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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深感意外

秋林和狗剩提着装小狐狸的笼子,出了杨庄往北走,沿着小路翻过两道山冈,就看见灵石庄了。狗剩放慢脚步,咳嗽两声揉着肚子哼哼哟哟地叫痛,说要拉屎,求秋林替他进庄送狐狸和钱。他先向秋林作揖,又单腿下跪。秋林气得朝他呸了一声,提着笼子大踏步走向村庄。他并不害怕去见神婆子,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神婆子都是耍弄骗术的坏女人。他头发乱蓬蓬的像顶着个老鸽窝,可是鼻子眼睛和嘴巴搭配得很漂亮。进了灵石庄,秋林向最先遇到的姑娘点头一笑。这位姑娘是巧丽,她被秋林笑得走不动了,因为秋林长得比家俊和云翔还要好看,而且多几分野性的俊美。

巧丽很兴奋地想:这漂亮小子是谁家的亲戚?应该找个借口问一问。秋林试探地说道:“请问,去皮紫凤家怎么走?”巧丽心里酸溜溜地想:可真气人!总是有漂亮小子找紫凤。她想把秋林吸引住,拿腔捏调地说:“皮紫凤不在家。你有事情可以告诉我。我叫万巧丽。”巧丽巧妙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朝秋林发出半侧面的微笑。她多次对着镜子研究,发现自己半侧面比较好看。很可惜,秋林没有心情注意巧丽的笑容,接着问紫凤什么时候回来。巧丽说紫凤到济南上学,不再回灵石庄了。

秋林连忙说:“不对呀,就在今天上午,紫凤不许杨庄的两个青年赶集卖小狐狸,说狐大仙给她托了梦,叫她搭救两只小狐狸。现在我替杨庄的狗剩小表弟来送小狐狸。”他接着举起了狐狸笼子。

巧丽这才注意到笼里的白东西是只小狐狸,吓得后退了两步:莫非狐大仙真的和紫凤有来往,会给紫凤托梦?她惊恐地摇摇手,急忙转身走了。走了几步,想起忘记问这漂亮小子是哪庄的,也不敢回头问了。

秋林看到巧丽突然吓得走了,不由得也有些紧张:难道这皮紫凤是个叫人望而生畏的神婆子?

这时候,有个中年男人背着一盘塑料水管走来。秋林向这人点头一笑,说要找皮紫凤送小狐狸。这人的眼神里突然流露出惊慌,说和皮家没有来往。秋林更认为这里的村民都害怕皮紫凤。他想起二邪捎话说紫凤要把小狐狸交给六指道士医治,便向这人问六指道士家在哪里。这人指了指方向,讲了院门的特征,便背着塑料管匆匆去菜园给抽水机更换水管。

哦,这就是六指表舅的家!秋林很高兴地笑了。小时候,听父母说起这位做过小道士的表舅,总使他产生一些神秘感,早就想会会这位长辈,现在终于见到了!站在院门口,可以看见有位高个子瘦老头用绑在竹竿梢上的小网兜摘桃,小网兜用铁丝圈和纱布做成,刚好装进一个桃。用网兜套住桃一拧,桃落在网兜里,丝毫不受损伤。秋林听说这位表舅手很巧,可能就是这位老头吧,他便叫了一声“三表舅”。

老六指转过脸来,看了秋林一眼,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认不出来?”秋林连忙说:“我是你姨表妹的儿子。”老六指说他有好几个姨表妹。秋林说:“我娘是你的五姨表妹。早就没了。”老六指想起五表妹早就没了,前些年五表妹夫又出了车祸。他想起了秋林的姓名,对这个父母双亡的表外甥非常同情,连忙说:“孩子,快坐下,先吃个水蜜桃。”

秋林举了举装小狐狸的铁丝笼,说自己替杨庄的狗剩表弟来给皮紫凤送小狐狸。老六指说紫凤骑车去了杨庄,奇怪秋林没有遇见她。秋林说走小路来的,没有遇见骑车的女人。老六指拿出小狐狸,发现这小狐狸饿得站不起来了,急忙进行食物抢救,蒸了鸡蛋羹,又冲奶粉水。小狐狸见到美食立刻吃起来。老六指笑了,说这小狐狸死不了。秋林拿出那三百块钱,请老六指交给皮紫凤,说狗剩家不敢要买小狐狸的钱。老六指才知道紫凤自己掏钱搭救两只小狐狸,心里十分感动。秋林很认真地问老六指:紫凤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村民都害怕她?狗剩表弟吓得不敢进灵石庄,害怕紫凤把他变成山羊卖了。

老六指生气地说:“造谣!紫凤不会魔法。不要相信传言。从前还传说我有魔法神眼,能看见地里的金子。我有那种本事早当大财主了。”秋林又问,紫凤真的很漂亮吗?老六指说,画上和电影电视上的明星,都比不过紫凤。秋林极其震惊,说想见见紫凤。老六指说:“你见了她不许乱提问题,不要惹她发火。”秋林说:“她发了火,会把我变成山羊吗?”老六指呵斥道:“你从小就爱胡说,长大了也不改。你不要见紫凤了,快走吧!”秋林连忙保证不会胡说。

正在这时,紫凤推着车子进了老六指家院门。老六指连忙低声嘱咐秋林:“她来了。不许胡说。”秋林定眼一看,见紫凤半低着头用脚踢下车撑,鬓发垂在微红的腮旁,两臂很有力气,脚踏车在她手里就像玩具一样,被轻轻搬动到墙根。她用手抿抿鬓发,转脸朝秋林这边望过来,长眉下的一双凤眼流溢出艳而不媚的目光。在此以前,秋林认为都说紫凤好看,是由于山里人没见过真正的美女,紫凤不过五官周正而已。现在秋林被紫凤这一望,如同受到电击般地浑身一抖,感到震惊:“她真是紫凤吗?”

紫凤看见秋林,说:“你是狗剩?来得怪快!”老六指连忙说:“这是狗剩的表哥秋林,狗剩躲在庄外,叫秋林来送小狐狸。”秋林趁机会插话,说:“狗剩害怕你把他变成山羊,不敢进庄。”紫凤焦躁地大声说:“六爷爷,你听听,多么可笑,把我形容成可怕的神婆子。真难以忍受。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秋林冲口而出说:“你不像神婆子。起码我认为不像。”

老六指急忙呵斥道:“叫你不许胡说,怎么又胡说!”

秋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是,三表舅。我记住了。”

紫凤问为什么秋林把老六指叫三表舅。老六指说:“他是我五姨表妹的儿子,在县城里住,小时候鼻涕郎当的不像样子。现在长大了,头上好像顶着个老鹊窝,还是不像样子。”秋林埋怨地说:“三表舅,发发善心,说两句好话,不要光贬低我。”老六指说:“想叫我说好话,就去干点活,抱柴火烧壶开水,给小狐狸们冲奶粉水。我和紫凤也想沏壶茶喝。”秋林连忙答应着出了门。

看见秋林离开屋子,老六指劝告紫凤说:“这小子跟他爸一个毛病,看见美女就想搭话。别理他。他是个邪愣头,脑袋里就一根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别人高兴不高兴。你离过两次婚,没有必要为这小子增加谣言,再生闲气。”他说秋林的妈很俊,一条腿有点瘸,可是他爸偏要娶她。后来他妈病死了,他爸要给他找个更好看的后妈,可惜还没有找到,就出车祸撞死了。那时候秋林才十三四岁,从那以后秋林就跟着叔生活。

因为爸在车祸中死去,紫凤听说秋林的爸也死于车祸,不由得对秋林产生了同情,忙问老六指,秋林的爸何时遭遇车祸。老六指说跟紫凤的爸死于车祸的时间差不多。紫凤吃了一惊,闪电般地想起七年前那次特大连环车祸:肇事车是运输公司的,撞了紫凤爸开的运沙车。皮达超的车撞中一辆迎面开来的运沙车,司机当场死亡。皮达超重伤,送到医院抢救。当胡艳青领着紫凤赶到县医院,医生说皮达超很难救活了。母女俩急得大哭。胡艳青到医院院部请求找外科专家抢救丈夫。这时候,有个十多岁的男孩儿,提着把菜刀冲进县医院急救室,大喊着报仇,要砍紫凤的爸。原来他是被紫凤爸撞死的司机的儿子。紫凤哭着冲过去,挡住这男孩,夺他手里的菜刀,却制服不了这疯狂的男孩儿。医院保安赶来,夺去菜刀,拉走这男孩儿。为了安全起见,胡艳青向医院提出换一间病房。下午,护士长来安慰胡艳青和紫凤,说这男孩儿是她儿子的同班同学,是个邪愣头,已经被派出所暂时拘留,叫她们尽管放心。那天夜里,紫凤连做噩梦,几次梦见那男孩儿举着菜刀向她冲来,一条眉毛里藏着颗黑痣。

现在紫凤觉得很紧张,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因为她发现刚刚见面的秋林左眉里藏着一颗黑痣!如果老六指不讲秋林的爸死于车祸,紫凤无论如何不会把七年前提着菜刀闯医院的那个男孩儿,跟眼前的秋林作对比联想。那男孩儿个头没有紫凤高,两腮黝黑,好像几个月没洗脸。和尚头的头发直竖着,就像无数钢针插在头皮上。眼前的秋林比紫凤高大半头,不瘦不胖,身段很出挑儿。有仿佛做过手术那样的双眼皮,外眼角向上微微挑起,这种不应该长在男人脸上的丹凤眼,使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野性美,这种俊美加上鸟窝般的蓬乱头发,根本无法与闯医院的那个男孩儿产生联想。激起紫凤回忆的是这颗眉中痣!

