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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为什么就非得撤到地势平缓的地方去,无非是怕红军偷袭。郭茂又嘟哝,不离开险要山地就不能防偷袭吗?太过于谨慎!郭茂顿了一下才继续嘟哝,组合起来的队伍看起来确实强大,只是,组合后如果不能整体运转,不能各自真心实意自觉尊重组合,这个组合几乎没有实际意义。

站在旁边的邹副官恭敬谦卑,没在长官的嘟哝中插入哪怕一个音符。邹副官不说话并非没用心,他很用心,毫不疏漏地用心记下郭茂师长的全部言论,尤其是那些评论上司和友邻部队的话。上司曾经在邹副官面前谈到过郭茂自恃科班出身,当过军校教官也带过兵,懂兵法有实战,有些目中无人。上司能对“下属的下属”讲这番话,邹副官从中嗅到了机遇的味道。多年副官生涯,被一个又一个长官的威风反复打磨,邹副官早已练就善于抑制自我的才能。不过,邹副官的抑制不是全被动型的,不是消极承受型和学习型的,邹副官把抑制当作一种积蓄方式,就像生意人所谓的积攒第一桶金。

邹副官以为这一切只有他自己清楚。

郭茂还在对着远处高山惋惜:我部这么一撤,离红军又多出一段距离,其他部队都比我部远,围剿红军的步子就这么被一再放缓……

似乎心犹未甘,再次望望远处的青杠坡,郭茂才拿身子侧面对着邹副官口授:命令部队,按前线指挥部命令,撤到地势平缓的地方去。

听得出郭茂在故意说明,是前线指挥部这么决定的。

参加紧急会议的红军指挥员全部离开,才显出屋子并不大,刚才那么多人不知是怎么坐下的,是人的弹性,还是老屋会伸缩?

是杨师长招呼江金虎和张兰香进来的,一副要继续开小会的样子。

江金虎看到两位师首长一脸严肃,不知要对他宣布什么,小心翼翼规规矩矩站着。尤其听到杨师长开口不像以往那样叫虎娃子,江金虎心里更绷得紧。凡是杨师长一本正经称呼江金虎同志的时候,都是谈重要事,像闪电过后总有雷声,基本成规律。

果然杨师长宣布:根据军团首长指示,我和黄政委一道给你下达命令。

需要两个师首长一起下达,显然是个不一般的命令,江金虎尽管不动声色站得笔直,咽喉还是发干,而且不是简单的干,是干得很板结。

也许正是心里不踏实,就用眼角余光飞快扫了一下身旁,张兰香很平静地站着,莫非她知道要下达的命令内容?她为什么不对我透露哪怕是一点点?江金虎不习惯抱怨别人,但抱怨张兰香却理直气壮,因为双方父母订过换亲的“子约”,就算那是封建残余不作数,至少与旁人有点不一样吧。

猜测很快得到证实,江金虎在杨师长眼里看到了以往常见的那种目光,只要杨师长用这种目光对付他,江金虎就明白师长会把有分量的任务交给他,这是上级对下级战斗力的信任。江金虎马上觉得咽喉不板结了。不过,杨师长依然是越喜爱越严厉,下达命令前还补上一句话:“任务很重要,你要干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师长请黄政委下达命令。

黄政委讲了一大段话,简练下来就是:湘江大战后,我军还没完全喘过气,又紧接一场青杠坡硬仗,部队减员严重,全军团眼下有九个连长已经无兵可带。鉴于连长们单兵作战能力很强,编进其他连队不好管理,军团决定组建一个特别班,把没有了连队的九个连长集中起来管理。像总部的干部团那样,既储存干部,又根据需要完成重大任务。因为我师失去队伍的连长最多,军团把这个班交给我师师部直接掌握。讲到这里黄政委才郑重宣布:考虑到你是英雄连长,以前又给杨师长当过警卫员,见识了不少东西,决定让你担任这个直属特别班的班长。

是军团的命令,牵涉到九个连长,难怪两个师首长一起下达,只是有一点江金虎没想明白:“我的八连呢?”

