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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首富

“翔哥,在街上别光捻喇叭,显摆你这辆二手车!”紫凤笑着迎接刚回家走进新房的云翔。

云翔张开大嘴嘿嘿地笑了,说:“想到回家就能看见你,心里怪高兴。听你的,下回进了庄慢慢地开车,不掘喇叭。”

紫凤羞怯地一笑,说:“我是说,进了庄,开车经过花家不要乱捻喇叭。小志雄住在那里,给我留点面子。”灵石庄的男青年没人能抵挡住紫凤这一笑。紫凤的笑容初看似乎有些羞怯,但是添加上眉梢和眼角的微妙动作,就发出巨大而温柔的力道,让你无法拒绝这美丽笑容后面的意图。

云翔被这笑容慑服了,抱住紫凤低声说:“听你的,还有什么吩咐?”紫凤说:“婆婆也有这样的看法,叫我劝劝你。”

云翔是个沉不住气的邪驴,没有从汽车后备厢把买的东西拿出来,就去叫他娘讲看法。杨月秀低声说:“翔子啊,不是娘扫你的兴头,把这辆二手车退了吧。你才结婚,就叫紫凤坐二手车?后街上三奶奶五大娘那几个快嘴婆瞎嘀咕,说紫凤是二婚老婆,云翔故意买辆二手车叫她坐。”云翔气得瞪圆了眼嚷:“谁说的,我撕她的嘴!”杨月秀说:“你拉倒吧,那几个碎嘴娘儿们可能听花老婆子说的。”云翔听说跟紫凤的前婆婆有关系,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忙问紫凤听见这些闲话没有。杨月秀说没敢告诉紫凤,但是紫凤早晚会从娘家人那里听说的。

两天以后,云翔把这辆二手车退给原车主。他本是贪图便宜看中这辆车的,讲好试开两个月再付钱,现在开了一个月,他编个理由不买了,只付给人家一点汽油钱。

又过了一个月,云翔从皮先生那里拿到卖镶嵌物品的十几万元,买了一辆紫红颜色的新车,紫凤很喜欢坐。他听从紫凤的劝告,开车经过花家门前不再乱撂喇叭,但是常常在花家门前停车,掀开车头盖检查什么,故意显摆新车,想镇住花老婆子的谣言。

谣言还是像苍蝇一样追赶着云翔:说云翔买不起新车,把那辆二手车花钱用烤漆烤成紫红的,冒充大户人家的名牌车,只可惜机器还是旧的,开不多远就停,经常掀开车头盖找毛病。云翔把听到的谣言告诉紫凤,请紫凤帮他出这口恶气。紫凤抿嘴一笑,说:“我就是个再婚女人,坐二手车不丢人。你不应该因为谣言而换新车,不能整天围着谣言转,应该勇敢地面对生活。你受到这点惩罚是活该,谁叫你到花家门前故意显摆新车,那老铁母鸡憋着一肚子邪火,不造你的谣才怪呢!”云翔被紫凤批驳得口服心服,不再故意开车经过花家门前。

花家败落了,紫凤嫁到卢家了,云翔的镶嵌生意越做越大。人们都说卢家现在是灵石庄首富!云翔喜得脚底板像装有弹簧,走路身体轻得像要飘起来。似乎有个怪念头在不停地对他嚷叫:“你是庄里的首富,你是庄里的首富……”他渐渐喜欢居高临下观察别人,仿佛站在全庄人头顶上。有一天,那个怪念头又嚷叫:“首富的楼应该高一点!首富的楼应该高一点!”他接着想:对,把卢家楼加高一层,彻底压住花家楼的风水!

盖楼就老老实实盖楼吧,云翔偏要弄花样,到镇上借来贴过街标语的长红布,他和小妹费了半天事,往红布上贴大字:“欢庆卢家楼加高一层开工典礼。”花钱请来唢呐锣鼓班,在楼前吹吹打打。叫小妹贡献出几条扎头发系蝴蝶结的红绸带,系成一长条,请两个人拉着,在鞭炮声中,他和小妹扶着杨月秀来剪断这条红绸带,举行开工剪彩仪式。

在剪彩以前,他给县电视台打电话,请小马来拍个电视新闻片,说可以发劳务报酬。小马说台里有紧急任务不能来。云翔叫紫凤打电话催小马。小马请紫凤原谅,说加高楼层搞开工典礼很可笑,无法上电视新闻。紫凤没有把小马的原话告诉云翔,还是说电视台任务忙,小马不能来。云翔竟然大发脾气,说小马不够朋友,在县城里白吃了他的两桌酒席。

紫凤感到极度失望:眼前的云翔跟从前不一样了!是由于皮先生为他卖了一批产品,赚了十几万块钱吗?还是因为盖了全庄首座三层楼房呢?结婚才几个月,加高楼房的工程正忙碌着,她不愿意在这时候跟云翔争吵。但是她知道,必须骂得云翔心里发痛,才能对他有所帮助。

卢家楼加高工程在腊月天暂时停工,开了春施工队才来内部装修。等到全部完工,已经桃李争春大山变绿。云翔从镇上饭馆请来位厨师,在楼前摆了十几桌酒席,宴请庄里的乡亲。他喝成一头红脸醉邪驴,当众连声嚷叫:“现在我是咱庄的首富!老少爷们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全听着!”又说了许多吹牛的胡话,让紫凤为他一阵阵脸红。

第二天,紫凤跟婆婆和小妹聊起昨天的事情,都觉得云翔说话太张狂。三人想给云翔上一堂谦虚谨慎课。杨月秀说:“翔子,昨天你一口一个首富,太张狂了!别当首富,要装穷汉。当心将来抓新地主,割资本主义尾巴。”卢小妹说:“哥就爱胡吹。嫂子,你应该往他嘴上贴封条。”紫凤表示支持婆婆和小姑的意见。云翔哈哈大笑,说:“感谢关心,但是你们的批评我没法接受。现在致富光荣。咱们家盖的三层楼,坐的名牌新汽车,我再装穷那叫虚伪!我只能当首富!”

