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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何铁刚确实嘲笑过侦察连不识数,把跟在红军身后的川军九个团说成是三个团,邱黑子要当众拉开架势,何铁刚也不在乎,用整整两个字回击邱黑子和侦察连:“糊涂。”觉得不解气,又补充两个字:“糊涂!”邱黑子脸上挂不住,也半句不让,说何铁刚简单、笨,连洗澡也不会选地方,真不知道以往是怎么指挥战斗的。邱黑子嘴上利索,一说一长串,何铁刚的反击集中打一个点,翻来覆去就那俩字:“糊涂。糊涂。”

本来江金虎肚子里就为青杠坡的事憋着气,一说到这个话题上来,一下子找到释放的目标,想也不想就参与进来声讨侦察连长:“九连长说得有道理,你敢说你们侦察连不是误报情报?还怪我江金虎拖累你们,明明就是你侦察连拖累了大家。”

邱黑子马上放过何铁刚,转过头回击江金虎:“你胡说!”

“你的侦察连才胡说!”

“就你胡说!”

江金虎上前一步抵拢邱黑子,邱黑子也不退让,两个人几乎鼻子顶着鼻子。

坐在破庙门槛上刘幺姑噔地跳起:“江大哥,我来帮你。”

这声大喊惊醒江金虎,忙回头招呼刘幺姑别掺和部队的事。江金虎把这话赶着说了两三遍刘幺姑才退回到门槛边,仍然好一阵不坐下,瞪大眼睛望着队列这边。

张兰香的耐心被江金虎和刘幺姑干扰掉了,生气地宣布:“谁再闹就离开特别班,到连队去当战士!”邱黑子正在气头上,一时停不下来,转过头对张兰香喊,也不知是顶嘴还是声明:“我不在乎当连长还是当兵,我只是不想被犯错误的人指挥。”

江金虎刚憋下去的火气又蹿上来:“总司令都说我江金虎有功,你还说我犯错误。”

于得胜插话:“八连长……”

江金虎不高兴于得胜这个时候多嘴,纠正:“特别班班长!”

于得胜故意一本正经提醒:“请特别班班长不要伪造总司令的话。”

“我是伪造什么的人吗?我最恨谁小看我!”江金虎说的是实话,被人小看比被人杀死更揪心,“我早晚会证实总司令是不是说过这话。我不信做不到。”

张兰香参军后一直在卫生队干,还是第一次见到连长们这么倔。张兰香理解失去连队的痛苦,她就曾经为牺牲十多名担架员连续几天不能安稳睡觉,一闭上眼就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看见他们和自己一道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伤员,看到他们和自己一同流血流汗。这次连长们的失去远远超过自己。特别班指导员的难当,至少有一半是难在这里。

不忍心指责不等于放弃必须,许多事都不可能全凭个人意愿选择。张兰香迅速掂量此刻该如何做才像个合格的指导员,连她自己都奇怪,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啥时候磨炼得如此自制?

面对情绪激动的连长,张兰香不轻不重说一句:“闹够了吗?”

到底是带过连队的人,从脸色上看还憋着气,听到这声带指责的询问,仍然强咽下火气,各自闭上嘴。只有坐在破庙门槛上的刘幺姑,看见没人说话了,一点不浪费空隙,大声朝江金虎打招呼:“江大哥,要帮忙你叫一声。”

江金虎只摆了摆手,他有些焦急,这次是冲自己。他想到了首长寄予的厚望,埋怨自己怎么老是控制不住脾气。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当然,以前他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多需要发脾气的因素。

队列里有个人举起手,要求说话。

到底还有人执行举手发言,江金虎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示意举手的人说话。

举手的也是一个不情愿到特别班来的人,刚才就站在闹情绪的一方,这阵子说话还有些忿忿然的样子:“我就是钟大炮。”他说得很自信,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钟大炮是谁似的,还大大咧咧问,“你们特别班有没有炮?”

还“你们”?真把自己当成外人了?江金虎刚缓和一点的火气又开始上涌,没好气地把钟大炮顶回去:“让你自我介绍,谁让你发问?”