紫凤不愿意对老六指讲她的发现。他毕竟是秋林的三表舅,在生死恩怨大事上,也许会怨恨紫凤和她的父亲。老六指只顾唠唠叨叨,没有注意紫凤的突然沉默。

一会儿,秋林提着开水壶进了房门,对紫凤一笑,就去灌暖水瓶。他灌水时偷看紫凤,溅出热水滴到脚面上,痛得他提着水壶跳了一跳。紫凤看在眼里,咬咬嘴唇想:他认不出我来,这样也好,就让这场生死恩怨成为永远的过去吧。反正我不想再见到他。

两只小狐狸被放在一个笼子里,见了面非常高兴,互相嗅鼻子,咬耳朵,抢吃蛋羹,争舔奶粉水。老六指认为小狐狸们已经恢复体力,明天上午可以进山放生,召唤白牡丹来领走它们。秋林问白牡丹是谁,当他知道白牡丹是只老白狐狸时,吃惊地叫起来,要求住在老六指家里,明天陪紫凤上山去看这种罕见奇观。老六指站在秋林背后暗暗对紫凤摇手。即使老六指不摇手,紫凤也不愿意与秋林一起上山,对那男孩儿的回忆,使她觉得沉重而又痛苦。她故意说小狐狸身体还弱,应当喂养两天再放生。老六指明白紫凤的意思,立刻表示赞成。秋林就央求紫凤等他来了再上山。

秋林刚出门,紫凤对老六指说:“我不愿意和这小子上山,明天上午就带小狐狸上山放生。想到人们把我当成神婆子,乱传谣言,我不想在庄里多留一天。”老六指说:“快走吧,不要招惹秋林。你和他一起上山,庄里那些快嘴婆就会编出一大堆故事来。你在济南听不见,你妈和妹妹听了会气出病来的。”接着,老六指向紫凤讲授了召唤白牡丹的新办法。

秋林在院墙外面竖着耳朵偷听,想知道美女紫凤对他的真实看法。他听不很清楚,但是知道紫凤明天去送小狐狸,很生气地想:不欢迎我,我偏去。他悄悄地出了灵石庄。

狗剩像只小猴子似的蹲在山冈上等得焦急,看见秋林来了,急忙拉住秋林左看右看,问清楚秋林没有被紫凤变化过,这才放了心。他们回到庄里,才知道紫凤又给狗剩放下三百块钱。三百块钱不是个小数目,狗剩很是感激,央求秋林带他去看紫凤放生小狐狸,当面向她道谢。

狗剩的爹娘齐声责骂秋林:好不容易把小狐狸送出去,再去招惹狐大仙和神婆子,会危害牛家和狗剩。他们责问秋林为什么过完暑假以后还不去上学,不回县城叔叔家,到他们家住着不走。秋林说叔逼他到一家建筑公司当技术员,他还想上学不愿意干,跟叔吵了架,躲到表姑家来住些天,请表姑和表姑夫不要告诉他叔。狗剩的父母更怀疑秋林干了坏事跑来躲难,催促他快回县城。秋林只好答应明天就走。

就这样,秋林忍气吞声在表姑家又住了一夜,清晨起来,喝了碗粥吃个玉米饼,被狗剩送出杨庄。他故意慢慢走着,看见狗剩回了庄,从庄后小路向北直奔灵石庄而去。

在灵石庄里,雪凤感冒不能出门,没有人敢陪紫凤上山放生小狐狸,老六指很生气,要拄着拐杖陪紫凤上山。紫凤劝老六指不要去,说既然大家把她看成可怕的神婆子,就没有人敢欺负她。就这样,紫凤提着狐狸笼子,手持老六指的拂尘,上了挂月山。

委屈的感觉像浪潮冲击着紫凤的心,想到她为灵石庄做了这么多事情,关心庄里的孤寡老人,投资修建庄里的南北大道,借出许多钱从来不向人家要,对前街后街各家的红白大事她都热心资助,想不到因为并不存在的狐大仙,人人都在躲避她!两行伤心泪顺腮流下,滴进铁丝笼子里,打在小狐狸们身上。大概因为眼泪是咸的,两只小狐狸争着舔吃泪水,还仰起头看,盼望她继续往下滴泪珠。紫凤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解救了这两只可爱的小生灵,经受任何烦恼也值得。

在向挂月山道观废墟攀登的路上,有个人远远地跟在紫凤后面,是秋林。秋林从小就是有名的捣蛋包,上墙爬屋是家常便饭,经常和同学们到县城周边的山上疯窜。他很懂得利用树丛和岩石隐蔽,所以紫凤几次回望山下,都没有发现后面有跟踪者。

来到道观废墟前的石崖上,紫凤按照老六指的吩咐,举起拂尘用力甩动。这拂尘是六指爷爷的道长师父的遗物,柄头镶着牛角碗,用木盖塞住一圈马尾毛,长长的马尾毛被紫凤甩动起来,发出一种特殊的哨音。紫凤放开嗓门呼唤:“白牡丹!白牡丹!”连喊了六七遍。

躲在树丛里偷看的秋林极其吃惊。昨天他断定紫凤是装神弄鬼的美女,现在,紫凤的怪异行为使他深感意外:说她扮演下神并没有观众呀,难道她真有召唤狐狸的法力?

过了一会儿,白牡丹和几个大狐狸出现在石崖旁边另一个崖头上。紫凤举起装着小狐狸的铁丝笼子,狐狸们看见小狐狸发出低低的嚎叫。

秋林认为紫凤真的具有法力,吓得紧紧趴在崖坡上,一动不敢动。

紫凤非常高兴,把两只小狐狸拿出笼子,轻柔地抚摸几下小狐狸,指了指崖石上的大狐狸们,把小狐狸向那边推去。大狐狸们发出嚎叫召唤,两只小狐狸飞快地朝那边跑去。一只大白狐狸迎过来,舔舔这只小狐狸,又舔舔另一只小狐狸。紫凤猜想它是两只小狐狸的妈。接着,一大俩小三只白狐狸跑到白牡丹跟前,接受白牡丹的舔和嗅,好像在举行归队仪式。紫凤看得又惊又喜,觉得狐狸们比庄里人与她之间还有亲情味。她想到自己受的歧视,真希望上山做只狐狸,再不返回灵石庄。但是小狐狸见到大狐狸的情景,又使她不由自主地想念儿子。这时候,狐狸们抬起头一齐向着紫凤嚎叫,叫声很柔和,好像一群孩子在唱感谢的歌。然后,狐狸们一只只跑走了。紫凤目送着狐狸们消失在丛林里,转身慢慢下山,想在离庄前再去看看儿子。

崖头树丛里,秋林惊恐地冒了一身冷汗。啊,这紫凤真的具有特异通灵功能!他望着紫凤下山的背影,没有勇气追上去跟她搭讪,觉得自己有些怕她。

化装巧遇

县城的南关外有片新住宅区,是暴发户们和某些官员新盖的住房,单户独院,多数有二层三层的小楼。人们戏称这里是新地主和新资本家的小特区。那位被笑面虎敲诈了的骆处长就住在这里。离“骆宅”不到五十米是秋林的叔叔家,门口铜牌上有“易宅”两个大红字。

易宅院里传出激烈的叫骂声,那是秋林在和金斗叔争吵。金斗叔逼他到建筑公司当技术员,他坚决不去,要继续上学,准备考研究生。金斗叔说不当技术员也可以,只要秋林跟建筑公司经理的女儿订了婚,无论上什么学,金斗叔都供应他。这件事,金斗叔跟秋林讲过好几次,秋林都坚决拒绝。因为那位经理女儿比秋林大三岁,还是离了婚的,不过前夫给她丰厚的离婚赔偿费:一家超市。金斗叔想通过联姻兼并人家的建筑公司和超市。那位经理和他的女儿都看中了秋林,由于秋林坚决反对,美妙计划落了空。气得金斗叔拍着桌子骂秋林没有良心,忘掉了七年的养育之恩。秋林也拍着桌子说找律师,计算七年来的生活费用,将来用工资偿还叔叔。

金斗叔大声吼叫,用断绝生活费和学费来要挟秋林。秋林说他到济南勤工俭学也要考研究生。金斗叔骂他异想天开:一个专科生还想考研究生?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到济南当流浪汉、叫花子,去研究怎么要饭倒是很合适。秋林说在济南要饭也要考研究生。就这样,叔侄两个彻底闹翻。秋林把衣服和参考书塞进旅行包要走,金斗叔也不阻拦。后来婶婶劝住秋林,说要走也等到第二天早晨,暗暗塞给他五百块钱。秋林对婶婶很感激,因为金斗叔对家里的花销控制得很严,婶婶手里并没有多少钱。

秋林想起金斗叔骂他像叫花子、要饭的,便有说不出的气恼。他拿出一百块钱,到大街上理了发,买了套青年时装。回家来换上新衣服,戴上墨镜,在穿衣镜前照了照,觉得镜里的自己风度翩翩,笑着想:应该打个电话,叫罗致远借出公车到济南火车站接他。罗致远是他的高中同桌,在济南卫生局搞宣传,他去济南要住在罗致远的宿舍里。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县城里还没有流行手机,秋林往济南打电话,只能去邮局。

到邮电局打了电话,秋林心里很高兴。在电话里,罗致远答应借卫生局的公车去接站。秋林笑着跑出邮电所,又蹦又跳下着台阶,忽然被一个年轻女人抓住胳臂。原来是那位建筑公司经理的女儿柳珍珍!秋林吓得再也笑不出来。柳珍珍恰恰相反,小胖脸笑成一朵花,要拉着秋林去练歌房唱歌。秋林连忙推托,说有重要事情要办理。柳珍珍不相信,说:“你总是躲避我,今天你可跑不了啦。不陪我唱三盘带,我是不会放你走的。”秋林吓出一身汗,因为柳珍珍的歌声比她的相貌更令人难以忍受。秋林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放低话音说:“珍珍大姐,我不敢陪你去唱歌,我有肠炎,经常闹肚子,需要马上跑厕所,我从邮电所出来连跳加跑,因为憋着一大泡屎!”柳珍珍羞红了脸,只好松开手。秋林急忙朝邮局对面的公共厕所跑去。柳珍珍很发愁地想:这易秋林长得很体面,怎么会得这种病呢?也许是真的,听说他有个外号叫“一泡屎”。如果他有肠炎,跟他结了婚会有很多麻烦的。柳珍珍决定不再纠缠“一泡屎”秋林,把目光从公共厕所那边收回来,转身走开了,边走边考虑进攻另一个候补漂亮小子。