怪念头在云翔心里打滚、变大,在吱吱哇哇跟他对话:“云翔呀云翔!灵石庄首富不是吹的,像你这样的人物五百年出不了一个。别听那几个女人胡叨叨!你办几件有首富气魄的大事,叫全庄人瞧瞧!”

云翔跟紫凤商量,他出钱把村庄中心大道建成柏油的,直通到南河桥头。紫凤认为这事对全庄乡亲有利,也捐出一万元。

两个月以后,这条简易柏油路修成,云翔驾驶着紫红色小轿车,载着杨月秀、紫凤和小妹,开上新路试车。在全庄人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云翔心里快活极了。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来应该画个完美的句号。可惜云翔做什么事情都六指挠痒多一招,加点小花样。他在自己的小木匠屋里忙了半天,做成八面路牌。每个牌上写着五个大字:云翔紫凤路。他扛着八面路牌,按等距离用木撅子把路牌楔在柏油路旁。

紫凤回到娘家,踩动缝纫机给小志雄做衣服。红芬来找紫凤,进了门就大呼小叫:“不得了啦,全庄人都要走你家的路了,你家的路收费不收费?能不能给我免费?”紫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停下缝纫机听红芬详细说了一遍,才知道云翔办了荒唐事。紫凤气得没有心情再给小志雄做衣服。她先找杨月秀和卢小妹商量一下,提着斧头来到新的路上,看见一面路牌用斧头劈一面。然后拔出来,抱回家扔在楼前。

云翔看见他辛辛苦苦做的路牌被劈烂了,勃然大怒,指着紫凤说:“为什么劈路牌?”紫凤说:“给灵石庄修路,不是把路修成我们家的。对一条路命名,要经过村委会和全庄人讨论。你能把灵石庄改成云翔庄吗?”云翔说他没有错误。紫凤说:“你不认错咱们就离婚!”她把结婚证找出来,拖着云翔去镇民事法庭。云翔害怕了,去求娘和妹妹劝劝紫凤。她们都故意说:“我们不管,你觉得自己没有错误,就和紫凤离婚好了。”云翔没有办法了,只好求老六指出主意。

老六指瞪着云翔骂道:“你小子娶了个漂亮媳妇,赚了几个手艺钱,不知姓什么好了。你出钱为庄里修路,不是把路修成你家里的。万大吹都没敢修一条大吹路!你敢把名字插在路旁,不怕大家骂杀你?紫凤劈路牌劈得好!是灵石庄的好闺女!你小子穷汉乍富乱闹洋菇菇!”老六指拉着云翔找到紫凤,劝她不要离婚。紫凤说云翔必须向全庄人敲锣道歉。

云翔只好提面大铜锣,从前街走到后街,一边敲锣一边喊:“灵石庄的老少爷们儿,我向你们道歉!我修了条路,不该把自己的名字插在路旁,我错了。我不敲锣认错,紫凤就跟我离婚!老少爷们儿,你们原谅了我,紫凤就不跟我离婚了。”全庄人都笑起来了,但是都不说云翔坏。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邪愣头。人们笑着拉住云翔,把他推到紫凤面前。紫凤扑哧一声笑了,接过云翔手里的铜锣。他们就又和好了。

皮先生给云翔来电话,要求见紫凤认同宗,然后去看看大灵石。云翔一听皱了眉头,上次他跟皮先生在县城喝多了酒,泄露了机密,说挖石头狐狸的地点在大灵石旁边。紫凤曾经对他和家俊宣布不许对外人讲挖石头狐狸的地点。云翔担心皮先生来说起这事,叫他挨紫凤骂。

这一天,皮先生和保镖坐车直接来到灵石庄前街,跟在家门口迎接的云翔和紫凤见面。皮先生笑嘻嘻地说:“紫凤小姐,几年未见,你还是那么美丽。”紫凤说:“皮先生,几年未见,你还是这么精明潇洒。”皮先生通过云翔知道家俊出了事,见面后不再问家俊的情况。他们请皮先生到家里休息吃茶。这时,高个子保镖从轿车后备厢里取出一只电饭锅、一个微波炉、一只表盒。表盒里放着一对鸳鸯手表。皮先生说是补送他们的结婚礼物。这样一来,云翔也闹不清皮先生来的目的了。