钟大炮很反感谁拿冷脸对他,谁的脸冷,他更冷:“你神气什么?我指挥炮连的时候你还是警卫员!你打听一下全军团有几个炮连。”

“你没有炮连了,我也没有连队了,这里是特别班。”

对方越冷脸,钟大炮越愤怒:“我的炮连以前是军团的特种部队,就是没炮了,也不该和俘虏待在一个班。这里全是连长,他是什么?”刚才钟大炮也参与了推搡江金虎和曾悦丰,被江金虎冷淡,钟大炮找不到“炮弹”回击,又拿俘虏说事。

“我也是连长,黄埔军校毕业的上尉,有正宗的文凭。不是我要来你们班,是你们长官动员我留下的。”曾悦丰急着声明,他虽然是被俘虏过来的,照样很看重别人对他说话的态度。那位红军长官诚恳和蔼,长官说红军欢迎一切有志之士。态度是让曾悦丰答应留下的主要因素,其次也有红军长官的话,不是“欢迎”二字,是“有志之士”这个说法。曾悦丰认为自己确实是有志之士,也认为这是他区别于很多人的地方。

“是部队动员他留下的。”张兰香证实,黄政委专门提起过这事,黄政委说我们部队需要有特长的人。

钟大炮还是不服:“什么特长?会当俘虏?”

江金虎很不高兴钟大炮的态度:“哪来这么多废话!”

“红军军事民主,有话就是要说。”

“我安排讨论了吗?”

“当过师长的警卫员就了不起啦?我还跟过军团首长呢!”

江金虎还没来得及回复钟大炮,队列后面一个体格强壮的人举起手:“报告,还自我介绍吗?”这时候举手再发言的动作已经缓解不下江金虎的怒气,回答:“只要是这个特别班的人,就得介绍。”

体格强壮的人是队列中三张不带委屈情绪的脸中的一张,即使面对江金虎生硬的话,体格强壮的人也不来气,一脸庄重,认真做自我介绍:“辎重连连长牛大水,首长和战友都叫我牯牛。”

钟大炮一听与设备有关的话立即问牯牛:“辎重连?伙计,我来这儿是没有炮了,你难道也把辎重连弄空了?”

牯牛老实回答:“部队天天赶路,很多辎重都扔了。”

“败家子!那么好的东西,全是和敌人拼命缴来的,叫扔你就扔了?”江金虎其实是针对钟大炮。

牯牛不生气,继续把话说得很实在:“首长命令做啥就做啥。”

钟大炮也反过来针对江金虎:“首长叫你不当连长。”

牯牛:“我不是当兵来了吗?”

一个集合要弄上半天才完事,哪还像个战斗单位?江金虎意识到不能这么一个又一个地斗嘴。就指令下一个人报名介绍。

发出指令江金虎才注意到,这是唯一表现得与大家不一样的连长,从进到破庙江金虎就暗暗留意到,这人没有露出怨气,也没有表露出愿意,完全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旁人无论怎么闹,始终不附和,即使和大家站成一个横排,也不关注身边的人斗嘴,两眼平视前方,木桩似的立在队列里。江金虎看出这是个有很强定力的人,不知是哪支部队的,以前好像没有见到过。

有很强定力的连长报姓名,语气平静沉稳:“五师三团六连连长杨大山。”

听说过这个名字。江金虎还没有来得及表示,代四连长陈万梁已经被这个名字弄得瞪大双眼,满脸浮起敬佩,大呼小叫起来:“你就是杨大山?你就是杨大山!我的天,全军团著名的神枪手。”

几个人都侧目看过来。

杨大山反而很淡定:“也就是会打枪。”

众人都关注杨大山,于得胜有些不高兴,难道著名的肯动脑子的七连长就名声不响亮了吗!于得胜想找个目标出气,听到代四连长陈万梁说杨大山在三百米内,想打谁就打谁,立即嘲笑陈万梁:“大惊小怪,小孩子见识。”于得胜说过又在肚子里道一声莫怪我,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善意的嘲笑一下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于得胜触到了陈万梁的禁区,代四连长庄重声明:“我最反对谁说我小!”

江金虎不希望再乱,看起来是在朝陈万梁下指令,实际也有告诫七连长于得胜的意思,江金虎说:“别废话,报名!”