秋林进厕所站了站,就溜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秋林乘上长途客车,一个多小时后来到火车站。秋林买了车票到候车室等车。大约十分钟后,突然间,候车室里响起一阵哭嚎声。原来有个老奶奶的钱包和车票被偷,老人拉着小孙子大哭,用头撞大连椅的椅背,撞得额头流了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秋林非常痛恨小偷,在想是不是应该帮助这位老人点钱。

有位女人站起来,款款地走到老奶奶身边,从钱包里数出十张十元钱票,塞到老奶奶的手里,说:“老人家,不要哭了,再去买火车票吧。”这女人很丑,左腮有块栗子大的黑斑,鼻边有颗黑痣,戴副宽框墨镜。她转身款款地走回原来的座位,坐下昂着头不看别人,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老奶奶领着孙子追过来,朝丑女人跪下磕了三个头,哭着说:“好心人呀,你救了我们祖孙两个。”丑女人急忙弯腰扶这老奶奶。秋林坐不住了,从钱包里数出三张十元钱票,过来塞到老奶奶手里。这时那丑女人正低头弯身扶起老奶奶,秋林看见墨镜后边有双美丽的丹凤眼,正是他在六指表舅家里看见的那双让他眩晕欲倒的眼睛!她是紫凤!

这个发现使秋林异常震惊,老奶奶转身向他磕头感谢时,他竟然呆愣了两秒钟,才慌忙去扶这祖孙俩。

老奶奶领着孙子去买火车票,秋林回到连椅发呆:神婆子皮紫凤化装成丑女人,如果上前相认,等于揭穿她的伪装,她会发怒的。不要招惹她吧!秋林就老老实实坐着,装作什么也没有觉察。

这丑女人真的是紫凤。紫凤送走小狐狸以后,跟儿子相见,听母亲的含泪叮嘱,都使她不忍心立即出走。又在灵石庄住了两天,才收拾要带的东西,决定次日早晨离庄。她增添了贴身衣物,一件又一件试穿路上的衣服。雪凤的感冒快好了,沙哑着嗓音说:“姐,你穿这么漂亮,一路上不知要迷倒多少傻小子!你去济南上学呀,还是去当演员呢?”紫凤心里怪烦,说:“去去去,赶快给你的方英华打电话吧!”

紫凤没有很长时间离开过灵石庄,真的要长期外出,心里乱糟糟的,夜里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怪梦,天还没有亮就醒了。她想起雪凤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是啊,美丽曾经帮助她顺利地做成许多事情,但是也给她带来了许多烦恼,有些居心不良的男人会故意制造麻烦,使本来应该办成的事情增加周折。她觉得雪凤的话是很好的提醒,便有了新的主意。

第二天,母女三人吃过早饭,紫凤去梳洗换衣服,故意用黑唇膏把左腮涂出一块黑斑,在鼻子旁边点个假痣,然后戴上一副墨镜,来向母亲和妹妹告别。她们都吓了一跳,忙问为什么化丑装。她把意图说了一遍,她们都表示理解,认为可以丑装上路,到了蓝芸芸家里再恢复真面目。

紫凤到县汽车站旁边租车店退租的自行车,提取存的行李箱。那店主竟然问道:“你那漂亮的妹妹为什么不来退车?”紫凤笑了笑没有回答,提着行李箱坐上长途汽车,比秋林早一班汽车来到火车站。秋林进候车室的时候,紫凤没有认出他来。因为秋林剪理了鸟窝似的乱头发,穿一身时装秋衣,又戴着墨镜,整体形象变化太大,紫凤很难把在六指爷爷家里看见的通遏小子跟他联系起来。

在候车室里,老奶奶磕头致谢时,秋林低头扶起老奶奶,紫凤发现了他那颗眉中痣,再加上他对老奶奶说“不值得感谢”的话音,她断定这戴着墨镜的翩翩青年就是秋林,接着产生疑问:他在化装跟踪我吗?

一会儿,有两个年轻女人互相叫骂打起架来,互相抓拧推打。花衣女被蓝衣女推倒在紫凤身上。花衣女顺手掏走紫凤的钱包。秋林看见了,刚想说话,不料花衣女把蓝衣女打倒在秋林身上。蓝衣女顺手摸走秋林的钱包。这时候,紫凤跳过来抓住蓝衣女拿钱包的手。她手劲特别大,蓝衣女被捏得大声叫痛。花衣女扭头要跑,被秋林上前捉住。花衣女大声叫道:“抓流氓啊!”蓝衣女跟着喊:“流氓调戏人啦!”紫凤大喝一声:“别演戏了,两个笨偷!”两个女偷立刻不敢吱声了。紫凤命令蓝衣女把偷的钱包交给秋林,叫秋林看看少了钱没有。秋林就命令花衣女把钱包还给紫凤,叫紫凤检查钱包。紫凤说:“不用检查了,里边是餐巾纸。”花衣女不相信,拉开钱包拉链一看,果然是些餐巾纸,吓得两只手哆嗦起来,认为碰见了公安局的反扒能手。秋林吃惊地对紫凤说:“你,你把钱变成餐巾纸了?”紫凤冷着脸说:“不是变,是换。”秋林还是认为紫凤使用法力把钱变成餐巾纸的,但是不敢点破,而且认为紫凤抓花衣女也使用了魔力,所以抓得那女偷大声叫痛。

两个女偷跪下求饶。紫凤厉声问她们是否偷了老奶奶的钱。两个女偷把头磕得地板咚咚响,说那是站外的男偷干的,她们俩是外来的,刚到这里没有两天。秋林问紫凤怎样处理两个女偷。紫凤叫秋林作决定。秋林觉得押送小偷去派出所会耽误上火车,就命令两个女偷互相用力各打四个耳光,不用力打就送她们到车站公安派出所。

两个女偷互相用力打了耳光,捂着打红的腮帮,逃出了候车室。候车室里的人们一齐鼓掌,感谢秋林和紫凤。

发生了这件事情,秋林对紫凤很是敬畏,感激她为自己找回钱包,希望同她说两句话。但是紫凤昂着头坐在那里,表现出不许打扰的高傲样子。上了火车,两人虽然在一节车厢,但是并不同座,秋林只好放弃跟紫凤搭讪的念头。车到济南,秋林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对紫凤说:“为了感谢你给我夺回钱包,请允许我帮你提行李。”紫凤指指两个提箱。秋林为了显示有力气,一手提自己的两个提包,一手提紫凤的两个提箱,像个搬运工似的跟随紫凤出了车站。

他们停在车站前的大广场上,秋林将四件行李放在脚边,在那些小汽车旁边的人们中间搜寻罗致远的身影。紫凤就注意穿着鲜艳的年轻女人们当中有没有蓝芸芸。看了又看,两人都没有发现自己要寻找的身影。正在这时,从车站里走出一位年轻女子,秋林觉得她的身影很熟悉,便叫了一声:“蓝芸芸!”那年轻女子怀疑地望着他,显露出并不相识的表情。紫凤就站在秋林身边,见蓝芸芸没有认出她来,为自己的化装术骗过好友而高兴,便没有说话。秋林摘下墨镜,对蓝芸芸说:“我叫易秋林,也是县高中的,比你低一级。”蓝芸芸笑着说:“对对,我对你有印象。”秋林问她是不是才下火车。蓝芸芸叹了口气说:“我来接一个最好的同学,在站台上没有找到,也许她坐下一班车。我再等一小时吧。”

这时候,紫凤忽然说:“听了你的话,我好感动啊!”蓝芸芸一听这话声,走过来眯起眼睛瞧着紫凤。她有点近视,眯起眼睛一瞧,扑上来拉住紫凤,又气又笑地说:“打扮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易秋林的长辈呢!”秋林觉得很尴尬,连忙戴上了墨镜。蓝芸芸摘下紫凤的墨镜,仔细审视紫凤的脸,着急地问:“为什么化丑妆?"紫凤讲了意图。蓝芸芸叹了口气说:“是啊,你长得太好看了,需要用丑妆保护自己。我比你丑,不会有人骚扰我。”紫凤笑道:“有风流潇洒的柳清溪骚扰你,就足够了。”

一辆桑塔纳轿车开过来停住,一位男青年从车窗探出头喊:“蓝芸芸,看见易秋林了吗?跟我一个班的。他外号‘一泡屎’!”蓝芸芸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戴着墨镜的秋林大声说:“当面损伤朋友的声誉,罗致远原来是这样的人啊!”蓝芸芸和紫凤都掩口而笑。这位罗致远急忙下了车,走过来看了看,大吃一惊,捣了秋林一拳,埋怨秋林打扮成这种样子蒙他。秋林说:“我老叔骂我像要饭的,不许我来济南考研究生,说我研究要饭还差不多。我一生气就打扮成这种样子了。”蓝芸芸哈哈大笑起来。紫凤也在笑,觉得这个秋林很有趣。

罗致远请蓝芸芸和紫凤一起上车,说可以先送她们去蓝家,再带秋林去自己家。于是他们四个一起坐进桑塔纳轿车。

连自己也吃惊

罗致远住卫生局宿舍,他的四人单身宿舍里有两张空床。昨天接到电话,罗致远就给秋林准备好了床铺。

秋林把一提包本县特产推给罗致远,叫他当礼物送给女朋友,促进感情早结婚。罗致远表示感谢,说了几句闲话以后,埋怨秋林沉不住气,找这么丑的皮紫凤做女朋友。秋林哈哈大笑,说:“你什么眼呀?她在火车站抓住偷我钱包的小偷,我感激她,下火车帮她提行李,接着遇见蓝芸芸,然后你就开车来了。”罗致远说蓝芸芸用很特别的眼光看看秋林又看看紫凤。秋林说可能蓝芸芸有误解,希望罗致远见到她时,顺便代为解释,因为紫凤是个不好惹的厉害女人。罗致远问:“有多么厉害?