接下来,紫凤和皮先生认了同宗。云翔说:“现在你们南皮北皮大会师,我姓卢的成为外人了。”三人哈哈大笑,喝着茶说了些闲话,就去北山坡看大灵石。

大灵石是从挂月山上崩下来的大落石,五丈多高,上面刻着个两丈多高的行楷大字:“灵”。紫凤一边走,一边介绍灵石名称的由来:听老六指讲,这块大落石本来在山根,逐渐往山坡移动,人们认为它会走,有魔力,才给它刻上个大“灵”字。好多人来焚香烧纸祈求保佑。相恋的青年男女、新婚夫妻常来举行“转灵石”的祈祷仪式:在月圆之夜月出东山时,手拉手绕着灵石走九圈,然后面对灵石默念自己的祈求,据说很灵验。皮先生笑着问:“紫凤小姐来转灵石觉得灵验吗?”紫凤笑了,说她小时候绕着灵石不知跑过多少圈,长大后没有去转过,觉得像在做游戏。皮先生听过关于紫凤的皮狐妮子特异功能传说,现在听到紫凤认为转灵石像做游戏,觉得有这种见识绝不是装神弄鬼的女人。

皮先生不关心这些传说,指着被家俊挖掘过的那面山坡,问是谁挖出那些乱石头的,做什么用。紫凤只好告诉他,有个人想挖奇石发财,后来没有挖到,半途而废了。云翔低声告诉皮先生:想发财的人是花家俊。皮先生没有再问。停了一会儿,他忽然说:“这人没有挖到,可能挖掘方法不对。可以成立个奇石公司,充分研究这里的地质条件,进行科学挖掘。”

紫凤想到发现石头狐狸引出家俊的贪心,导致以后出现这么多灾难与变化,真怕再挖出块奇怪石头,引得云翔变成第二个家俊!她立即表示对这事不感兴趣。云翔很愿意当这公司的经理,说他是灵石庄的首富,灵石庄的重大事情不能不参加!

皮先生笑着表示愿意当云翔的副手。其实他这次来,是因为买那块石头狐狸的外商,愿出高价再买一块类似的动物形奇石。他是个务实的古董商人,并未把当经理当回事儿,只想用这种借口再弄到块奇石。

得了首富病的云翔很看重这个无用头衔。

复仇坏招

家俊端着不锈钢饭盘走向座位,很快吃着早饭。在监狱里吃饭不允许慢慢地品滋味,必须抓紧时间快吃,然后很快地离开饭厅。他发现隔着两道饭桌的笑面虎,用很特别的目光瞧瞧他,整动两下眉毛。家俊明白笑面虎找他有事。他吃完饭到门口放下饭盘,故意慢慢走着。果然,笑面虎悄无声息地跟在后边了。

家俊和笑面虎不在一个牢房,因为都和万达辉有些关系才认识的。镇政府有个办公室副主任叫小噘嘴,原来和万达辉都在镇政府办公室。万达辉提拔成副镇长,小噘嘴当了办公室主任,不但不巴结新上级,反而千方百计搜集万达辉的“罪证”,想取而代之。家俊被捕以后,小噘嘴找看守人员给家俊捎话,说家俊如果揭发万达辉盖卫生院的受贿行为,可以立功减刑。家俊想,当初万达辉弄来卫生院建设工程,他才有了以后的建筑生意。对万达辉只能报恩,不能陷害。减了刑回庄里,看见云翔和紫凤双出双进,他也不好受,还不如待在这县城大牢里清心呢。于是,他对传话的人说,万达辉在卫生院工程上绝对清白。他和万达辉只有业务来往,并未给万达辉行贿。这件事被笑面虎知道了,认为家俊很讲义气,宁愿不减刑也不陷害别人,从此他对家俊很敬重。因为他是万达辉同学的弟弟。

笑面虎不是身材高大魁伟的人,虎字对他来说并不相配,叫他笑面猫比较恰当。他跟在家俊身后低声说:他即将刑满出狱,下周就可以回家。家俊有什么事情,他一定尽力办好。家俊说想一想,等出工干活时告诉他。

家俊回到牢房,想到老爹已经死去,只有老娘和小志雄待在空荡荡的二层楼里,就立即热泪盈眶。又想到紫凤嫁到卢家,说不定现在正与云翔脸对脸一张桌子吃早晨饭,心里便冒出难以形容的仇恨。他知道自己和娟娟搞的丑事愧对紫凤,但又恨紫凤不该丢开孩子和老娘,这么快嫁进卢家。他更恨云翔夺去紫凤,在庄里加高楼层冒充首富,胡说八道欺压花家。云翔的情况都是铁彩莉探监在接待室告诉家俊的。家俊的致命缺点又暴露无遗:只想别人怎样对不起他,不想弥补自己的过错。

上午从砖窑里搬砖装汽车。窑砖还没有完全冷却,家俊他们用大夹子往汽车上提砖,虽然烫不着手,但是需要戴头盔和护目镜,一会儿就热得浑身大汗淋漓。犯人们干上二十分钟,就到饮水桶那里喝凉开水。因此,家俊和笑面虎有足够的时间在饮水桶旁见面。家俊求笑面虎帮他办两件事情。第一件是讨债:请笑面虎到灵石庄找小招子写出盖骆家小楼的情况,再拿这材料到县城里,找工业局基建处骆处长讨五万元盖楼欠款,笑面虎可得一万元讨债劳务费,交给小招子二万元还欠施工队的钱,送给家俊娘铁彩莉二万元补贴家用。第二件是惩罚卢云翔。他们利用多次喝水的机会,商量怎样惩罚。笑面虎说两件事情都好办,请家俊尽管放心。家俊念想着和云翔是一起长大,觉得这种惩罚见点血就可以,不能害了云翔的性命。他把这意思对笑面虎嘱咐了两遍。笑面虎暗暗笑话家俊心肠太软。