“二师五团四连代理连长陈万梁。”嗓子里确实透出几分稚气。

于得胜看出江金虎刚才下指令有指向他的意思,明明一起待一天了,还故意夸张地打量陈万梁:“我见过你,你不是副排长吗?什么时候当上连长了?”

陈万梁还像对待首长一样立正报告:“以前是副排长,青杠坡战斗中连级和排级指挥员都牺牲了,是临阵代理连长。”

“才当一天连长也跑到特别班来混?”于得胜嘴上很刁。

“你现在也不是连长了,连个班长也不是了。”陈万梁寸步不让地顶回去。

于得胜不生陈万梁的气,他就是想给江金虎添麻烦,故意拿刚才钟大炮顶江金虎的话来改装:“我当连长那会儿你还在流鼻涕。”

队列中一声响亮的报告打断于得胜和陈万梁的嘴仗,选在这个时候叫报告的人是这群连长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其实说大也大不到哪儿去,尽量宽容地上浮也不可能满三十岁。他是三张没有表露委屈情绪的面孔中的一位,自我介绍很随和很稳重:“我叫谭海民,以前在五师二团五连。”又侧过脸与陈万梁交流:“现在和你是同一个班的弟兄了。”

最后这句关于弟兄的说法,几乎每个人都听出话中的暗示了,谭海民的意思应该是我们大家现在是一个班的弟兄了。战场上的弟兄,与所有领域的弟兄不一样,组成这种弟兄关系的黏合剂不是金钱不是享受,而是血肉和生命。听出这话的含意,众人一下子平静许多。

陈万梁尤其感到亲热:“我叫你哥吧,我刚十八岁,肯定比你小。”

于得胜又想嘲笑陈万梁是嫩芽子,但没有说出口。想到是一回事,取笑的激情消失了是另一回事。

谭海民很谦和,回答陈万梁:“还是叫老谭吧,听惯了,你要换其他叫法,我还不知道是叫谁呢。”

谁也没料到这时候会出现一个令所有人惊讶的现象,看起来最沉稳最淡定的神枪手杨大山听见谭海民的话,突然发出一声短暂的冷笑,又短又响,没有半点延长,像屋里的人听到屋外的枪声,就那么砰的一下。但就这一下,令大家都明白了,神枪手杨大山看不惯谭海民的作为,或者说,杨大山与谭海民有隔阂,就像七连长于得胜和八连长江金虎,是一对不融洽的……弟兄。

特别班的下一步……不轻松。江金虎和张兰香站在队列前面,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也不管一横排人是否望着他俩。

从一开始江金虎就很清楚,特别班的班长难当,师首长布置任务那一刻也毫不隐讳地告诉他,部队实在抽不出干部,选连长给连长当头儿,是对所有连长的信任。那些人以往都带过连队,这会儿听同样的连长指挥,不可能每个人都心平气和。加上亲手带了那么久的连队消失了,肚子里难免憋气。如果进特别班当普通成员,心情再不好也至少比当班长轻松。黄政委明确表示,把最不轻松的事交给你江金虎,是首长们共同的意见。

江金虎应承了下来,军令约束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被寄予厚望的信任。首长一再强调,这不是一个普通班,里面的成员全部是连长,要带活这个班,更要保护好这些连长,他们都是红军的宝贵财富。

要有多大的信任才会把宝贵财富交给你代管!

平时总期望得到别人信任,但任何信任都不是白给的,你要有值得信任的地方才配拥有,换成你,也不会平白无故信任别人。

江金虎不相信他会辜负信任,会带不好几个有情绪的连长。

真正让江金虎心里别扭的是另一个原因,黄政委说上级高度重视特别班,专门给特别班配备一个指导员。哪有班里还配指导员?明明就是来个人给我江金虎添麻烦。更不舒服的是,任命的指导员还是张兰香,这简直成心叫我江金虎下不来台!关于和张兰香的那层牵扯,江金虎是向杨师长报告了的。不管那件有封建主义嫌疑的事值不值得承认,总之他是报告了的。结果杨师长说那正好,更方便管住你这臭小子。

当时江金虎还说过张兰香是卫生队的指导员,别把我们这些连长当成卫生员。这话把杨师长的耐心消耗尽了,杨师长说你再讲条件,就到一营去当兵,从新兵干起。江金虎不是怕去当新兵,也知道师长是吓唬他的,最终答应和张兰香合作,是他从师长许下的诺言看到了希望。师长承诺,谁干得好,等部队扩编,优先安排谁回来带连队。就这个许诺让江金虎动心了。