秋林说:“有召唤狐狸精的特异功能!山里的人都怕她。她就这么一抓,捏得小偷哇哇叫痛。我对她是望而生畏。”罗致远哈哈大笑,说:“她很丑又很有劲,就把你畏住了!”秋林着急地说:“不对,她不丑!是有名的美女,这次出门故意化了丑妆,避免有人骚扰。”

“是这样?我倒真想会会这位美女!”罗致远惊叫出来,连自己也觉得吃惊。秋林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外响起甜甜的女声:“风流小子罗致远三心二意,又看中了哪位美女?”接着门被推开,一个穿秋季长裙的漂亮姑娘飘飘地进了屋子。她是罗致远的女朋友宁文梅。

罗致远连忙对秋林使个眼色,说他们正在说笑话,秋林新认识的女朋友紫凤长得太美了,怕人骚扰,只好化上丑妆才敢出门。秋林说紫凤不是他的女朋友,只能算同学的同学。宁文梅追问秋林跟紫凤有没有恋爱关系。秋林坚决否认。宁文梅开心地一笑,用极特别的目光瞟秋林一眼,把张相片交给罗致远,低声说了几句话。罗致远叹了口气。宁文梅说到外边转转,一会儿来听意见,接着她就出了门。罗致远只好叫秋林看相片,说宁文梅想把表妹春竹介绍给秋林,约个时间叫秋林跟春竹见见面。这是张合影,春竹偎依在文梅身边,眉眼表情不如宁文梅俊美,但也显得清秀动人。罗致远说春竹想嫁个有钱人。宁文梅听说秋林的金斗叔是县里的头号企业家,没有儿子,把秋林当做继承人,就动了做红娘的念头。

秋林叹口气说:“致远呀,你应当了解我。我从来不把金斗叔的产业当做我的,只要研究生毕了业,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就要离开金斗叔独立生活。”罗致远也叹口气,说:“宁文梅对我说了好几次,还说你不接受她表妹,她就不跟我结婚。漂亮女人总是这样不讲道理!”

秋林郑重其事地说:“按照宁文梅的标准,我已经没有资格跟她的表妹谈恋爱。金斗叔逼着我跟建筑大款的女儿柳珍珍结婚,不许我考研究生,我离家出走来到你这里,已经成为标准的无产者。”罗致远不相信。秋林把摆脱柳珍珍的情况讲了一遍。罗致远相信了,支持秋林不做婚姻经济牺牲品,希望秋林把这里当成家,专心考研究生。

又过了一会儿,宁文梅回来了,把罗致远叫到屋子外面,问秋林看中她表妹没有。罗致远讲了秋林跟金斗叔闹翻的情况。宁文梅很吃惊,怀疑秋林没有看中她表妹才编造出的故事。罗致远说秋林没有必要骗他,劝宁文梅不必遗憾,因为秋林就像山上的野猫、庄稼地里的刺猾,野儿巴卿不好掌握。她的表妹过于温柔,一件小事就急得掉泪,如果嫁给秋林,等于害了她。宁文梅急于回家对表妹说情况,没有留下吃饭,提着秋林带来的那包土产走了。罗致远和秋林去附近的小饭店,吃了两盘水饺当做晚饭。

罗致远用促进秋林与紫凤的关系为理由,给蓝芸芸打了电话,询问紫凤的情况。其实是他想看看紫凤的真面目,又有哪个小伙子不想见到真正的美女呢?蓝芸芸说紫凤离婚两次,生过一个儿子,现在到济南来,想进大学读书。罗致远听见“离婚两次,一个儿子”,暗暗吸口凉气想:这种条件的美女,还给秋林促进吗?他向蓝芸芸问紫凤对秋林的印象如何。蓝芸芸说紫凤只讲过跟秋林联合捉拿小偷,没有谈起对秋林的具体印象。他又问紫凤真是美女吗。蓝芸芸说比画上的美女还要美。罗致远更加吃惊,想见紫凤一次饱饱眼福,问蓝芸芸能不能搞一次泛舟大明湖,促进秋林和紫凤的关系。蓝芸芸在电话里气得叫起来,说那样做紫凤会把她骂死的,单凭那“一泡屎”外号,就知道秋林是个不成器的脏小子。

罗致远笑起来,说根据这外号给秋林戴帽子很不公正,接着讲了这外号的由来:刚进初中时秋林是小辈种,他姓易,同学们给他起个外号叫“一根筋”。后来秋林忽然宣布他有个新发现,说任何人肚里都有一泡屎,大家都差不多。女老师和女同学只是脸上抹得香喷喷的,其实肚里都有一泡屎,很威严的老校长和讲半拉普通话的女教导主任,同样肚里各有一泡屎。就这样秋林的外号从“一根筋”换成“一泡屎”,再也没有更改。蓝芸芸喜得哈哈大笑,答应促成一次游湖。蓝芸芸对紫凤只讲罗致远来电话请她们游湖。紫凤说上学的事未办成,没有心情玩。蓝芸芸劝她不要着急,说柳清溪正在给她办理手续。

济南是文化名城,城外环山,城中有湖,清泉奔流,普通山乡年轻女子来到省城,会天天跑出去看光景。但是紫凤只想着上学,没有心情游玩,认为让新鲜知识占据思想空间,才可以避免回忆这几年的痛苦遭遇。

蓝芸芸和柳清溪把紫凤待为上宾,在书房里安了一张床做紫凤的卧室。两年前他们要结婚只筹措到三千元婚费,买了家具和衣服,所剩不多了,想不到紫凤寄来三千元贺礼,当时他们又惊又喜,蓝芸芸激动地流着泪,说紫凤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的女侠客。如今紫凤来到他们家里,柳清溪对紫凤毕恭毕敬,得知紫凤曾在车站捉拿小偷,笑着称呼紫凤为紫大侠。紫凤把一万元钱交给柳清溪,作为她进建筑学院当旁听生的活动费用。柳清溪和蓝芸芸都松了一大口气,暗暗称赞紫凤真是在生意场里磨炼过的,很能体谅办事人的难处。因为现在想做成一件事,没有活动经费是很困难的,请桌酒席就用好几百元。柳清溪很激动地对紫凤说:“您拿出这么多活动经费,到几个大学旁听都用不了。”紫凤不知道自己适合学习什么专业,蓝芸芸说紫凤的美术成绩好,就旁听建筑艺术设计吧。就这样,紫凤成为建筑艺术设计专业的旁听生,住进单人女学生宿舍里。

秋林考研究生很不顺利,过了一个月还待在罗致远的单身宿舍。在正常情况下,大学本科毕业才有考研究生的资格。秋林是专科毕业,必须提出有特别意义的论文课题,找到欣赏这个课题的指导教授,才能取得考试资格。秋林虽然在这里上了两年学,对于理顺考研道路并不在行。他在学院里跑了好几天,三百多块钱的礼物送出去,还是没有结果。

这一天,宁文梅气冲冲地指责罗致远,说:“秋林要在你这里住到新年?你这点工资不全被他花光了?”宁文梅给罗致远出了条妙计:派她去见秋林的金斗叔,疏通叔侄关系,给秋林要些钱来做生活费,不仅能够补偿罗致远的损失,还会赚一笔钱。罗致远说:“馊主意,馊主意!这会使秋林没面子,不许你去找金斗叔!”宁文梅骂道:“罗致远,你这傻蛋!打肿脸充胖子!”罗致远说:“对朋友首先要讲义气!”两人争吵得很厉害,宁文梅提出断绝关系,扭头走了。罗致远也没有追上去拉住她。

秋林知道这对恋人因为他而闹翻,觉得非常不安,要搬出去租房子住。罗致远坚决反对,说秋林如果走了,就等于宣布两人永远绝交。罗致远认为秋林考研必须得到蓝芸芸的帮助。因为她的丈夫柳清溪在建筑学院教务处工作。在县高中,罗致远和蓝芸芸都是学生会委员,罗致远去求蓝芸芸,她不能驳他的面子,秋林考研就有希望。秋林见罗致远如此热心肠,感动得呜咽地说:“致远,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因为咱们是铁哥们儿。”

罗致远提着礼物来到蓝家,柳清溪不在家。罗致远对蓝芸芸谈了秋林的详细情况,拿出一盒高级化妆品送给蓝芸芸,请她求柳清溪对秋林考研的事进行疏通。蓝芸芸生气地说:“你不拿礼物,我也叫清溪帮助秋林。秋林是我们的校友,应当关心他。化妆品我不能收,你拿回去送给漂亮的宁文梅吧。”罗致远叹了口气说:“不需要了,我已经和宁文梅吹了。”蓝芸芸很吃惊,忙问他们分手的原因。罗致远讲了吵架的情况。蓝芸芸这才知道秋林真的跟家里闹翻,经济上遇到了困难,忙问罗致远要不要钱。罗致远是瘦驴不塌架,硬充有钱人,说自己完全有能力支持秋林考研究生。

罗致远问为什么没有看见紫凤。蓝芸芸说紫凤已经住进建筑学院,成为建筑艺术专业的旁听生。罗致远又惊又喜,说秋林如果考取研究生,就可以跟紫凤在学院里经常见面了。蓝芸芸奉劝罗致远不可故意促进秋林和紫凤发展关系。紫凤经过两次离婚,对男女情事很反感。秋林一心想考研究生,又跟家里闹翻,没有进行婚恋的心情和经济条件。可以举行泛舟大明湖活动,仅作为县中校友的普通聚会。罗致远很同意蓝芸芸的分析。