黄政委明白告诉江金虎,八连只剩几个人了,其他几个连队也是这个状况,那些人都分别编入其他连。

江金虎一下急了:“八连是井冈山下来的,不能拆。”

显然杨师长早准备好如何“阻击”江金虎,杨师长说:“眼下暂时没有条件补充那么多兵源,拆散的也不单单是你一个八连。服从战斗需要,再有意见也没必要叫喊。”

江金虎给师长当过警卫员,习惯了在师长面前说话没轻没重,听见保不住连队心里急,带情绪的话哗啦啦往外喷:“我是老资格连长,不说当营长,至少当副营长绰绰有余,你们把我的连长变成班长,明明就是处分。不管我是不是犯了错误,处分我认,我可以不当连长,也可以不当班长,罚我去抬担架我也完全没意见,我只有一个请求,千万别拆散八连!千万别拆八连!”

罚去抬担架是那段时间红军无奈的举措,那些日子部队几乎每天走路,许多工作都不得不和走路结合,惩罚犯错误的人也因此都放到担架队去。据说那阵子只要见到某个指挥员突然去抬担架,不用问也明白个大概原因。不知道这个做法是不是成了三十多年后一些人照搬的理由,尽管后来没担架可抬了,下农村进农场总少不了这样的意思。不同的是三十多年后从无奈发展到刻意了。

江金虎在杨师长面前不收敛,杨师长也不对江金虎客气,很干脆地宣布:“八连必须撤,班长你必须当,眼下必须这样!”杨师长一连说了三个必须,江金虎还不知好歹,竟与杨师长谈交换条件:只要不撤八连,当班长就当班长。杨师长没有耐心了,部队正面临被围剿的严峻局势,多说一会儿话也会有可能增加一分危险,杨师长来另类的招数了:“虎娃子,要是没本事当特别班班长你就明说,别编理由找条件。你干不了我们也原谅你。”

江金虎当然知道杨师长是在激他,杨师长了解他,他也熟悉杨师长,他甚至知道杨师长打呼噜有些什么曲调。但江金虎更知道眼下部队情况紧急,再多说就有些不叫话了,再不拿师长当外人,也得想想还有黄政委。

江金虎眼睁睁看着八连保不住,几乎是包着一肚子泪水咬牙认了。

就立即上任。局势紧急,一点点时间也珍贵,江金虎和张兰香离开师部直接到特别班驻地见已经集中起来的连长们。要去了以后江金虎才会知道,直属特别班加上他,不是九个连长,另外多出一个。

特别班驻地正是关过江金虎禁闭的破旧庙子,江金虎看见那屋子心里就冒起怪怪的滋味,就有好多话想说。当他看见那些连长们,不知不觉便忘记想说话的事了。

破庙里比他关禁闭的时候整洁多了,是连长们收拾的。地上的谷草不再散乱,被规范成一溜地铺,地铺上坐着那群连长。这些连长半数左右江金虎都认识,看见他俩进来,一个个却陌生人似的坐着,神态漠然,没有一句招呼话,甚至没有一个人正眼看看他们。

明白他们是为失去连队难过。江金虎就是那种心情。

江金虎和张兰香主动向各位问好,仍然没人搭理,仿佛刚进来的两个人不存在。被人冷落让江金虎有了被小看的屈辱,本来心情不愉快,这一来更不高兴。

就沉下脸站在门口逐一打量,令江金虎扎眼的是,人堆里居然还有他俘虏到的、曾经和他一道在禁闭室关过的川军上尉。

江金虎就重点突破:“那俘虏。”

川军上尉一脸傲气:“我告诉过你,上尉曾悦丰。”

江金虎更傲气:“要想有骨气就别当俘虏。你现在什么尉都不是了!是谁叫你来特别班的?”

“不是我要来,是你们长官动员我留下的。”曾悦丰继续一脸不服气。曾悦丰在黄埔军校期间成绩优秀,曾有几支部队愿意要他,当了俘虏他仍然不看好红军,只是不屑对眼前这些人表露他的真实想法。

江金虎记起被关在这里时,曾悦丰说过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正牌军官,就首先打击他这一点:“留你是尊重你。哪里毕业不代表实战本领,你看清楚,井冈山出来的指挥员个个都能打!”