只有当过连长的人才会清楚知道,连队在连长心里有多高的地位,有多重的分量。

不管江金虎事前如何反复估量可能遇到的问题,真正与这些失去连队的连长们面对面,他才发觉师首长的提醒有多重要。来特别班做普通成员的人的确放松,放松得有些任性,像离开老师的孩子。要管理这些有情绪的连长,与管理普通战士完全不是一码事。

在任务面前从来没有动摇过信心的江金虎,这次感到了焦虑。

特别班的事像加多了水的面团,想做啥都难成形。更费脑筋的还是刘幺姑的事。

假如特别班像一棵树,刘幺姑仿佛这棵树上寄生的另一种植物,和主体不同类型,却不分不离连在一起。也许旁人看起来蛮有趣,江金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沉甸甸的压力。张兰香的劝慰应该是有道理,部队很快会离开土城,只要部队一离开,故事即宣告结束,不会有后续情节。看起来是这么回事,无奈江金虎不能平静接受。用一走了之的方式解决问题,明显有不尊重对方的意思,伤害刘幺姑的事,无论轻重江金虎都不愿意做。

就想对刘幺姑把话说清楚,还思谋如何拿自己的全部财产赔偿刘幺姑的项圈。部队每天走路,也没公布目的地,江金虎的所有财富都在身上:一个银圆和一个宝贵的手镯。银圆是家里留下的唯一货币,手镯是外婆给母亲的嫁妆,不名贵,值不了几个钱,它的价值在于是江家仅有的传家物,连传家宝的“宝”字都没资格用。母亲生前说过,留给儿媳妇。母亲说的儿媳妇当然是正式签订过换亲“子约”的张家闺女。母亲不可能知道张家闺女会成为江金虎的指导员,母亲更不可能知道那份换亲的“子约”,在民间名正言顺,在共产党的部队里是封建主义,名不正言不顺。

只是,个人的所有家传财产也远远不够赔偿刘幺姑的项圈,江金虎听船帮的纤夫头儿大脚板儿说过,苗家女孩的全部家当都在佩戴的银首饰上,一个女孩的银首饰如何,基本上直接影响女孩的身价地位和幸福指数,绝不单单是一种装饰品。

于是江金虎又把通讯员大个子的积蓄纳入调遣范围,估计大个子的积蓄也就几个铜板,不会超过一个银圆,不管多少,全部借用,当然这“火力”还是达不到赔偿的要求……那就告诉刘幺姑,这是补偿给她的维修费用,对,就说是补偿维修费,没有办法的办法,部队几乎每天在路上,能凑到这么多已经很富裕了。然后,给刘幺姑写一张欠条,等革命胜利,再来全额赔偿。

计划周全还得向指导员张兰香报告,动用了母亲留给儿媳妇的手镯,也得告诉张兰香,张兰香是双重身份,相当于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江金虎把方案策划得很细,谈起来却简略,几句话就把意思说尽,像战场上布置打仗那样简捷,除了给我打,再就是给我狠狠打。说得最详细的反而是那个手镯,包括母亲生前的规定,一清二楚不含糊。为啥要特意对家传手镯作详细说明,江金虎没解释,他相信张兰香会明白。

不管他说得多粗略,张兰香听得照样仔细,听的同时还看朦胧中的什么物体似的,两眼久久盯着江金虎,望了好一阵子。张兰香实在不知道是该表扬江金虎尊重老乡,还是该怀疑江金虎把家传手镯拿给刘幺姑的真实意图,毕竟那手镯是早拟定好用途的。犹豫的时间很短暂,转瞬间张兰香便在肚子里批评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带兵的人,眼下还带的是一群特殊兵,心眼这么小,今后怎么和大家一道战斗!