农历九月初的星期天上午,罗致远和秋林九点前来到大明湖公园南门。罗致远为能见到紫凤而暗自高兴,一路上有说有笑。后来觉察到这种过分高兴有点不对头,便骂起自己来:你小子混蛋!这是给秋林撮合对象,又不是给你找新女朋友。秋林为找有意义的论文选题,翻阅材料忙到深夜才睡,今天出来显得面容疲惫没有精神。他不知道紫凤也来,罗致远故意不讲,想给他一个意外,观察紫凤在他心里占据什么位置。

大明湖在济南旧城区北半部,垂柳绕岸,水光闪烁,湖面一片大明,游人来到这里心旷神怡,往往流连忘返。秋林在建筑学院上学时来过几次,都是荷花盛开季节,和同学们玩得非常高兴。现在他很勉强地陪罗致远游湖,看见深秋湖面上荷尽花残,想起从前游湖的热闹情形,不由得十分感慨。远远看见蓝芸芸和紫凤向公园南门这边走来,秋林突然心乱跳起来。到底希望看见紫凤?还是怕见到她?在这刹那间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紫凤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向他发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用力攥紧拳头,警告自己:不要注意紫凤,她这样的美女可以颠倒任何男人。她是难以驾驭的,离婚两次说明她对男人的蔑视与叛逆,像你这种身无分文的专科穷小子,凑过去只能自讨没趣。何况她还有召唤狐狸精的特异功能!在秋林努力镇定心思的时候,蓝芸芸和紫凤已经款款地走过来。罗致远见到没有化丑装的紫凤如此美丽,十分震惊,只是睁大眼睛傻看,竟然忘记回应她们的招呼。蓝芸芸嘲笑地说:“姓罗的,见到真正的美女,看傻眼了吧?”罗致远猛然醒悟过来,慌忙向她们点头致意。

蓝芸芸戴着金光闪闪的项链,描过眉,抹了眼影,烫了菊花开的发型;紫凤穿了件藕荷色高领秋衫,没有描眉也没有抹唇膏,淡妆素面,用长眉秀目的自然本色来炫耀她的魅力,反而使她像独立湖面怒放的鲜艳荷花。秋林看得怦然心动,想到自己衣服皱皱巴巴,头发没有梳整齐,不由得自惭形秽,退到罗致远身后,任凭罗致远在她们面前表现谈话才能。

罗致远被紫凤的美色迷乱得胡思乱想起来:现在秋林见到紫凤并不激动,说明什么问题呢?如果秋林对紫凤不积极,我来追求她怎样?不行,不行,她这种厉害角色,我可对付不了。还是留着她来折磨秋林吧。

他们进了公园,边走边谈。蓝芸芸宣布了聚会计划:先乘船游湖,最后去湖北岸饭店吃糖醋湖鱼,由紫凤出钱,因为紫凤曾经是县里的服装大款。秋林觉得来随吃很惭愧,但是他实在拿不出钱来请大家吃饭。罗致远只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他也没有钱充当这次聚会的金主。

秋林低声对蓝芸芸说:“蓝大姐,我急需找个临时工作半工半读,请你帮助我。我跟家里闹翻了,今天只好跟着当食客。”他接着讲了金斗叔如何逼他娶建筑大款的女儿,把他当做兼并对方产业的婚姻工具,所以他只好逃婚出走。最后,秋林眼里闪着泪光,很伤感地说:“假如我爸还活着,绝对不会把我当做生财工具,逼着我娶那个我不喜欢的柳珍珍……”蓝芸芸连忙安慰秋林,答应为他寻找工作。

紫凤在旁边听见秋林这样说,心里非常难过:是啊,毕竟他爸因为我爸而死……她放慢脚步落在后面,竟然觉得湖光秋色黯淡了许多。

四人乘坐大游艇来到湖北岸小沧浪亭,到茶社叫了一壶茶,坐在亭里凭窗望湖,喝茶休息。秋林得到蓝芸芸的宽慰,心情好了许多,对蓝芸芸说他来到济南上学,专门看了描写济南风景的《老残游记》。书上说在铁公祠的小沧浪亭最适合看南山倒影。紫凤看过这本书,便转到亭外看南山倒影,可惜湖面有风,吹起层层细浪,什么也看不清楚。因为这本书,故意保持距离的秋林和紫凤,不知不觉讨论着书中对济南的景物描写,猜想从清代到现在大明湖的变化。秋林说他看过《聊斋志异》,书里《济南道人》和《狐谐》两篇,都是以济南为背景的传奇故事。紫凤对这两篇印象不深,没有发表看法,只是静坐着听秋林侃侃而谈。

秋林说他最佩服《狐谐》中爱挖苦人的狐女。这狐女用骂自己的办法骂别人,她把“狐”字拆开,说左边有只小笨狗,右边有个大傻瓜,骂了她两边的人。这时,紫凤看见坐在秋林两边的蓝芸芸和罗致远伸着脖子听得出神,不由得抿嘴一笑。她这一笑,那两位都猛然醒悟,一齐伸手拽住秋林的耳朵,说他利用蒲松龄小说骂人,要治他借古讽今的大罪。秋林大声喊冤,说:“紫凤大姐你不该笑。你嫣然一笑,我便受到拽耳酷刑。”蓝芸芸和罗致远都笑弯了腰,放开了秋林的耳朵。

“哎哟,你们下手太狠了!”秋林揉着耳朵说,“我喜欢读《聊斋志异》,喜欢书里的狐狸精,所以我不害怕狐狸。但是看到紫凤大姐上山放生小狐狸,用特异功能召唤来一群狐狸,我又害怕狐狸了。”

蓝芸芸和罗致远都很吃惊,忙问是怎么回事。

紫凤这才知道秋林偷看她上山放生小狐狸,想责问秋林,又觉得他没有过错。她想到秋林可能认为她是有法力的神婆子,蓝芸芸对她的两次离婚似乎也有误解,为什么不利用现在的聚会说明真相呢?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由于父亲姓皮、母亲姓胡,她家被人们说成“皮狐子家”,叫她“皮狐妮子”;又说家俊贩卖黄碟人狱、云翔喝醉了被铁耙扎腚,都被认为是她引来的灾祸,受到狐大仙的报复。而她救护两只小狐狸,更被人们看成神婆子。其实她没有任何法力,也不会魔法。在这种潜意识迷信压力下,只好选择出走,到济南来上学。

这三人都为紫凤的遭遇感到震惊。

秋林说:“紫凤大姐,我同情你的遭遇,更佩服你走出山区的勇气。但是我还有个疑问:你没有法力,怎么能够召唤一群狐狸呢?”

紫凤笑笑说:“这要问你的三表舅,他从小进山当道士,救过小狐狸的奶奶白牡丹,并且把它养大。他懂得跟狐狸对话,当然能够召唤一群狐狸。甩动拂尘发出的哨音,就是他召唤狐狸的信号。”

蓝芸芸和罗致远都很同情紫凤。罗致远甚至对紫凤产生了尊敬。

回到建筑学院宿舍里,紫凤觉得今天很有收获,减少了别人的疑问,自己感到轻松。但是想到秋林的生活景况,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对她说:无论如何,秋林的爸是因为你爸而死的。他跟金斗叔闹翻了,经济有困难,你应当帮助他!

其实这是她自己的想法,想得次数多了,便成为她听到的声音了。

次日中午,紫凤去银行取出一万元。从走进银行到取钱出来,她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吃惊。晚间,紫凤来到蓝芸芸家里,从提包中拿出这捆钱放在桌上。蓝芸芸急得惊叫出来:“你给了一万,花不了。为什么又给?”紫凤说这是支持秋林考研究生的。蓝芸芸拍手笑道:“还说不喜欢秋林?暴露了真实想法了吧?”紫凤摇摇手,用沉重的语调讲述了那次特大连环车祸,只是没有讲秋林提着菜刀闯医院,最后她极其痛苦地说:“无论如何,他爸因为我爸而死。在湖边听到他说,如果他爸活着,不会逼迫他做婚姻致富的工具。我的心如同被钢针刺中了,很痛很痛……”

蓝芸芸非常吃惊,认为紫凤是极善良极深沉的女中豪杰,心里藏着痛苦负担,却能勇敢地面对生活。她为有紫凤这样的闺中密友感到骄傲。

紫凤请蓝芸芸千万保密,不说是她的钱,用蓝芸芸或罗致远的名义把钱交给秋林。柳清溪为她办理上学剩下的活动经费,可以用来帮助秋林考研。紫凤希望维持现状,不让秋林知道她是撞死他爸的那人的女儿。蓝芸芸含着泪答应了,同时在想:罗致远是白费心机了,双方父亲的死,像高高的挂月山横在中间,紫凤与秋林怎能在一起生活呢?