曾悦丰知道这话说不清,不顶嘴了,脸上的傲气却一点不消退。

对在特别班九个红军连长中加进一个川军上尉的做法,江金虎很不认同,这是谁和谁呀?又不是煮南瓜野菜粥,能一锅烩吗!

还有,江金虎也看出,这个俘虏不像要安心留下的样子。

连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刘幺姑也看出,曾悦丰肚子里有小算盘。

刘幺姑尾巴似的跟在张兰香和江金虎后面,一直跟到特别班驻地。中途江金虎几次劝阻刘幺姑:“我已经回到部队,我们的故事应该结束了,能不能不跟着我们了?”刘幺姑不承认结束,大声回应江金虎:“才开始哩!你是我男人,我不跟你,我跟哪个?”张兰香实在不想听这个内容的话,不让江金虎再多话,小声叮咛:“说话注意,不要伤害老乡的感情。”又更进一步放低声音提醒:“部队很快会离开这儿,我们一走,她就不会再跟了。”刘幺姑容忍不下张兰香和江金虎交谈的姿态,大声招呼江金虎:“哎,你不能和别的女人说悄悄话!我才是你的女人。”

刘幺姑进入角色了,随时留意维护江金虎,她看出曾悦丰把话憋在肚子里,立即站出来指着骂曾悦丰:“咬人的狗不叫,一看就晓得你心眼不正。”刘幺姑极其严肃地警告,“你要敢再对江大哥耍心眼,我就把你扔到赤水河里去喂鱼!”

曾悦丰没兴趣和老百姓中的女孩斗嘴,脸上很冷。

刘幺姑又回头提醒江金虎,别和耍心眼的人打交道,刘幺姑说:“你不好出手的事都交给我来收拾,你要修理谁只管给我打招呼,余下的事算我的。”刘幺姑认为任何事都和父亲修理船差不多。

张兰香越来越不愿接受刘幺姑对江金虎的亲近,刻意提醒江金虎别再闹,特别班必须尽快进入正常程序,抓紧时间办正事。江金虎正好在俘虏的川军上尉身上找到一点点好感觉,于是大吼:“全体集合!”

没有一个人动,连长们都呆坐在原地。

没有出现在八连时那种令一下山呼海啸的场面,江金虎很生气,更大声地喊:“全体,听命令,集合!”

事实上从江金虎一进屋,于得胜就想发火,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是连干部,早发作了。这会儿听江金虎一再大声下命令,于得胜终于憋不住火气,呼地跳起,冲江金虎爆发:“你还有脸发命令?老子一直想替牺牲的兄弟出口恶气。你不当什么,我还勉强能忍住,没想到你东混西混,混成我们的头儿了!你凭什么蹲在我们头上来?”

侦察连长也跟着站起来,说江金虎:“你还是我们找回来的,反倒指挥起我们了。我们凭啥要服从你?”

除俘虏曾悦丰和代四连长等三四个人没动,至少有五六个连长跟着喊不服。肚子里怨气流量及内容不一样,喊得也就乱糟糟的,有叫还我的弟兄,也有叫还我的连队,实在分不清哪一句是哪个人喊的。

这一喊把江金虎的火气喊旺了,指着闹得最厉害的于得胜厉声制止:“不许闹!”江金虎的严厉引得于得胜更不服,也指着江金虎喊:“别以为你当过师长的警卫员就特殊,师长放你,我们不放你,你必须给牺牲的弟兄抵命!”说着,于得胜当真就要伸手拉江金虎。几个怨气大的连长见于得胜带头动手,也一哄而上,乱七八糟伸手抓江金虎。

如果没有关禁闭的经历,江金虎才不怕谁动手,他就因为在废弃小酒厂前同于得胜互相拿家伙指对方,才被师长下令送到禁闭室的。只罚他没罚于得胜,于得胜还说当过师长的警卫员特殊。现在看来真还特殊,有事先被罚嘛。这也让江金虎长了一点见识,不和气头上的人比气壮。江金虎一边躲闪,一边挡开伸过来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总司令都说了,我江金虎是功臣,不是罪人。不信去问总司令。谁不信就去问总司令。”

众人听到“总司令”几个字,都愣了,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这个安静只持续了半分钟,又是于得胜带头,大声反驳江金虎骗人。总司令要指挥三万红军作战,会在意你一个连长的作为!