道理是这样,只是张兰香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堵。

堵归堵,张兰香仍然肯定江金虎尊重老乡的做法。张兰香接过江金虎手中的那只手镯和一个银圆,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个银圆,加在江金虎的物品上。是张兰香从家里带出来的,原本是家里积蓄起给她办嫁妆的,没等派上用场家就没有了。张兰香多次想在能够买到药品的地方,捐给卫生队买药,一路上就没有遇到一个可以买药的地方。张兰香掏出银圆加进江金虎的赔偿金里,要江金虎别去惊动大个子通讯员,大个子和大多数战士一样,能有三几个铜板,的确相当、相当不容易。

张兰香还征求江金虎的意见,她是班里的指导员,有义务做好群众工作,如果江金虎需要,她愿意陪江金虎一道向刘幺姑道歉。两个人为求把事情一次性做好,将细节推敲得很细。他俩都不知道,就在他们仔细商量如何安抚刘幺姑的时候,曾悦丰正在拉着刘幺姑核实重要情况。

瞅着张兰香、江金虎在门口研究事情,特别班大部分弟兄不在屋子里,屋里只有一个人也在闭目休息,曾悦丰抓住难得的机会找刘幺姑交谈。要谈的内容很顽固地梗在曾悦丰心里,仿佛不断催促他要探问个究竟。曾悦丰其实也清楚早问晚问不影响什么,清楚这点他还是随时留意机会想早点找刘幺姑核实。

特别班住的是破庙里唯一可遮风雨的屋子,否则不会用来代替过禁闭室。屋比较大,容得下刘幺姑带来抢人的几十号船帮男女,自然也就躺得下特别班十余个人。仅有的屋子难免有人待在里面,有人进出,在这样的环境核实私人秘密,必须找准空隙抓紧时间。曾悦丰清楚此时此地说话不宜黏糊,一开口就问得很直接:“你就是土城的刘幺姑?”

刘幺姑一脸自豪:“还会有谁!”

“船帮刘帮主的女儿刘幺姑?”

“哪有第二个刘幺姑!你这人真讨厌。”

曾悦丰听见刘幺姑抱怨,不生气,反而一脸侥幸,那表情,仿佛什么东西失而复得没遭受损失似的。曾悦丰不想因这类私人小事引起旁人注意,核实完毕,立即停止说话,迅速离开刘幺姑。

无论曾悦丰的询问行动如何快速,还是没避开张兰香。曾悦丰急于核实情况,忽视了破庙的房子不隔音,墙的上半部还是镂空木窗,和刘幺姑说话也不能压低声音。张兰香不是有意要听曾悦丰说话,特别班第一次集合,曾悦丰听见刘幺姑的名字反应强烈,张兰香就一直纠结要不要问一问,曾悦丰毕竟刚进部队,不能像对老战士那样直接交谈。这会儿无意中听见曾悦丰向刘幺姑核实,却没有接触具体事情,张兰香反而更纠结。

注意到曾悦丰关注刘幺姑的,还有侦察连长邱黑子。

邱黑子在集合时看见曾悦丰听到刘幺姑的名字表现异常,当即嗅出曾悦丰和刘幺姑之间有瓜葛。邱黑子像抓捕什么情报一样,把这个现象列入侦察范围,只是没向班长和指导员报告。青杠坡伏击战情报的偏差一直令他羞愧,战后首长再三告诉邱黑子不怪侦察连,邱黑子仍然难受,像身上长了一个大大的恶性脓包,不碰也钻心地痛。

碍于这个教训,邱黑子只暗中观察。他本来躺在地铺上打盹,曾悦丰在旁边躁动不安的神态引起他警觉,果然听到曾悦丰拉刘幺姑匆忙询问,邱黑子的第一反应是刘幺姑是不是知道曾悦丰什么秘密。

旁人的关注丝毫不影响刘幺姑,张兰香和江金虎一道把手镯和三个银圆送到她面前,她的注意力也主要在江金虎身上。张兰香代表特别班诚恳对刘幺姑表达歉意,专门说明手镯的来历是家传,不是刻意去买的。张兰香努力把话说得委婉、诚挚,结果刘幺姑根本没在意张兰香说些什么,只听明白手镯是江金虎的家传物品,不管汉族苗族,手镯都是给女人戴的,不用打听她也能想到江家的手镯是要传给什么人的。刘幺姑对三个银圆毫不感兴趣,拿起那只手镯,很兴奋很幸福:“你们那里和我们这里一样,都兴给自己的女人送首饰。”