骆处长在县城里很有名气,独门小院门口钉着亮闪闪的“骆宅”铜牌。有人用铜颜色的纸写了骡马的“骡”字,贴在“骆宅”的“骆”字上,由于字体大小相似,纸张颜色也和铜牌子差不多,骆处长当了好几天骡子处长才发觉,气得心跳加快血压升高,立即打电话叫公安局派人来照相立案,发誓要抓出坏人。这么一折腾,全县城的人都知道骆处长当了骡子处长,像赶集一样跑来看“骡子宅”铜牌,吓得他赶快把那牌子摘下来。

笑面虎公开出现在骆家门口的时候,铜牌子已经摘下来。笑面虎身穿西装,打着漂亮领带,脚踏时髦的咖啡色皮鞋,在晚上拜访骆处长,说自己姓常,是青岛的律师,受建筑公司委托前来讨债。骆处长搞基建,欠了很多债务,有公债,也有私债,对笑面虎的到来并不奇怪。他很客气地给笑面虎沏了杯香茶。笑面虎拿出小招子写的骆家盖小楼的材料,骆处长不认账,说这是花家俊在监狱里对他的诬陷,接着对笑面虎下逐客令。

笑面虎也不生气,说:“骆处长,这件事可能你印象不深,你工作很忙,忘记了这件小事,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我想请你看一件东西,对于提高你的记忆会有很大帮助。”他接着拿出一个信封交给骆处长。骆处长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看了以后吃惊地瞪着两只铃档眼,坐在沙发上好久没有说话。那张照片上,骆处长和他的情妇互相拥抱着在大树后面接吻。骆处长尽管心里惊慌得要命,却装出很沉着的样子问笑面虎:“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欠灵石庄五万块钱,可以马上付款。但是这张照片和底版能不能送给我?”笑面虎故意不作回答,笑眯眯地问:“骆处长,我记得你家门口有个铜宅牌,为什么没有挂在门口呢?”骆处长很尴尬地说牌子上的字掉了漆,已经送到店里去重新烤漆。笑面虎叹了口气说:“漆最怕酸性的东西,如果抹上了酸性根糊,也会掉漆的。”骆处长吃惊得身体一抖,明白这位“律师”已经知道他家宅牌被改的笑话,不由得更加慌乱。

其实,在骆家宅牌上贴“骡”字,是笑面虎搞的小把戏,目的是提前杀杀骆处长的威风。笑面虎因为诈骗被判刑两年,改宅牌、装律师这些手段,对他来说都是常用的小手段。他故意不回答骆处长对照片的要求,笑眯眯地说:“若是在我没有拿出照片以前,你很痛快地付了五万元欠款,这张照片和底版我就送给你了。但是你很不够朋友,灵石庄这些民工都是贫苦农民,你想赖穷人的工钱,很没有良心!这张照片流传出去,所起的作用要超过你的宅牌被改一百倍!你想私了,必须为这张照片和底版付出代价,请再付六万六千元。六六大顺,图个吉利嘛。”

骆处长额头上冒出亮晶晶的汗珠,低声下气地说能不能少付一点。经过几次讨价还价,笑面虎诡诈地一笑,说:“这照片和底版,是灵石庄的农民工卢云翔跟踪拍摄的,我花大价钱买到手,你不能叫我赔本啊!你再拿四万九千元,五万欠款加上这四万九千是九万九千。九九也是个吉数,保证冲掉你的厄运嘛!”骆处长无奈地点点头同意了。

笑面虎皮包里装着九万九千元现款,昂头挺胸出了骆家大门。骆处长在家里用打火机烧掉了那张照片和底版,咬牙切齿在本子上记下了卢云翔三个字,发誓报复这个跟踪过他的卢云翔。但是,他又警觉地想:这家伙为什么讲出这个名字呢?必须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掉入更大的陷阱!他在卢云翔的名字旁边画了个大问号。

三天以后,笑面虎到县监狱探监,在接待室对家俊说,已经把两万元送给小招子补发民工的工钱;两万元送给家俊娘铁彩莉,吃了铁彩莉包的水饺。现在他把剩下的一万元带来叫家俊处理,他不能收家俊的讨债劳务费。对于从骆处长那里多弄到的四万九千元,他只字不提。

家俊坚持把这一万元送给笑面虎,说笑面虎如果不收,他们就不再是朋友而是敌人了。于是,笑面虎就装作很无奈的样子,收下了本来就装在他皮包里的这一万元。在探监室里,笑面虎不敢像在牢房里那样跟家俊随便说话,他用“听说那边的狐大仙很厉害”的暗语,透露出惩罚云翔的办法。出狱前,他跟家俊研究过怎样报仇:既然庄里很多人说狐大仙派娟娟惩罚了家俊,叫云翔受狐大仙的惩罚,人们不会觉得奇怪。

过了几天,云翔接到个奇怪的电话。有位说话甜腻腻的男人,自称是青岛建筑公司的于经理,想跟这县的企业家搞联合开发。县工业局骆处长陪他来跟云翔商谈,在镇里的“山外山”饭店见面。云翔怀疑这位经理是青岛庞翠翠派来的,被紫凤知道会有误解。他听说县工业局骆处长陪同此人前来,觉得不好拒绝,就同意到饭店赴约。

“山外山”饭店是挂月南镇的门面饭店。前几年,万达辉为了创造成绩,抓卫生院改建工程。他的副主任小噘嘴很不服气,就集资扩建乡政府的小饭店,模仿西湖的“楼外楼”酒楼,给这饭店起个风雅的名称:“山外山”。他噘着嘴巴到处夸耀成绩,说原来那个破烂小饭店,被他改造成星级饭店。其实就是添加了些俗气的流行装修,跟星级饭店不沾边儿。