几个连长一听于得胜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江金虎敢抬出总司令来骗人,太过分,都恨不得一口把江金虎吃了。几个刚停下的连长又一起往前扑,江金虎反抗不行,躲也困难,这一瞬间,大名鼎鼎的英雄连长江金虎窝囊极了,压根儿没想到,英雄了几个年头的连长,得需要两个女子来保护。

张兰香和刘幺姑几乎是同时冲到江金虎前面,像跟一群孩子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样,伸出双手拦住众人。刘幺姑毫不客气地拔出刀,在众人面前晃动:“敢朝江大哥伸手?如果你们不是红军,刘幺姑早翻脸不认人了!”

于得胜好言劝刘幺姑:“小妹妹,他不值得你维护。”

刘幺姑将刀对着于得胜:“你再说一句!”

江金虎忙拉住刘幺姑的手,大声招呼:“刘幺姑,别乱来。”

谁也不曾料到这一声招呼会引起一个人的强烈反应,正坐在门槛边看闹剧的原川军上尉曾悦丰,听见江金虎叫“刘幺姑”三个字,忽然满脸惊讶,猛地弹起身,瞪大双眼望着刘幺姑,像是自语又像是发问:“刘幺姑?真是刘幺姑吗?”

刘幺姑头也不回很轻蔑地回答:“全土城都晓得我是刘幺姑,哪会假!”

张兰香看出曾悦丰的意外,也很意外。张兰香意外的是曾悦丰的态度,不清楚曾悦丰什么原因对刘幺姑的反应这么强烈。

曾悦丰察觉到张兰香的目光,愣了愣,马上解释:“没啥。随便问问。”说着,又立即坐回谷草上。

张兰香不知道还有人也注意到曾悦丰的失态。

这会儿大家的焦点在江金虎身上,急需解决的也是江金虎的事,张兰香顾不上过问曾悦丰,直接对于得胜和几个火气大的连长说:“我可以证明,江金虎的话是真的,总司令确实表扬过江金虎主动出击有功。”

几个人又有些发愣,只是涉及的是总司令,还是没人相信。碍于过去与卫生队有交道,熟悉张兰香,又知道张兰香是特别班的指导员,多数人才没开口反驳。独独于得胜不闭嘴,于得胜知道张兰香和江金虎是同乡,又是一道参加红军到部队,于得胜也不隐瞒看法,当即质疑张兰香的证明有私人原因,不符合事实。

这么尖锐的顶撞,张兰香在卫生队从来没有遇到过。张兰香有些尴尬也有些生气。几个火气大的连长本来已经闭上嘴,见于得胜质疑,又纷纷议论起来。不仅不相信总司令会说那样的话,还嘲笑江金虎的故事编得很聪明,扯到总司令那里,不会有人去核对。只是扯得太高,反而弄巧成拙,总司令肩上担子够重,军长师长的事都很难过问,你江金虎是连长又不是军团司令!还有人正话反说:英雄连长,本事高,能让总司令注意到,了不得,好好干,兴许哪天调你到红军总部去。也有人故意做得很诚恳的样子劝江金虎:不会编故事就老老实实打枪,别学文化人卖嘴皮子。几个连长的话越说越刻薄,任随张兰香怎么解释,也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和江金虎一道在师部接受命令时,黄政委的确亲口对他俩说过,总司令在一个小规模的会上表扬过江金虎在青杠坡主动袭击敌人指挥所。总司令认为在最困难的时刻还能够组织起突击队出击,很不简单。正是那次出击,给山上部队撤出战斗和转移伤员创造了宝贵的条件。

如果说这个肯定的话来自师首长,或许还有人相信,说高了反而成天方夜谭了。张兰香焦急,江金虎更是难受,不能让人相信存在的事实,比被一枪崩了更难受。

江金虎制止张兰香再解释,人家成心不相信,所有解释都等于没有弹头的子弹。江金虎指着闹得凶的几个人,信誓旦旦地说:“我早晚会让你们知道,总司令确实说过江金虎出击有功的话。”