一句话把江金虎和张兰香的头都搞大了,眼睁睁望着刘幺姑将手镯套上手腕,跑到屋外光线好的小坝子里展示、欣赏,三个银圆反倒成了被遗弃的什么玩意儿。

破庙门外连续的碰撞声混杂着脚步声,打断张兰香和江金虎的沮丧,大个子背着两挺机枪跑进破庙,大个子背一挺机枪就被于得胜指责是怪怪的,背两挺,想不怪都不可能了。

都觉得大个子的模样好玩,唯独于得胜心里失去平衡,进特别班后连长们都不再配通讯员,八连长的通讯员为什么还在这儿?班长还带通讯员?于得胜满肚子疑惑还没来得及发声,又听见大个子向张兰香、江金虎传达上级的命令,于得胜更大的不平衡暂时掩盖了小的不平衡。

大个子传达命令:特别班立即去协助担架队疏散特重伤员。于得胜卷起背包,抬腿朝破庙外走。

看出于得胜是要离开,张兰香连叫两声,于得胜不理睬。张兰香急了,大叫:“七连长你给我站住!”于得胜站住了,只是拧着脖子,不回过头。

张兰香说:“你明明听到马上要去转运特重伤员,还往哪里走?”

不说话还好一点,一说话于得胜就控制不住情绪:“我一听抬担架心里就难受,犯了错误的人才安排去抬担架反省。这屋子里是有人犯了错误,那不是我,我没犯。你集合前宣布的命令我还记得,我到其他连队去,从新兵干起,宁愿给别人扛弹药背给养,也不愿给犯错误的窝囊废当手下。”

江金虎听出于得胜话中的意思,跳起来:“你说我是窝囊废?”

于得胜越说越急:“你不算,你只是小窝囊废,我才是世上最大的窝囊废。在青杠坡,我把我连队的弟兄交给你带去出风头,直到把我的连队打光;土城镇,你去陪女人,我们翻山越岭到处找你;眼下,我还要在你手下听调遣。我在战场上拼了这么些年,落得和你一起抬担架,我就是这样一个大窝囊废!”

江金虎实在忍不住,指着于得胜:“于得胜,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就不服我,当着张指导员在这里,现在我就把这个特别班班长让给你,我听你调遣,我给你扛弹药背给养,陪你抬担架。你来指挥!”

从青杠坡上下来,于得胜和江金虎已吵过好几次,事情并没有任何改变。于得胜吵够了,懒得再吵,提起背包,谁也不看,继续朝大门外走。

张兰香紧追几步,大声制止:“七连长!”

听到张兰香再次称呼“七连长”,于得胜心中最大的隐痛被触痛,脚下停住却不愿回过头,声音一下变得沉痛:“指导员,我的连队消失在我手上,我不是连长了,请你别再叫我连长,听到这个称呼,我就觉得……耻辱,像有人当众打我的……脸!”于得胜嗓音哽咽,忍不住蹲下去,伤心地哭起来。

一个大男人这么哭,张兰香也心酸起来,屋里全是失去连队的连长,她要维护他们的感情,又必须制止这个情绪扩散,不得不竭力控制自己,告诉于得胜:“七连长,不管还有没有连队,你仍然是连长,因为你现在是在军团组建的特别班里。连队没有了,痛心的不是你一个人,三万红军三万个兄弟姐妹,每一个人都和大家肉连着心、心连着肉,谁心里都不好受。眼下,你暂时不带连队,并不是说你就不是红军的指挥员了。你打仗头脑清醒,肯用脑子,全师都知道,暂时离开连队,并不是说不再让你指挥作战。军团首长为啥组建特别班,为啥没有随便把你们放到哪个连队去?这么严肃认真,是尊重现实,也是对你们这些指挥员的爱护和尊重。我相信你能够感受到上级首长的心意。”

于得胜僵硬的身姿似乎有了软化的趋势。

其他连长也追到屋子外,人一多让张兰香意识到必须尽快把话说完,战局严峻,如果一个接一个冒出情绪,总把精力用来安抚和劝慰,还怎么打仗?