在“山外山”饭店雅座包间,云翔见到了笑眯眯的于经理。从这位经理的薄嘴唇里喷吐出一大堆恭维话:挂月山下的天才青年、当代镶嵌艺术家、未来的亿万富翁……云翔听得头都大了,不高兴地说:“请不要讲这些没用的话!于经理,亮出你的意图,我根据自己的条件和能力,考虑能不能与你合作。”他建议等骆处长来了再举行会谈。于经理拿出一张骆处长的名片,交给云翔,说骆处长突然有接待外宾的重要任务,不能前来,请他代为表示歉意。云翔并未把骆处长不来当回事,装起这张名片,就跟于经理商量建立镶嵌联合公司。于经理这边既无人才也无厂房,只愿意出三成资金。云翔觉得很吃亏,就拒绝了。

于经理又提出联合开发房地产,在挂月山下盖些二层小楼,卖出去赚大钱。云翔说:“建了小楼房卖给谁呢?我们村庄只有两座楼,镇长家都没有楼。当地人是买不起的。这里没有自来水,没有商店,道路窄得不能并开两辆汽车。外地人为什么来这里买楼呢?”云翔心里很疑惑:这人是想建度假村呀?莫非真是翠翠从青岛派来的?他问于经理:翠翠近来好吗?于经理说不认识翠翠,是云翔把别人的朋友错记成他的了。云翔就更加怀疑:装作不认识呀,更加证明是翠翠派来的,我不能上当……于经理笑眯眯地说:“这一次,我先来摸摸情况。根据两家的财力,与这里的自然环境条件,相信我们能找到联合开发项目。今天先吃饭,喝个痛快,一醉方休。”接着他们吃饭。于经理声明酒席由他付账。上来云翔最喜欢的茅台酒,于经理也是好酒量,两人喝得十分痛快。云翔只顾喝,没有注意到于经理多次把这么好的酒悄悄倒进茶碗里了。

这一回,云翔醉得很厉害,出了饭店,他同于经理告别,在镇政府门口搭上出租车,往灵石庄开去。那位于经理戴上副眼镜,发动摩托车朝灵石庄开去,很快就超越了云翔的出租车。

出租小汽车在灵石庄南停下,路上有两块石头挤着字牌:前方修路。云翔付了出租车费,下车慢慢往庄里走去。他喝的酒实在太多,走在路上摇摇晃晃。月亮没有升起来,村庄外面黑黝黝的。云翔边走边想:那牌子上说修路,掘的坑在哪里?怎么没有看见?突然,一个白东西朝他扑过来,长嘴巴、尖耳朵,像是一只大白狐狸!云翔吓得坐倒在地上,觉得屁股刺痛,哇呀一声叫出来。原来他坐在铁耙子上,屁股扎进一根耙齿!

这白东西手持尖刀,要来割云翔的脸。云翔爬起来一转身,扎在屁股上的铁耙长柄抽中白东西的腮和耳朵。白东西急忙逃进庄稼地。云翔扶着长长的耙柄,向庄里慢慢走去。他怕流血,不敢马上拔出耙齿来。

藏在庄稼地里的白东西,脱下披着的狐狸头白外罩,扶起一辆摩托车,推上大路,发动车子朝公路开去。公路上的灯光照清了他那惊恐的脸。原来他是在“山外山”请云翔吃酒的于经理!他的左腮和耳朵有长长的一道血口子,血已经浸湿了衣领,那是被铁耙长柄的护柄断铁环划伤的。

难道真的有报应

云翔撅着腚趴在炕上,肚子下边垫个枕头,痛苦使他只能选择这个姿势。他问紫凤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紫凤说他就像只趴窝的癫蛤蟆。云翔伤心地说:“求你啦,把我比喻得好听一点,说我像趴窝的山鹰。”紫凤生气地说:“有被耙子扎着腚的山鹰吗?”云翔希望紫凤把他比喻成受伤的老虎,最差劲也应当是只狗熊。紫凤笑道:“狗熊被扎着腚,会转身跟对手拼命!你呀,背着扎在腚上的耙子跑回家,叫我帮你拔耙子。你只配当醉鬼!”云翔说:“自己不敢拔,我怕流血,都知道我晕血。”

杨月秀端来一碗新炖的乌鸡汤。云翔不喝,说乌鸡汤是专门给女人喝的。杨月秀说:“你真是一头邪驴!”她气得喝了这碗汤。

卢小妹急匆匆走回家来,拿着一支山参,说是红芬给的,叫云翔分三次吃下去,可以防止伤口发炎,促进肌肉生长。云翔大发脾气,嫌小妹把他受伤的情况告诉了红芬,担心铁耙子扎腚的事损伤他的名声。小妹气得噘着嘴说:“扎的哪里就说哪里。要是扎着脸,你才丢人呢!”云翔上来了邪劲,把母亲、妹妹还有紫凤都赶出卧房,说他要安静一会儿。

紫凤只好和婆婆、小姑子下了二楼,到大客厅里坐着说话。这大客厅在一层,是翻盖楼房时云翔特意设计的。小妹不高兴地说:“我哥的脾气越来越邪,嫂子,你也不教训教训他?”紫凤叹了口气,说:“他流了那么多血,不忍心再骂他。”杨月秀苦整着脸,说:“翔子越来越像他爹,看见好酒忘了姓什么。可是再醉迷糊,不该往耙子上坐呀。”