还有半句话本来已冒出喉咙,又被江金虎强行咽回去,那半句是:到时候看你们又说什么!假如没有首长的厚望,江金虎早发作了。在江金虎看来,厚望和信任,都有无与伦比的激励力度。

原川军上尉曾悦丰不是看热闹看够了,是想炫耀点什么,突然开口说话。曾悦丰说话声调比其他人低,就像换了个与众不同的频率,竟然在众多声音中独显出来:“各位的吵闹令鄙人很奇怪,你们就是能够在青杠坡上和我军对峙的连长?真不知道各位那些作战能力是哪来的。我是运气不好才在青杠坡被贵军俘虏的,我说一句话,各位可以不听也可以不信。如果不是你们袭击我军指挥所,打乱我军合围布阵,各位可能一个都回不来了。”

一个破俘虏有什么资格轻视咱们指责咱们?况且这家伙的言论和江金虎几乎一样。于得胜第一个跳出来招呼弟兄们,教训这俘虏!几个连长被点醒了似的,立即转身群攻原川军上尉,有的指着曾悦丰鼻子骂,有的把曾悦丰朝江金虎身上推,非要曾悦丰承认是和江金虎关在一起时沟通好的,假如不坦白,就斗争。

屋子里顷刻间又闹成一团。混乱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厉的喊叫,是张兰香的声音。众人再一次愣住。

事实上张兰香一直在说服自己,别受刘幺姑的影响,部队马上会离开,部队一走江金虎也就离开刘幺姑了;又反复提醒自己和江金虎的换亲“子约”是封建包办婚姻,不作数,别把江金虎的事和自己拉在一起……

可劝归劝,只要一看到刘幺姑与江金虎亲近,张兰香心里总是要慌乱要烦恼。偏偏来特别班遇到的又是一群同样气不顺的连长,闹来闹去好一阵,连个站队都做不成,真是一个够特别的特别班哪!不顺气的事窜在一块儿,多种火气同时冒上来,张兰香不知不觉爆发出一声大吼:“住手!”

情绪一上来,张兰香也顾不得客气了,批评和质问冲口而出:“你们还是红军的连长吗?知道什么叫草莽作风吗?”

一群连长没料到带几分文化气质的张兰香也会大声吼,也会板起脸训人,一瞬间都有些回不过神。

话出口张兰香就止不住势头,嘴里大声数落,眼泪也跟着往外涌:“从井冈山到几次反围剿,到撤出根据地,到血战湘江,我们牺牲的弟兄还少吗?当兵打仗少得了牺牲吗?谁见过战争不死人?一场仗没有打好,你们就这么作践自己?神经脆弱得这个样子,还是带兵打仗的人吗?还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指挥员吗?”

不是张兰香的气势把众人给镇住了,是被一个女孩这么教训,而且教训得这么到位,连长们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连长们都愣站着,张兰香一下冷静许多,马上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她稍微放缓语气,但没有改变批评:“青杠坡一仗没打好,部队损失惨重,谁不悲痛?我们的上级对敌人估计不足,是有错,你们也是一线指挥员,难道就没有责任?想找一个人出气,来担责任,你们就能够减少痛苦哪?你们为什么不在战场上做到减少伤亡?战斗打成这样,谁敢说自己没有责任?谁敢!”

于得胜和几个怨气大的连长还是有些不服气,一时又说不清该怎么为自己辩护,也不想和张兰香斗嘴,都闭上嘴,没人有开口的意思。

张兰香要大家把心思和精力用来总结,像师首长说的,只有把事情想清楚,才有可能重新站起来。不这样做,那才是真正的失败。其实张兰香也不知道该如何把事情想清楚,张兰香只是如实转达首长的话,她还是想虚心跟眼前这些连长学。她明白,这些连长只要不赌气,都不缺本事。

刘幺姑看见一群大男人被一个女人唬住,很奇怪。刘幺姑不知道这个女红军是干什么的,那么厉害,刘幺姑也经常唬一些男人,效果都没有这么好。刘幺姑也有些不服气,要是换成我,我就不怕她。

张兰香见好就收,迅速转换到干正事,先严肃告诉各位连长:“我奉命担任特别班指导员,也是党代表,现在我正式宣布,有不愿意在特别班接受江金虎同志指挥的,请报名,我帮他向师首长报告,师首长说过,可以调到其他连去当战士,从新战士干起。”

众人无声。

张兰香再进一步:“有没有?只给一分钟。一分钟后我这个命令失效。今后谁再意气用事,按军纪惩处!”