张兰香的话也被迫逐渐变得软中有硬:“特别班小,再小也是一个战斗集体,这个集体需要你,也肯定尊重你,你留下,我们一起战斗,你实在不愿意留在这个集体里,也可以走,我张兰香绝不拿军令来勉强你。”

不仅于得胜,所有连长听了张兰香这番话,都有些发愣。趁此机会,张兰香又宣布师首长的指示:谁在特别班干得好,等咱部队扩大,有了新的连队,谁就最先回去带连队。

为表示自己也一视同仁,江金虎又补充:干得好不好的鉴定权,师首长授予了特别班指导员,是不是够格,由指导员说了算。

都相信这样的指示一定是师首长做的,只是连长们不相信江金虎的补充。连长们已经听说张指导员和八连长是同乡,同乡之间,想要做到不偏袒都会身不由己。由指导员说了算,还轮得到其他人吗?

最在意这事的恰恰是于得胜,他直接问张兰香:“如果我干得够格,有新的连队后,你会不会让我比其他人先去带连队?”看起来于得胜是向张兰香提问,事实上谁都听出原七连长指向的目标是谁。

都担心于得胜的话会激怒江金虎,或者惹张兰香生气,结果,都白担心了。大个子跑步来传达立即安置重伤员的任务,说明部队马上会有紧急行动,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江金虎绝不会因为和于得胜斗气影响任务。江金虎选择沉默,这令张兰香暗暗满意,师首长能在一群连长中选江金虎出任特别班班长,总有选他的道理。张兰香于是有了底气,简略回答于得胜:“谁表现合格,谁第一个去带连队。”

马上张兰香又果断掐断这个话题:“现在讨论这事不是时候,也不符合实际,各位连长都是带兵的指挥员,都清楚部队面临的严峻形势。眼下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一条,尽快把不能随队的重伤员送到安置地,迅速赶回,不要误了随大部队行动。”

就问大个子,首长指示把重伤员们送到哪里。大个子转达首长命令,由特别班找老乡咨询后落实,要求仅一条,必须保证安置到安全可靠的地方。一句话把所有人难住了,地点还没确定,怎么完成任务?也有连长反应快,部队情况紧急,不可能是首长把一切安顿好才下达任务,都安顿好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干啥?话是这么说,都想不出在哪里安置重伤员能够安全可靠,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只有曾悦丰一脸傲慢。

显然于得胜想出了办法,有了点子却拿话刺江金虎:“听班长的。这点主意都想不出,还当啥班长。”

张兰香不给于得胜和江金虎斗嘴的机会,抢着解释:“咱们刚到这里,不熟悉这一带环境,很正常。”邱黑子也觉得于得胜有些过分,回戗一句:“别废话,有主意拿出来!”于得胜不和邱黑子较劲,只继续和江金虎过不去:“哪需要什么主意,咱们班长不是有个本地的女人嘛。”

连长们都没笑,责备地望望于得胜,怪他不该拿部队上的怨气牵连老乡,还有人担心地看看旁边的刘幺姑。于得胜是一口江西话,刘幺姑很难听清楚,更主要的是,她正蛮有兴致地玩江金虎给她的手镯。

张兰香狠狠瞪一眼于得胜。

其实一开始江金虎就想到咨询刘幺姑。江金虎没立即说出是有顾忌,不希望引起刘幺姑和大家新的误会。本来正在琢磨如何与刘幺姑谈,于得胜的话刺耳,却无意中挑明事情,让江金虎从中看到“战机”。就借势招呼坐在破庙门槛上的刘幺姑,请她过来。江金虎强调“请”字,不单是礼貌,也刻意让其他人听明白,不是什么特殊关系。

刘幺姑很高兴江金虎当众找她说话,一路得意洋洋走过来。

张兰香主动亲热地搂着刘幺姑,陈万梁看在眼里,悄悄对身边的人感叹,指导员就是指导员,待人亲切。于得胜本来就不高兴陈万梁崇拜神枪手杨大山,听陈万梁佩服张兰香,又不高兴:“小屁孩,少见识,看谁都觉得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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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阴间快递员

    阴间快递员

    我因为好兄弟开始当阴间快递员,专门给将死之人送信,自此走上一条诡异惊悚的路。一部古怪的手机,一份挂钩死亡的信封,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他又究竟是什么人?这古怪的信封究竟又是从哪儿来?这一切究竟是局,是陷害,还真是一场无法改变的发财命?
  • 新生1:基因计划