楼上传来云翔的嚷叫:“你们都听着……不许说我叫铁耙子……扎着脸了……在这庄里,我是首富!说铁耙子扎腚,破坏我的首富形象!……不能说!……我是首富!只能说,叫耙子扎着大腿……”

紫凤明白云翔又偷着喝了酒,忙问谁给他买的酒。杨月秀和卢小妹都说没有。后来,杨月秀想起在县城看守柜台的大宝来过,背个大挎包,可能带来了酒。卢小妹主张立即上楼查抄,紫凤说等云翔睡了再去查抄。过了一会儿,云翔醉得睡了,她们推门进去,从衣橱底下、枕头和高筒胶靴里查抄出十几瓶二锅头酒,全是玻璃小扁瓶。

云翔醒了以后找不到酒,气得大骂紫凤不是个好老婆!杨月秀怕紫凤生气,劝紫凤不要跟醉汉一般见识,等消了酒劲再教训他。

紫凤觉得应当跟云翔认真谈一谈,她越来越不能忍受云翔的嗜酒,结婚以后的多次小争吵,都因为云翔酒后胡说八道。他在酒后总想与紫凤同床,在床上大发酒疯,提出无理要求,一次又一次破坏他在紫凤眼里的好印象。紫凤想知道云翔受伤的真正原因,是否受了报复。她把从云翔身上拔下来的铁耙子藏在楼角,想找人辨认是谁家的物品。

过了十几天,云翔能够下炕慢慢地走动。小志雄出疹子住进镇卫生院。院长是念旧的老医生,记着家俊扩建卫生院的好处,对小志雄照顾得很周到。铁彩莉累得不敢再骂紫凤,托人叫紫凤去卫生院。

紫凤到卫生院照料小志雄三天,回到家里,看见云翔满嘴酒气喝成个大红脸,拐巴拐巴地在屋里乱走。原来大宝又来了一次,没有挎背包,躲过了杨月秀的检查。大宝利用衣服口袋偷运给云翔八瓶小扁瓶白酒。云翔刚刚喝下一瓶,见到紫凤就骂骂咧咧,嫌她对他不关心,只关心和前夫生的儿子,躲到卫生院图清闲,不许紫凤再去护理小志雄。

紫凤气得含着泪,但是没有哭出声音,又亮又大的泪珠镶在眼窝,在阳光辉映下闪着异彩,仿佛两颗巨大的珍珠。她真的感到伤心了,好像有枚巨针刺痛了胸口。她厉声说:“卢云翔!你违反了结婚时候的条约,那是你签过字的条约。”

云翔瞪圆了眼睛,喷出一股酒气,说:“我就违反条约!你这二婚头娘儿们能吃了我?”紫凤问:“你敢再说一遍?”云翔故意连说了两遍。愤怒使紫凤那艳丽的脸腮变白了,她无法与不尊重她人格的男人一起生活,过去对家俊是这样做的,现在对云翔也要这样做。她拿出纸笔,指着云翔,问他敢不敢把这些话写在纸上。云翔真的写在纸上,而且故意写了两遍。紫凤把纸交给婆婆和小姑子看。她们都劝紫凤不要把醉话当回事儿。

云翔消散了酒劲。杨月秀过来骂云翔不该在纸上胡写。云翔很吃惊,后悔了。在屋里转来转去,想着怎样向紫凤认错。紫凤推门进来,把云翔写字的纸往桌上一拍,提出离婚。云翔连忙赔罪,说这是他的醉话,不算数。紫凤说:“醉话是隐藏在心里的真话,我无法和你一起生活。快走,去镇上民事法庭离婚。”云翔继续赔罪,请紫凤原谅。紫凤说:“让我相信你,就把受伤的真正原因告诉我!”云翔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原因吗?喝醉了,坐在耙子上了。”紫凤喝道:“讲实话,是不是搞了谁家的女人,叫人家暗算了?”云翔着急地说:“绝对不是!不是叫人暗算的,是一只大白狐狸暗算的我……没敢告诉你们……”他把那天晚上的真实情况讲了一遍。紫凤吓得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惶恐地想:难道真的有狐大仙?她的思维像闪电般地迅速跳跃碰撞,在迷信与不迷信之间游走。

躲在门外偷听的杨月秀和卢小妹推开门进来,争先恐后追问云翔。云翔把情况又讲了一遍。卢小妹吓得哭起来。杨月秀叫紫凤把藏起的耙子拿来辨认,吃惊得大叫,原来这是卢家的铁耙子!卢小妹过来看了看,也说是自己家里的,前些天庄里整修路坡,把这耙子拿了去,没有送回来。

云翔吃惊得舌头打颤:“我被自家的耙子扎了……”由于惊慌害怕,云翔没再喝酒,伤口便痛得厉害,一夜没睡着。

紫凤惶恐地想:云翔在庄南受伤,扎他的是卢家的耙子,一只大白狐狸向云翔扑来,难道真的有报应?都是卖石头狐狸惹的祸!先是花家遭殃,现在是云翔,接下来就该着我了……这个夜晚,紫凤接连做着怪梦,每个梦都有狐狸的影子。在一次梦里,白狐狸对她笑眯眯地说:“我要惩罚卢云翔,我要惩罚卢云翔。”苦恼和恐惧罩住了紫凤,她想去娘家找妈和妹妹商量,又怕增加她们的担心。找左邻右舍商量,又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后来,她认为应当听听看山老师的看法。

