪天都漂亮!”

秋英一把推开他,说:“去你的!”她突然向里屋走去,回头说:“哥,你等等!”转身,她端出了一坛酒来。

“来,看看,媳妇对你好不好。知道你喜欢喝酒,就给你准备了一坛!”

高大山却忽然发现了坛上的红绸带。

那是林晚送给他的酒。

他说:“我想起来了!我说这坛酒哪去了,原来是你给藏起来了!”

秋英说:“对,就是我藏起来了!我还差点给你扔窗户外头去呢!我就是不想让你喝!”

高大山说:“那你咋不扔呢?你能干出来,这我都看出来了,你能干出好多事呢……可你今儿干吗又把它拿出来了?”

秋英得胜地说:“我今儿高兴!我今天想让你喝!好了,晚上回来喝吧!”

秋英于是把那坛酒又藏了起来。

然而,在秋英的心里,她最放不下的还是林晚,悄悄地,她背着高大山,就找林军医林晚来了。这天,林晚和王大安正好在屋里,开门的正是林晚,她一见就愣住了。倒是秋英装得十分的大方。

她说:“林军医,你还认得我?”

林晚说:“认得认得。你是高大山同志的爱人秋英同志,进来吧!”

秋英手里提着一个点心匣子,她把它递给林晚,说:“头一次上门,也没啥拿的。”

林晚有点不好意思,她说:“秋英同志,你看你,来就来了,这多不好意思。”

秋英硬将点心匣子塞到林晚手里。“拿着拿着,一定得收下。俗话说得好,瓜子不大是人(仁)心,拿着拿着。”说着就走进了林晚的家里,一边打量着林晚的家,一边说:“早就听我们老高说你和王军医结婚了,我就说呀要来看看你们,可就是没有空儿,你知道的,老高他一心都在工作上,家里大事小情他都不管,只靠我一个,这不就拖到今天……”

林晚说:“谢谢,谢谢。”一边给秋英让坐。

秋英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

她说:“哎哟我说,还是你们有文化的人,布置个新房也这么漂亮,哎我说,我咋没见王军医呢?”

林晚一直站着,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就全明白了。

林晚说:“哦,他在,你等等。”

林晚说着走进了里屋。王大安说:“谁来了?”林晚悄声地说:“183团三营高大山营长的爱人。”王大安也吃了一惊,他说:“她就是原先说的高大山的妹子?”林晚悄声地说:“小声点,可不就是她!”王大安暗暗就笑了,他说:“她来干啥?她应当把你视为情敌呀!”林晚说:“你少胡说!我知道她来干啥。她是想来亲眼看看我和你是不是真结婚了!她是到咱家查铺来了!”王大安说:“我明白了!好,咱叫她看看。不就是演一出二人转给她看嘛,这我王大安还不会?一准叫她在咱家坐不住。”

王大安胳膊将林晚一拥,要往外走去。林晚却脸红了,她说:“你放手,当着外人,你这是干啥?”王大安说:“你别动,听我的,没错!”

王大安把红着脸的林晚搂出了里屋。秋英一看,话没说,自己就红起了脸来。

晚上,高大山刚一进家,就发现秋英一人坐在饭桌前,面前放着酒坛和酒杯,满面春色。他走过去闻了闻,吃惊地问道:“英子,你喝酒了?”秋英说:“喝了。”高大山看了看酒坛里的酒。

“你还喝了不少?”

“喝了不少。”

高大山说:“你你你……你咋能乱喝酒呢?你没事儿吧?要不我先扶你上炕躺一会儿去!真是的,一个女人,乱喝啥,不是糟蹋好东西吗,你当你是高大山呢!”

秋英不动,她不让他扶。

她说:“今儿我就是想喝酒……每天看着你喝,我就想尝尝酒是啥味儿……开头味儿是不好,多喝两杯味儿挺好的,越喝就越香,我就多喝了……”

高大山这才看清事情到了哪一步了。他说:“秋英,你喝醉了!”

秋英笑说:“哈哈!哈哈!我喝醉了?我没喝醉!我还从没喝醉过呢!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是知道了,非生气不行!哈哈,可你就是生气,我也高兴!今儿我想喝酒,就是因为我心里高兴!哈哈,今儿我才觉得我秋英是真的嫁给你高大山了!再没人跟我抢男人了!”

高大山不由严肃起来,说:“英子,你要告诉我啥事儿?”

秋英顺势倒在了高大山的怀里。她说:“今儿我去看林军医了。哈哈,人家的新房比咱家漂亮!人家王军医挺好的人,两口子那个亲热劲儿,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说说我的脸就发烧。林军医嫁给王军医,那是嫁着了!王军医会疼女人,比你强!”

高大山由吃惊而渐渐平静,说:“英子,你真去林军医家了?”

秋英猛然从他怀中挣脱,坐回到凳子上,发酒疯说:“当然去了。你不高兴了是吧?你不高兴我也要去,我就是想去看看,她林军医和王军医过得咋样,她要是跟人家过得不好,就是心里还有你,可这会儿人家过得挺好,这就是说,人家心里没有你高大山了!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反正今儿我高兴!”

高大山并不高兴,默视着她。

秋英摇晃着站了起来,满满地斟了两杯,给高大山举了起来。

她说:“老高,高大山,来,陪我喝酒!”

高大山说:“我不喝!”

秋英说:“高大山,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喝不喝?”

高大山对她默视良久,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秋英说:“高大山,你干吗要笑?你笑啥?”

高大山仍在笑,他接过秋英给的酒杯,说:“好,我陪你喝!干杯!”

说完一饮而尽。

秋英说:“不行,你还没说你刚才为啥冲我那么笑。快说!”

高大山又笑起来了,可他逗着她,他说:“我不说!”

秋英却逼上来:“你不说不行!”

高大山说:“我笑我自己!我笑我一点儿也不懂你们老娘们儿的心!可是今儿我知道了!英子,你今儿成了我高大山的老师了!”说着又斟了一杯酒,说:“来,老师,为你今天高兴,为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干杯!”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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