离开蓝家,紫凤在回建筑学院的电车上,觉得全身轻松了许多。

无事生非

这一万元钱让蓝芸芸沉默了半天。她曾经说过,因为秋林来了,罗致远花销大,是否需要她经济支持,并没有真的拿出钱来。紫凤跟秋林并不是校友,而且有上一代的怨恨,竟然拿出一万元暗暗支持秋林考研,叫她真的感到惭愧。这种惭愧的感觉就像小一号的紧身衣,使她浑身都不自在,赶快把这件事告诉了柳清溪。柳清溪对紫凤更加敬佩,认为用罗致远的名义比较妥当。蓝芸芸打电话找罗致远说明情况,希望他冒充金主,替紫凤保密,把钱交给秋林,特别说明这钱将来是要还的。罗致远一听,不让拿钱,又落个好名声,当然赞成,答应晚上就完成任务。

罗致远下午四点多钟回了宿舍,笑嘻嘻地说有个天大的好事告诉秋林,但是秋林必须先上街买回酒菜来款待他,他吃饱了才能讲。秋林问是不是宁文梅跟他和好了。罗致远说他早把宁文梅从候补老婆名单中删掉了。秋林说没有这种事,他能有什么好事可讲?罗致远故作神秘状,说:不买酒菜给他吃,一个字也不讲。秋林说请他吃饭是应该的,但是他吃饱了,把嘴一擦,吐出个芝麻粒儿小事糊弄人怎么办?罗致远说可以打赌,如果秋林输了,要连续十天请他吃晚饭。秋林不敢答应请吃十天,因为口袋里只有一百多元钱。他到街口饭店买了四样好菜、一瓶干红葡萄酒,拿回宿舍里。罗致远大喜,连声夸秋林真是好哥们儿。

酒醉饭饱以后,罗致远从怀里掏出那一万块钱,用力拍在桌子上,大声说:“我支持一万元,作为你考研究生的经费。是不是大好事?”秋林看着这捆钱,眼睛瞪得很圆,惊喜得没有立即说话,几秒钟以后,突然大声叫起来:“啊!罗大哥万岁!”罗致远说:“这钱将来是要归还的。”秋林说他工作以后保证还债,外加一成利息。两个人喝完这瓶干红葡萄酒,变成两个小醉鬼,罗致远弹吉他,秋林唱歌,闹腾到很晚才睡觉。

秋林把三千元送到蓝芸芸家里,请柳清溪为他疏通考研,说金斗叔刚给他寄钱来。蓝芸芸和柳清溪都忍不住想笑。蓝芸芸说我们是校友,柳清溪为你帮忙不能收费。秋林对他们万分感激,谢了又谢。

就这样,在柳清溪的帮助下,终于有位复姓司马的指导教授接纳了秋林,分给他两个研究题目:中国宗教建筑特色和中国园林艺术建筑特色。秋林随后住进研究生学员宿舍。

紫凤从蓝芸芸那里知道了秋林的情况,对蓝芸芸说:“谢谢你和清溪,使我得到了心里平静。”但是,她并不愿意跟秋林见面,在学院里远远看见秋林来了,就悄悄地躲开。秋林到宿舍找过紫凤两次,紫凤都没有开门,伪装成屋里没有人的样子。因为司马教授布置了好多参考书,秋林几乎整天泡在图书馆里,抽不出时间再找紫凤,半个月也没有跟罗致远联系。

自从秋林搬走,罗致远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考研很忙,没有到学院里找秋林。过了半个月,罗致远好像忽然得了一种怪病:很想见紫凤一面,走也想,坐也想,只想出一条见面借口:向紫凤讲支持秋林的情况。他写信约紫凤星期天上午到约突泉茶社见面,汇报支持秋林的情况。

紫凤接到这封信感到意外,不找蓝芸芸谈情况,而给她写信?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紫凤想起游湖时罗致远看她的特别眼神,认为这次约见恐怕有别的用意。可是出于礼貌不能拒绝呀!于是她按时去茶社赴约。

茶桌旁的罗致远穿着鲜亮笔挺的时装,头发梳得极其整齐,紫凤在心里暗笑:果然有别的想法,幸亏我化了丑妆来。罗致远见紫凤丑妆赴约,滚热的心情立刻凉了一多半:游湖时她是淡妆,单独见我是丑妆。淡比丑有情意,所以甩出一万块钱不心痛!看来她心里只有秋林。

两人见面,落座斟茶。罗致远由于心情迅速降温,在丑妆的紫凤面前说话不再失态。他讲了秋林得到钱怎样兴奋,和发奋求学。问紫凤为什么不把钱直接给秋林,而让他冒名顶替?紫凤不想吐露车祸真相,就说:“在湖边听见秋林讲因为被叔叔逼婚,跑到济南来上学,经济有困难。还说如果他爸不死于车祸,不会这样对待他。我爸也死于车祸,所以特别同情他的处境。不让他知道是我的钱,是担心发生误会,引出谣言,干扰他的考研学业。我离婚两次,有一个儿子,这种情况极容易被人误会,只好借用你的名义。希望能够谅解。”

世上真有这样的好心女人!罗致远真怀疑是在梦里!这女人就坐在对面,藏在丑妆后边的是艳丽无比的面容。他脑海里连续闪现游湖时紫凤的种种动人表情,忽然很不甘心被紫凤挡在感情高墙外面。怎么办呢?女人都喜欢男人奉承,想当初他就是这样获得了宁文梅的芳心。于是,“侠义风范”、“富有同情心的典范”、“美丽而又高尚”等等词汇不断从罗致远嘴里吐出来,用温柔的男低音包裹着,在光亮的茶桌上跳动着。紫凤更明白罗致远的用意,也听烦了这些甜腻腻的语句,便冷起脸说:“谢谢夸奖,但是我资助别人不图名声,如同进庙烧香拜神一样,仅是遵循助弱扶贫的中华传统民俗,想做件好事而已。这一万块钱并不白送,秋林要还的,我找蓝芸芸要钱。”罗致远觉得很意外,只好用笑声掩盖自己的尴尬。

这时,茶社窗外有个戴墨镜的女人向里边窥视。她是宁文梅。

宁文梅舍不得跟罗致远真的断绝关系,罗致远虽然不算俊美,但是个子高大英武,很有男人味,是她找伴侣找了好几年最满意的一个。为了秋林的事,她跟罗致远吵架说要分手,其实是想叫罗致远乖乖地听话。等了好多天不见罗致远来表示听话,她不由得后悔起来。这个星期天上午,宁文梅鼓起勇气来到卫生局宿舍,却找不到罗致远,同宿舍的一个单身汉告诉她:秋林办完考研手续,住进建筑学院,罗致远去约突泉茶社会见秋林的女同乡。宁文梅惊出一身冷汗,怀疑秋林给罗致远介绍了乡下漂亮姑娘,跑出卫生局宿舍,坐上出租汽车,飞快地赶到约突泉公园。

窗玻璃擦拭得真干净啊!宁文梅在茶社窗外很清楚地发现罗致远和一个女人对坐喝茶,有说有笑。她急得咬唇、撰拳,发现这女人很丑,鼻子旁边有大黑痣,一边腮上有黑斑。罗致远对丑女人低声说话,笑着斟茶,人家却不怎么理他。宁文梅气得暗暗骂道:罗致远,你小子真跌价!这么个丑女人也值得巴结?看看你,猴儿哆嗦的,浑身没有四两沉,贱气!

罗致远不知道窗外埋伏了女侦探,只想跟紫凤多说一会儿话。他发现紫凤尽管化了丑妆,但是身段很美,高高的乳胸,细腰紧臀,根本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就忍不住赞美紫凤的体形。紫凤越听越烦,推说校内有事,中午检查宿舍卫生,她必须赶回去。

在公园门口,罗致远向搭上出租车的紫凤摇手告别,看着这辆车走远了,才转过身来,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忽然有个墨镜女人朝他撞来,半高跟皮鞋踩中了他的脚面,他痛得咧嘴说脚被踩疼了,一边弯腰揉脚,一边对这女人提出抗议。这女人对他毫不理睬,半句道歉的话也没有说。罗致远想:莫非是个瞎子?可是她没拄明杖也没牵导盲犬。哦,还是个聋子!被这又瞎又聋的女人踩痛脚可真倒霉!他刚刚直起腰,这墨镜女大声说:“我就是要踩死罗致远!我就是要踩死罗致远!”罗致远吓得差点跌倒。墨镜女一把摘下墨镜,原来是宁文梅!

罗致远几乎气死,指着宁文梅一时说不出话。宁文梅指着罗致远像打机关枪似的骂罗致远花心,宁肯约会丑女人也不去找她,是个没良心的坏小子等等,把这种很少用标点符号的挖苦话,连说了二三十句。后来她闭住嘴咽口唾沫润润嗓子,没有再骂,呜呜地哭起来。罗致远被哭软了心,忘记了脚痛,掏出手绢为宁文梅擦泪。宁文梅故意仰着脸,听任罗致远给她擦泪。罗致远一边给宁文梅擦泪,一边说丑女人是秋林的同乡,来问秋林住进学院的情况。宁文梅相信了,笑了。罗致远拉起她的手,她没有抽回手。就这样,两人手拉手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又和好了。罗致远一边走一边想:今天幸亏紫凤化了丑妆,如果紫凤艳妆赴约,他和宁文梅恐怕不会手拉手轧马路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生啊,真是不可捉摸!

罗致远打电话把跟宁文梅和好的事告诉了秋林。秋林大声向他们祝贺,立即问他们何时结婚,准备还罗致远的钱。罗致远立刻吹起牛来,说自己有早准备好的结婚费用,根本不需要借给秋林的这点小钱。

过了两个月,秋林在省图书馆遇见宁文梅,说了祝贺他们和好的话,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宁文梅说卫生局的新宿舍两年以后盖好,罗致远分到两居室的房子,他们才敢商量结婚的事。秋林说到那时候一定归还借罗致远的钱,误不了他们买结婚用品。宁文梅有点势利眼,觉得秋林考上研究生,是个人物了,便故意说句客套话:“好朋友之间应当互助,借一点钱值得说还吗?”秋林说:“三百二百的可以不还,可这是一万块,我一定归还。”宁文梅又惊又喜,惊的是罗致远积攒出巨款没有对她透露,不声不响借给秋林使用。喜的是罗致远并不穷,手里起码有两三万元,才敢借给秋林一万元!可惜这种复杂分析,她不能对秋林吐露,只好含混地说:“不必着急,你不必放在心上。”然后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就互相道别各自走了。秋林知道宁文梅很看重钱财,决定提前归还罗致远的钱,担心还钱晚了,导致他们为这件事吵架,再搞一次分手闹剧。但是到哪里弄一万块钱呢?不能跟金斗叔要。他一边走一边苦思冥想,决定卖画还债,他有为别人画肖像的歪才。给谁画呢?只能给新暴发户画。暴发户大部分很丑,想画得俊一点,加钱!但是上哪里找这种傻乎乎的暴发户呢?