看山老师在镇东的水塘旁边钓鱼。这个边远山区乡镇缺少鱼虾,钓鱼的人极少,紫凤很快就找到戴着大苇笠的看山老师。水塘旁边没有别的人,紫凤把云翔受伤的情况说了一遍。看山老师支起钓鱼竿,整着花白的眉毛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你不要惊慌,过度惊慌会使你对情况作出迷信分析,把卢家的耙子扎伤云翔当做怪异现象,看成是狐大仙的报复。我只能按照无神论为你进行分析。我认为,铁耙子扎伤云翔只是巧合。你们村庄并没有修路,路上为什么有‘前方修路’的字牌?说明这是坏人报复,打着狐大仙的幌子,故意引起迷信恐慌,把水搅浑。”紫凤想不出云翔有什么仇人。看山老师说:“要从多方面寻找原因。事情的真相恐怕很曲折,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弄清楚的。”分别的时候,紫凤说要给看山老师送些鱼来。看山老师笑了,说自己钓鱼为了调整心情,并非真的馋鱼吃。如果紫凤真想发财,在这大山里建设鱼塘,倒是很有商业前途的。

紫凤把摩托车开得极慢,一边往灵石庄行驶,一边进行分析。她觉得仇人比狐大仙可怕。烧香祈祷对仇人不起作用。这仇人是商业对手?还是青岛翠翠派来的?翠翠泄私愤目标应该是她紫凤,不会伤害云翔?谁最恨云翔呢?家俊!只有家俊。可是家俊正在服刑。如果是他雇用了坏人,继续追查,家俊就会罪加一等……

来到灵石庄口。紫凤停下摩托车,站了一会儿,作出个重大决定:离开云翔!她继续留在卢家,会给云翔带来更大的危害,也会使家俊罪加一等!仇恨的根源是她再嫁了云翔。离开吧!云翔的嗜酒和心胸狭窄,使她难以继续忍受。据说云翔的爹就是喝酒喝死的!

走进卢家大门,紫凤忽然想:如果说是仇人报复,云翔生性好斗,绝对不同意离婚。为了避免更大的灾难发生,只好再次运用迷信武器。紫凤早就觉察到,有了钱的云翔要比穷小子云翔增加几成迷信。有了钱的杨月秀和卢小妹也是这个样子。紫凤觉得很哀伤:人啊,什么时候不再迷信呢?运用迷信武器达到离婚目的,她与神婆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可是,为了说服这头害怕狐大仙的邪驴,她只能违心地这样做。

吃过晚饭,紫凤找云翔商谈离婚的事情。她说:“云翔,我对不起你,当初我不该叫你制作石头狐狸的底座,引来狐大仙的报复。先是家俊坐牢,花大爷病死,现在你又受伤。我是一个灾星,你让我走吧。如果我不离开卢家,可能给你家带来更大的灾难。”云翔真的比从前迷信,再不说他的命硬,低着头在屋里拐着腿转来转去,哼哼卿卿地说:“难道不离婚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反复说着这句话,从语调上已经透露出同意离婚了。

紫凤分别说服杨月秀和卢小妹。杨月秀容易被说服,早就希望云翔娶头婚大姑娘。卢小妹虽对紫凤恋恋不舍,也被狐大仙的报复吓住了。

谈妥了离婚问题,云翔要送给紫凤六万块钱,感谢紫凤当初叫他制作石头狐狸底座挣的六千块钱。他想用十倍的价钱摆平这件事,叫狐大仙知道他退还那笔交易分的钱,以后由紫凤承担起全部责任。反正紫凤姓皮,狐大仙对她无可奈何。有了这样的想法,云翔发现自己不像从前那样关心紫凤的命运,很困惑地想:他究竟变好了呢?还是变坏了?

紫凤坚决不要这六万块钱。云翔着急地说:“不要六万,你要六千也行。狐大仙知道我退还了分的钱,才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你跟我离婚,不就是为了不给我带来更大的灾难吗?”

紫凤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曾使她动心的漂亮小子会变得这样自私,竟想用钱改变过去,逃避并不存在的狐大仙惩罚。她从心里瞧不起云翔,再不肯跟他多说一句话。

苦果

云翔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离婚的原因,怕给紫凤带来不利。杨月秀说:“翔子呀,你从头傻到脚后跟了,什么时候都护着紫凤。你放心,我不说紫凤的坏话。可是不说出狐头人的事,庄里人会认为你那方面不行,紫凤才跟你散伙的。你以后还娶不娶媳妇?谁家的闺女肯嫁给个假太监?”云翔急得躺到炕上抱着头装睡觉。

杨月秀甩开大脚一溜小跑串门,前街后街,左邻右舍,对人们发布离婚消息,都特别补充说:“不是俺家云翔身体有问题,是怕那狐大仙加害云翔。紫凤姓皮,不怕狐大仙,可是俺家怕呀。跟紫凤离了,为保卢家平安……”卢小妹就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庄里的女孩子们。

不到两天,全庄都知道云翔为什么跟紫凤离婚了。铁彩莉听见这消息,赶快到庄东头给土地爷小庙上了一炷香,祷告着说:“土地爷啊,你老人家叫我出口气吧。”她几乎和杨月秀一样,一溜小跑赶快串门,见到人就添油加醋讲:“又跟云翔吹了!卢家也受不了这皮狐妮子啦……想当初不是俺家俊坏,是这皮狐妮子厉害!她是盆祸水,泼到谁身上谁倒霉,害得家俊坐了大牢。又害得云翔叫狐大仙使铁耙子劈了脸!”