没有人报名,也没人把目光对着张兰香,连长们要么望着自己脚,要么望虚无的空间。张兰香的做法连长们不是没见过,有的连长还拿这一手吓唬过自己连队的弟兄,不与张兰香对立不是怕,是不愿被说成是草莽作风。怨气归怨气,作风就是作风,连这一点都区分不开还好意思挂连长头衔吗?真正对这种做法感兴趣的是原川军上尉曾悦丰,在军校时他听教官一再讲,不管男人女人,能让人服从才是有本事的军人。这个女红军应该不是花瓶。

不服气的只有刘幺姑,并且是越听越不服气,这女红军难道会比江大哥更厉害?不可能!江大哥为啥不站出来说话呢?这种场合应该是江大哥开口,把这些大男人包括那个女红军骂得张不开嘴,那才来劲。

张兰香见所有人都不做声,就下令,请当过连长的人举手。没人想出她要做什么,九个红军连长另加一个原川军上尉,十个人全部把手举起来。张兰香故意表情惊讶:“都是连长呀!我当红军好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这样的红军连长。”

这才知道被张兰香“套”上了,众连长互相大眼瞪小眼,都明白这个卫生队来的指导员,不是只会给伤员包伤口。

“愿意留在特别班的,集合!”话落口张兰香谁也不看,独自大步走出驻地的屋子,走到门口空地上。

江金虎暗暗惊讶以前怎么没看出张兰香处置事态的才能,也大步走出去。

代四连长陈万梁和两三个生面孔连长跟着走出去。

于得胜脸色不柔和,闷着头走出去。

连长们的心绪都还处于矛盾中,连队是自己心头肉,就这么把心头肉给丢了,绝对不是一件轻松事。情理上是应该执行命令,又情不自禁想看看,还有多少个和自己一样没有解开心里疙瘩的人。

没有了连队的连长们脸上挂着无奈,在破庙前站队集合。破庙小,简陋,不过,与其他部队的驻地相比,特别班算是很特别了,大多数队伍还宿营在野外哩。师部对军团交付管理的特别班一开始就是特殊照看。

多数连长还是带着不情愿的情绪,稀稀拉拉,队形松散,漫不经心立在破庙前一小块狭小的平地上。反而是跑到队列末尾站着的刘幺姑显得很精神。

队伍末尾多出一个老乡,显得不伦不类,有几分搞笑。张兰香瞪江金虎一眼,用眼神提示他去劝阻刘幺姑。张兰香不这么瞪眼江金虎已准备去劝刘幺姑了,一件小事还当作任务布置,江金虎就想拒绝了:你不是指导员吗?你去做工作呀。还没把这意思表达出来,想起刚才在屋子里张兰香一直支持自己,江金虎不耍性子了,直接走到队列末尾去。

也不知是天性还是从别人那儿学来的,江金虎居然很难得地把话说得这么温和,小声告诉刘幺姑,集合是部队的事,不是部队的人不能站在这儿。又更小声地劝告,你在这儿会影响我们干正事,想看热闹,可以到旁边去看。

刘幺姑才不管什么事该做不该做,她在意的是江金虎对她的态度。她很高兴江金虎温和地和她说悄悄话,这才亲热,才像是那种关系。兴致一好刘幺姑显得异常听话,冲江金虎妩媚一笑,高高兴兴跑到庙子大门的门槛上坐下。

那个妩媚的笑容很烂漫,却令张兰香很不是滋味,好不容易才把心里的别扭压下去。许多道理大多数人都懂,要轮到自己去面对,才会觉得懂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大概这便是所谓智者和常人的区别所在吧。