    新生1:基因计划

    二十一世纪,基因药剂泛滥,导致人类社会出现巨大隐患,本是家境富庶的慕泽林,却在小时候突逢变动,祖父母的意外身亡,母亲的离家出走使得整个家分崩离析,为找寻事情的真相,他毅然选择学习生物科学希望可以通过超级基因在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 梦想让你无所不能:林书豪给青少年的13堂成长课

    梦想让你无所不能:林书豪给青少年的13堂成长课

    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男孩,因为儿时的梦想,只身闯荡美国最繁华的城市。在高手云集、危机四伏的大都市里,他遭遇排挤,饱受非议,大多数人都不看好他。在接连不断的打击面前,他一次次尝试用努力改变际遇,但结局总是事与愿违。他迷茫过,失落过,甚至开始想要放弃,然而就在他打好铺盖卷准备离开的时候,幸运女神突然给了他实现梦想的钥匙。于是一夜之间,咸鱼翻身,他的名字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成为全世界的英雄。看到这个故事,你可能会想到很多个名字:蝙蝠侠、蜘蛛侠、超人、绿巨人、钢铁侠、美国队长,甚至功夫熊猫。然而,这些大名鼎鼎的漫画英雄在我们的主人公面前,却都显得有些夸大和不真实。
  • 遇见你时星光熠熠

    遇见你时星光熠熠

    遇见你时星光熠熠(长情版)[慕瑶篇][傲娇精分男×戏精主动女][霸道隐形男×胆子贼小女]你喜欢的人也在喜欢你,岁月静好,一切都好。沐云瑶说:“阿慕!好想要亲亲!”洛慕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沐云瑶:“……你那么高……只能自己来……”(手动委屈脸)洛慕风蹲下让沐云瑶亲。沐云瑶没想到高冷系洛慕风能够成为自己的男人但是她很高兴因为遇见他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洛慕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够有正常人一般的感情,他要谢谢他的丫头。
  • 2015年中国年度散文

    2015年中国年度散文

    由中国散文界知名选家选编的2015年度散文,是从全国报刊当年发表的作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旨在检阅当年度散文的创作实绩,公正客观地推选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年度散文。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离歌2

    离歌2

    出生在雅安雨城的女孩马卓,自小父亲死于非命,母亲去向不明。由奶奶抚养长大。九岁那年,马卓失踪许久的母亲林果果忽然出现,带她逃离常年潮湿阴翳的老宅院,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成都。几乎陌生的母亲林果果,有着和姓名一样独特的性格,带给幼年马卓短暂幸福的同时,也带来灾难——林果果忽然神秘去世,连遗言都不曾留下。马卓被一直追随母亲的男子阿南送回老家,面对奄奄一息的奶奶和残忍虐待她的小叔,马卓在艰难的忍受中度日。阿南搭救了马卓,又一次带她离开雅安,去往江南某城,开始了新的生活。几年后,马卓已是婷婷玉立的少女,继承了母亲特立独行的性格,成绩优异,沉默寡言。幼年时的特殊遭遇,使她早熟早慧。可是青春期的成长剧痛,还是不可避免的降临在她身上。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天中后,她结识了副校长的外甥女——倒卖A货的少女颜舒舒,与其成为密友。又是偶然中的偶然,技校问题少年“毒药”,闯入了她的生命,桀骜不驯的“毒药”仿佛生活在一切规则之外,马卓却被他身上神秘的力量深深吸引。冥冥之中,像有一条命运之线,在“乖女生”和“坏男孩”之间贯穿,徘徊,最终,义无反顾地将他们拉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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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幻城堡之大白鲨军团

    男孩哈斯和女孩儿塔娜是邻居,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别看它们都是小朋友,可实际上他们可是魔幻城堡的地球守护者呢!他们曾经在月球上和奥拉姆星人展开了一次战斗,这年冬天,当他们正在家门口的雪地里打雪仗的时候,又收到了魔幻城堡的新任务,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新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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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魔至尊

    意外穿越到异界大陆。这里,强大的武者能排山倒海,毁天灭地!主角因前世修炼的太极,获得巅峰高手的看重。从此,命运开始转折。看古天龙是如何修为猛进,血战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