在评估钱财方面,宁文梅绝对是个厉害角色,她跑到卫生局宿舍,骂罗致远办了傻事,因为秋林跟叔叔断绝了关系,根本没有能力还这一万块钱。又说罗致远以前光对她哭穷,不透露自己存有巨款,反而悄悄借给秋林,这是对她的不信任。更加可怕的,是宁文梅追问还有几万元存款,要看银行存折。罗致远根本拿不出存折,急得额头上冒汗珠子,暗暗叫苦:蓝芸芸可把我推到陷坑里了,我可怎么跳出来呀?后来他被宁文梅闹得没有办法,只好讲这一万块钱是那丑女人的,是蓝芸芸央求他冒充钱主。宁文梅很吃惊,怀疑丑女人看中了秋林。罗致远说丑女人紫凤条件不好,离婚两次,生过一个儿子,跟秋林不相配,她同情秋林才借出钱,等秋林工作以后就收回,还要一成利息。宁文梅又问秋林拿到钱以后给罗致远留下生活费没有。罗致远说秋林要给,他没有要。宁文梅骂道:“你真傻蛋!要他两三千块是应该的!”

新年放假期间,宁文梅去陪表妹春竹相亲。她们先见了两位暴发户的儿子。宁文梅嫌这个胖,又嫌那个瘦。再见了两位年轻经理,一个有酒瘾脸色不水灵,另一个脸太长说话大舌头,春竹自己都没相中。宁文梅认为这些选夫目标都不如秋林。春竹见过秋林跟罗致远的合照,早就相中了秋林。可是听罗致远说秋林有个可怕的外号。春竹说:“他叫‘一泡屎’?我不愿意找个脏小子!”宁文梅咯咯地笑起来,把这个外号的来历讲了一遍。春竹笑弯了腰,觉得有这外号的秋林不可怕了。宁文梅又说:“有个年轻丑女人,一下子借出一万元,支持秋林考研究生。如果秋林令人讨厌,怎么会有女人借给他钱呢?”春竹一听,又对秋林增加了好感,就对宁文梅说她认识秋林的叔叔,那个老胖子经常到邮局往外寄东西。宁文梅说只要认识就好办,她们可以闯进易家做自我介绍。春竹腼腆不好意思去。宁文梅谈过许多次恋爱,对这种事毫不怯场,叫春竹进了易家听她指挥。

去易家的时候经过骆宅门口,春竹指着宅牌,说这里住着她的远房叔,庭院和房间布置得非常阔绰,家具都是名牌货。她去过一次,被那些摆设弄得眼花缭乱。宁文梅问了她叔的职务,说:“不用再问,一定是个小贪官。县里的处长顶不上省城的小科长。他要不贪污,家里不会那么阔气。”春竹说:“他负责基建,都说他是头刮地皮的骡子,去年这宅牌叫仇家换上个‘骡’字,县城的人都来这里看‘骡子宅’,比赶大集都热闹。那一阵闹得我都不敢说自己姓骆了。”宁文梅哈哈大笑起来。

四十多岁的易金斗见有两位妙龄女郎来访,其中的春竹他认识,觉得很是高兴,胖胖的身体也显得灵便了许多,叫家里的帮工给她们倒茶。宁文梅对易经理说自己在济南房管局工作,来看表妹春竹。易金斗想:我并不搞房地产开发呀,眉头整动了一下,堆出明显的问号。宁文梅连忙说自己的男朋友罗致远和秋林是高中同学,秋林为考研究生在罗致远那里住了几个月。易金斗立刻换上笑脸,对她们无比热情,忙问秋林的近况。宁文梅说秋林住了好久,使罗致远在经济上困顿不堪。有人资助了一万元,秋林进了研究生班,搬到学院里住,也不还罗致远生活费用。易金斗忙问:你们是不是来为罗致远要生活费的?

宁文梅笑了,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这位表妹春竹你认识,她见过秋林的照片,如果你不反对,我想请你出面引导他们建立恋爱关系。”在宁文梅说这些话的时候,春竹害羞地捂住了脸。易经理哈哈大笑,说这是好事情,问春竹的家庭情况。宁文梅说春竹是县工业局骆处长的侄女,又说自己的小姑是济南工业局的副局长。她知道这些县里的新资本家很看重权力,故意甩出这样两位“长”来唬人。其实春竹不是骆处长的亲侄女,她的小“姑”是一竿子拨拉不着的远房堂姑。但是,易金斗显然很看重这两个有“长”字头衔的亲属,连声夸奖春竹长得文静秀气。又说秋林这孩子邪愣,为考研究生的事跟他吵了架,离家几个月不跟他来往,虽然春竹的条件很好,他无法逼迫秋林答应这门婚事,只能慢慢劝说。

易金斗问借钱给秋林的人是什么情况。宁文梅说是个年轻女人,长得很丑,离过两次婚,生过一个儿子,很同情秋林的遭遇,所以借钱支持他考研究生。易金斗显然有些恼羞成怒,说过几天去济南当面感谢罗致远,归还秋林在那里的花销。再到建筑学院制止秋林跟那个丑女人来往,叫秋林在春节期间回县里跟春竹见面。宁文梅喜得拉着易金斗的胖手说:“你真是秋林的好叔叔!”

出了易家,春竹喜得不得了,因为易宅的布置比骆处长家还阔气,很有富丽堂皇的样子。她勾着宁文梅的肩头,说:“表姐,真服你了。你好像在演戏。”宁文梅问:“满意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吗?”春竹点点头,说:“不知道秋林满意我吗?”她们又议论起秋林来,觉得他邪不棱登,穿戴得邋遢,根本不像从阔绰的易宅里走出来的青年。

惹出一串烦恼

处理完郊区县卫生局的报表,罗致远想到办公室外面做广播体操,忽然有位中年男人找他,递来一张名片,上边印着“金斗公司经理易金斗”。罗致远记起这个中年胖子是秋林的叔,心里想:不好,他们叔侄两个闹翻了,也许来兴师问罪,嫌我不该收留秋林?他连忙沏了杯茶,问金斗叔来找他有什么事情。易金斗感谢罗致远收留秋林住下,随后拿出三千元钱补偿罗致远的经济损失。罗致远不要,易金斗把钱往罗致远口袋里塞。罗致远说只要一千就够了,易金斗却把三千元都塞进罗致远的口袋里。

易金斗说不久前见到宁文梅和骆春竹,知道有人资助秋林一万元钱,请罗致远讲讲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罗致远急得头都胀大了,心里暗暗骂道:宁文梅呀宁文梅,你真是一根搅屎棍子,以后叫我怎么有脸见蓝芸芸和紫凤啊!他急得冒了一脸汗:怎么办?得了人家三千元,只好实话实说,反正我知道的宁文梅都讲给人家了。

罗致远讲了紫凤在游大明湖时听见秋林讲述困境,很是同情,通过蓝芸芸叫他冒充钱主,把钱交给秋林。在蓝芸芸的丈夫柳清溪的帮助下,秋林进了研究生预习班。易金斗奇怪紫凤为什么不公开支持秋林。罗致远说紫凤认为这样做可以避免造成误会,不会影响秋林考研的情绪。易金斗还是觉得奇怪,但是也不好再追问。

易金斗到建筑学院找到柳清溪,在柳清溪的引导下,拜见了指导秋林学业的司马教授,知道秋林将来考试合格才能算研究生毕业。易金斗是位精明的商人,做了以上这些调查工作,核实了情况,最后才去找秋林。

秋林日夜苦读资料,这两个月排除一切杂念,变成自从上小学以来最拼学业的学生。从罗致远那里得到的一万元,除去请教授吃饭、送礼、交学费、买资料以外,还剩七千元,足够秋林读完研究生预习班参加考试。解决了经济困难,坐进预习班里,秋林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学业,他没读过本科,必须加倍努力攻克学业难关。他故意不考虑考研失败怎么办,那将是极其黯淡的结局。他尽量想象胜利过关的情形来鼓励自己。有时候,他觉得过多想象胜利,等于用虚幻的烈酒来自我麻醉。但是只能这样想,因为他没有想过别的退路。正当秋林专心看书的时候,易金斗出现在他的宿舍门口。这种意外会见,使秋林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他看见金斗叔毫无惊喜的感觉,最先浮起的念头是:又来强迫我娶柳珍珍吗?可是金斗叔面带微笑,说话特别温和,与那次吵架时拍着桌面发出经济制裁的威胁相比,简直变成了一个新的金斗叔。秋林觉得很奇怪。

易金斗交给秋林两万元钱,说一万元是秋林的学费和生活费,另一万元叫秋林还给紫凤。秋林非常吃惊:“我没有向紫凤大姐借钱!”易金斗说:“我调查过了。那一万元是紫凤托蓝芸芸交给罗致远,叫罗致远冒充钱主借给你的。”易金斗叹了口气,为自己不如紫凤仗义疏财而感到羞愧。秋林急得叫起来:“紫凤大姐借钱给我?罗致远为什么说是他的钱?”