安顿好刘幺姑,江金虎的把握又上升许多,回到队列前雄赳赳喊口令,他喊立正喊向右看齐喊向前看,除站在队列前的张兰香和江金虎本人,排队的九个连长按照口令认真做动作的只有三个人。这是三张一开始就没有表露委屈情绪的脸,一个体格颇壮,一个神情稳重,第三个是尚未脱离稚气的代四连长陈万梁。其他连长都没把雄赳赳的口令当回事,连站的姿势也没有稍微调整一下。原川军上尉曾悦丰也没跟着口令动。曾悦丰不是闹情绪,是在看那些不执行口令的连长。好奇心谁都有,黄埔军校的高才生同样不例外。

谁没倔脾气?凭啥就该我一再迁就你们?江金虎不想再客气,玩脾气谁怕谁?心一横就大声训起人来:“听不懂口令是不是?你们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你们脾气倔,为啥不打听一下我江金虎的脾气?师长我都不怕,还会怕谁?别以为你们找过我,我就要处处在你们面前赔笑脸。你们的好意我江金虎记在心里,我会回报各位。有几句话我必须先说在前面,军队就是军队,军令如山,谁要不听从指挥,即使我欠他再大的情也照样斗硬,该怎么罚,就怎么罚,绝不徇私!我们都是带过连队的人,眼下暂时不当连长,起码也是当过连长的人,怎么也该像个连长,都给我站出红军指挥员的样子来!”

张兰香很欣赏江金虎能够在该拿出气势的时候挺起来,领头的羊子还有股强悍劲儿哩,何况人。张兰香懂得什么时候江金虎需要支持,那边江金虎话音没落,她就在这边敲打:“是不是要让老百姓看我们的笑话?”

此刻的老百姓其实就刘幺姑一人,关键这是一个可以令阳光更明亮的女孩子,张兰香显然明白年轻连长们的好胜心会在哪些场合爆发。

也许是碍于张兰香的缘故,也许真是不希望让坐在旁边门槛上的刘幺姑小看,也许确实是带过连队的那份经历,也许这些因素都有,总之,队列开始规范,尽管还有些勉强,总算站好队。

江金虎下指令:“立正!”

于得胜挑剔:“你刚才已经喊过立正了。”

如果不是刚刚强调过军队纪律,江金虎才不会咽下这股火气,他没接于得胜的话,继续下指令:“各自报姓名。”

排头站着的正是于得胜。于得胜没拖延,报得强硬自信,像张扬什么品牌:“四师十一团七连连长于得胜。”

不等江金虎的目光移向下一个人,于得胜又降低声音咬牙切齿补一句:“你至少欠老子小半个连队。”

江金虎实在没本事不翻脸:“有本事你重新组建新连队。”

于得胜也不退让:“本事?要不要比试比试?”

张兰香严厉制止:“别废话!”

强行插入的制止提醒了江金虎,他又一次咽下火气,目光盯向队列中的第二位:“下一个。”

“五师九连连长何铁刚。”声音瓮瓮的。何铁刚也属于不甘心来特别班被特殊照看的人,不同的是何铁刚不多话,不把态度挂在嘴上,他的态度和力度习惯用动作表达。

侦察连长邱黑子正好站在何铁刚身边,一听报出的名字邱黑子便侧身望着九连长大笑。何铁刚很奇怪,以为自己把什么地方报错了,结果是邱黑子听到何铁刚的名字想起一件好笑的事。这个名字前几天刚被部队通报批评过,正是名气大噪的时候,通报批评的事情是洗澡不避女人。邱黑子笑何铁刚,犯什么错误不好,偏要去做这么一件搞笑的事,今后填什么履历表都不好填。

邱黑子本来有几分闹着玩,越是无心越容易忽视别人的心病。当着许多第一次见面的人被揭开尴尬的疮疤,何铁刚非常生气,他不解释也不回骂,直接举起攥拳头的手。邱黑子见闹翻脸,索性继续,承认他说这话是有意回击九连长,因为九连长何铁刚说过侦察连分不清三和九这么简单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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