借钱支持别人考研究生是做好事,易金斗奇怪紫凤为什么叫罗致远冒名顶替。也许这紫凤长得丑,离过两次婚,生过一个孩子,受了刺激头脑有毛病,想当无名英雄吧。于是他劝告秋林:还上这一万元,不要再跟紫凤来往了。等寒假回家过年,跟罗处长的侄女春竹见个面。秋林一听很吃惊:春竹的事我已经对宁文梅回绝,怎么又从金斗叔嘴里冒出来呢?噢,明白了,金斗叔想跟“骡子处长”拉近乎!怎么办?还了紫凤的钱再说。

易金斗要跟秋林一起去给紫凤送钱,说为了当面向紫凤表示感谢,其实是想观察紫凤是不是想勾搭秋林。他非常担心秋林娶回一个“结婚两次,生过儿子”的丑侄媳妇。

宿舍锁着门,秋林向两个女学生问紫凤去了哪里。她们说看见紫凤端着脸盆去了大浴室,还形容她端的脸盆是什么样式。从她们对紫凤去向的介绍语气,秋林感觉到紫凤已经成为知名人物,别人才会记住知名人物的衣物用具细节。他就跟金斗叔在女宿舍楼前大花坛旁边等候。

紫凤的确成了知名人物,她的美丽招来许多男学生和年轻男教师的注意,也受到许多女学生妒忌。有些男学生和年轻男教师喜欢找机会跟她打招呼。刚人学时。紫凤出于礼貌,对这些招呼常常还以微笑,这便给她惹来许多烦恼。她的微笑具有极大的杀伤力,一部分不安分的酸小子被她笑得晕头转向,每天不跟她说句闲话,就好像没喝够酒的酒鬼那样没有精神。紫凤渐渐明白过来,不敢再笑了。她没有丝毫卖弄风情的欲望,经过两次婚变,已经对男人失去兴趣,虽然有性的渴求,但是想到性的冲动会带来许多麻烦,尽管学院里到处都有风度翩翩的俊男,她也不敢对谁表示热情。于是,她在人际关系上进行巨大调整:在教室里,在路上,目不斜视,不同别人说话,故意对身边女同学讲她遭遇两次婚变、生过一个儿子。她开始天天化丑妆,在脸上点黑痣、涂黑斑。这种冷漠战术立即产生效果,她很快获得“变态冷美人”的称号。那些曾经被她笑得晕头转向的酸学生和酸教师,在酸葡萄效应的促使下,便开始说她有生理缺陷、性冷淡,所以两次离婚。她听了暗暗高兴。今天紫凤忘记了带黑唇膏,洗过澡没有化丑妆就出了浴室,回到女生宿舍楼前,看见秋林站在花坛旁边,身旁有个中年胖男人。女人总是敏感的,美丽出众的女人尤其敏感。从秋林那有些异样的表情里,紫凤觉察到可能要发生点意外情况,便将刚洗过的头发用手一抿遮住脸,想躲过秋林。不料秋林根据脸盆的颜色样式认出了紫凤,接着向她介绍了金斗叔。

“我叫易金斗。”易金斗捧给紫凤一张名片,笑嘻嘻地称赞紫凤暗暗支持秋林考研究生,拿出一万元,高风亮节,令人敬佩。若不是罗致远的女朋友宁小姐说破真相,易家就要不识恩人真面目,实在不可原谅。接着,易金斗拿出一万元叫秋林交给紫凤。

果然有意外情况!紫凤看了名片,没有对易金斗说客气话,她对这位拿侄子婚事当聚财手段的胖金斗,从心底觉得反感。她很生罗致远的气,心想:蓝芸芸说得对,罗致远真有个漏瓢嘴巴,把知道的事情都漏给了女朋友宁文梅,宁文梅又无事生非告诉易金斗。幸亏蓝芸芸没有对罗致远讲车祸情况,否则紫凤真不知应该怎样搭话了。

父亲死后的生活波折,使紫凤逐渐形成坚强而且机敏的性格,她听易金斗说了这些情况,并未把对罗致远的气愤挂在脸上,而是平静地望着秋林和易金斗,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你们搞错了,那一万元是蓝芸芸和罗致远凑起来的。为什么假托是我的钱呢?第一,蓝芸芸和罗致远都认识金斗经理,你们叔侄关系闹僵,金斗经理宣布对秋林经济制裁,他们不愿意公开支持秋林,因为支持秋林就等于反对金斗经理。假托是我的钱比较妥当,因为我不认识金斗经理。”

易金斗红了脸,他没有想到紫凤只称呼他“金斗经理”,不叫“易叔”。而且说他对秋林“经济制裁”,觉得是对他极大的挖苦和讽刺,像有根无形的棍棒给了他重重的一击。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被头发遮着脸的紫凤,觉得这不是位寻常女子,心存顾忌地问:“紫凤小姐,还有别的原因吗?请你都讲出来。”紫凤微笑着说:“第二个原因,机关干部都很穷,很怕别人说有钱;第三个原因,罗致远害怕女朋友反对他把钱借给同学用,他的女朋友是个小财迷。秋林同学,一万元钱不是我交给你的,应当把钱还给交给你钱的人。”说到这里,一阵风迎面扑来,把垂在紫凤脸上的头发吹向脑后,显露出她那美丽的秀脸,飘扬的黑发使她具有难以形容的动人气质。

易金斗看得吃惊:啊,她不丑,是位少见的美女!

紫凤被风吹得发冷,说要把脸盆放回房间,加件衣服。接着她快步走进女生宿舍楼。

这时候,易金斗急忙问秋林:“这紫凤很美,为什么宁文梅说她是丑女人?”秋林说:“紫凤太美了,为了避免坏男人的骚扰,她常常化丑妆,扮成丑女人。”

“化丑妆?”自诩为经多见广的易金斗不由得啧啧称奇。

紫凤从女宿舍楼里出来了,说宿舍里太乱,不方便请他们进去坐,还是在楼外面说话随便。接着,她询问秋林的学业情况,又说她要参加寒假实习,随同学们去南方。这时候,秋林发现紫凤利用回宿舍的短暂时间,已经在脸上涂了颗黑痣。易金斗看见紫凤脸上多了颗黑痣,不由得暗暗惊叹:世上还真有化丑妆的美女!

易金斗第二天离开济南,秋林送他上火车以前,易金斗命令秋林不得与紫凤继续交往:既然不是紫凤拿的钱,易家就不欠她的情了。易金斗嫌紫凤对他这当叔的不够尊敬,说:“女人太漂亮招灾,她离婚两次,生过一个孩子,架子还这么大,易家不能娶这样的妖气媳妇!”秋林很生气,说:“叔,人家紫凤理我吗?怕我沾上她,她不请咱们进宿舍,叫你经理,不叫金斗叔。紫凤从前做服装生意,赚过大钱。你给了名片,人家看了没有说话。你倒说什么不娶人家,嫌这嫌那。这些不着边儿的话有用吗?”

“想教训你叔?七年前我把你接到家里来,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吗?现在你翅膀硬啦?真是忘恩负义!”易金斗气得脸蜡黄,更像一只胖胖的金斗了。秋林说:“你养育我七年,我永远不会忘记。不过我是你的侄子,不是你的奴隶!”易金斗冷笑一声,说道:“想说几句胡话跟我翻脸,找借口不回家了?没门儿,我不上当。放了寒假,你必须回家,跟骆处长的侄女骆春竹见个面!”

秋林没有吱声,心里想:我先还了同学们的钱再说。送走了金斗叔,秋林出了火车站,决定先找罗致远,因为钱是罗致远给他的。他绝对想不到,这时候罗致远正被蓝芸芸骂得很惨。

昨天秋林和易金斗走了以后,紫凤立即给蓝芸芸打了电话,说这叔侄两个怎样来找她,是罗致远的女朋友宁文梅把真相捅给秋林的叔叔,无奈之下她说钱是蓝芸芸和罗致远凑起来的,现在只好求他们冒充钱主,绝对不能让秋林知道钱是她的,避免牵涉出车祸真相。蓝芸芸坚决维护紫凤,很生罗致远的气,立即给罗致远打电话,没有找到。罗致远出发去外县卫生局办事,今天上午刚回济南,就被蓝芸芸在电话里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他见到宁文梅就没了魂儿,漏瓢嘴巴藏不住半句话,叫宁文梅听了去招惹是非。罗致远越想越生气,给宁文梅打电话,两个人大吵了一场。

秋林到卫生局找到罗致远的时候,罗致远刚跟宁文梅在电话里吵过架,心里憋着一股气,听秋林说奉紫凤的命令来还他和蓝芸芸的一万元钱,他更加生气:你紫凤当面承认出于同情支持秋林,现在又推给他和蓝芸芸,继续摆布他?一个宁文梅就够受的了,再加上紫凤,简直是灾难!罗致远再也无法忍受女人的摆布,对秋林说这一万元绝对是紫凤的,为这件事情他跟紫凤在约突泉公园见过面,他可以作证,因此坚决拒绝收秋林送来的钱。秋林问:“为什么紫凤不承认拿了钱?”罗致远把眼一瞪说:“我怎么知道!女人越漂亮越邪气,你必须去问紫凤。”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必须弄明白!”秋林被这个巨大的疑问几乎弄糊涂了,急忙赶回学院去找紫凤。可是紫凤的宿舍门上贴有一张字条:“本人参加外省实习,数月才回。”

更大的难题摆在秋林面前:本来他想先把钱还给同学,再应付跟“骡子处长”的侄女见面的事,现在既不能把钱还给紫凤,又要回家充当叔叔的聚财工具,怎么办呢?紫凤的钱可以将来再还,不跟骆小姐见面必须找个合理的借口。紫凤能外出实习,我为什么不能外出呢?秋林立刻作出决断:把钱给金斗叔寄回去,说自己准备外出实习,寒假不能回家。

秋林接着去了邮局,把两万元全部寄还给金斗叔,附上一封短信,说经过调查,那一万元钱确实是紫凤支持的,但是紫凤怕引起误会,故而请罗致远和蓝芸芸出面。现在紫凤去外省实习,半年后才回济南。另外一万元也寄回来,他并不需要钱,更不愿因为收了钱必须跟骆小姐见面。春节后他去外地实习考察,春节前在学院里阅读资料,为外出考察做准备。

寄走钱和短信,秋林很轻松地走出邮局,甩动的双臂仿佛变成了翅膀,要乘着深秋的清风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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