跟云翔离婚使庄里人冷眼相看,这是紫凤想不到的情况。人们虽然对她打招呼,多数都没笑容。有的人虽然笑笑,那笑容也是挤出来的。几乎没有人到紫凤家串门。过去抬腿就来喝口香茶的红芬,在街上见到紫凤,推托说她最近身上不舒服,所以没有到紫凤家串门。红芬的话使紫凤觉得浑身发冷,好像冬天提前降临在灵石庄。

更加严重的事情发生:来“双凤时装”摊买时装的人越来越少!有时候赶一个集卖不出几件时装。后来,一位摆服装摊的大嫂对紫凤说:“不是俺故意说坏话,你这时装摊往后不好干了。你两次离婚的原因外边传得很邪乎,人们怕你的时装有邪气,穿了不吉利……”紫凤这才明白,为什么集上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为了挽救生意,她收起了“双凤时装”绣匾,来买时装的人还是很少。

雪凤哭着说:“姐,你跟云翔哥离婚的代价太大了。比起从前来,每月少赚一万多块钱。”紫凤气得指着雪凤骂道:“小钱虫子!就知道哭!”雪凤哭着说:“我就哭,我心疼钱。我从小就财迷,你又不是不知道。”紫凤说:“卖了几年时装,你的私房钱攒得不少了,早就挣够了嫁妆!还嫌少,把我那份钱全给你,行了吧?”雪凤哭着说:“都怨你!你不用狐大仙吓唬云翔哥离婚,就惹不出这些事来!”紫凤气急了,说:“那你就带上电池大喇叭,到庄里去揭发我吧!”雪凤抱着紫凤,哭着说:“你是我亲姐,我不能害你呀!姐,咱们该怎么办呢?”利用迷信武器离婚的事,紫凤没告诉胡艳青,只告诉了雪凤,所以雪凤逼着紫凤想办法。

面对从未经历过的困境,紫凤只能再去请教看山老师,那是她最敬服的长者。她用摩托车带上一箱好酒、一箱鱼罐头,来到看山老师家里。面对两箱礼物,看山老师哈哈大笑:“这算怎么回事?君子之交淡如水,师生之交更应该清如水嘛!”紫凤说:“上一次我答应给老师送鱼吃,送这箱凤尾鱼罐头您可以吃好多天。”她接着告诉看山老师,她运用迷信武器使云翔同意离婚,想不到造成了麻烦,请看山老师指点摆脱困境的办法。

看山老师表情严肃起来,想了一会儿才说:“紫凤啊,迷信武器是把双刃剑,吓住了云翔,也对你造成伤害。如果说出使用迷信武器的真相,人们会说你耍弄骗术,两位前夫会更加恨你。你只能吞下这只苦果。‘文革’结束以后,各个庙宇寺院都有了和尚道士,恢复了敬神拜佛活动。民间的神巫迷信现象正在回潮。村头又有了土地庙,很多人家烧香敬神。葬礼上出现纸扎电视机、冰箱、汽车。有的地方还扎了二奶、三奶等等,这是历史阶段转换必然出现的一些杂音。使用强制命令解决不了,只能在科学文化的长期发展中逐渐改变。你经营服装生意赚的钱也不少了,带着钱到城里上学去吧。离开家乡一段时间,对你会有好处的。”

两次落榜后的进城梦,顿时在紫凤心中复活:是啊,如果不跟家俊结婚,她也许正在某所大学听课或是写毕业论文呢。这四五年时间,结婚两次,生了儿子,她想象中的辉煌人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看山老师发现紫凤愁眉不展,便问她是否舍不得离开村庄。紫凤说:“我很愿意进城上学,就怕考不上。”看山老师说:“只要交上旁听费,到哪个大学里都能当旁听生。为了去学本事,不是为了混张空头文凭。”紫凤感谢看山老师直言相告,告辞走了。回庄路上,她还在仔细回想看山老师的这些见解。

回到家里,紫凤劝雪凤也外出上学,叫她跟方英华商量决定进什么学校。紫凤主张把摊位转给小姨经营。雪凤为失去赚钱摊位而难过。紫凤说:“我们已经赚了不少钱,我们要做钱的主人,不做钱的奴隶!”她迅速把服装摊赚的钱作出安排:她和雪凤外出上学,每人带五万元。拿出五万给母亲做生活费,雇用零工帮助干责任田的农活儿。再拿出五万元投资给小姨的服装摊,保证以后家里的生活来源。剩下的二十万作为家庭基金:雪凤和她的嫁妆费,小志雄和胡艳青的教育、医疗费用。

万达辉很惋惜双凤时装摊倒闭。他不知道倒闭的真正原因,认为紫凤由于离婚心情坏才不想干的。他的惋惜招来仇爱秋的一顿臭骂,说他惋惜紫凤是假,关心老情人胡艳青是真。万达辉被骂得非常反感,狠狠地瞪了仇爱秋一眼。仇爱秋说:“你瞪嘛眼?不知道你瞪眼的姿势多么难看吗?庄里传说卢家小子受了狐大仙的惩罚,被耙子齿扎了腚,吓得离了婚!”万达辉不相信有狐大仙,叫仇爱秋招个狐大仙来叫他看看。仇爱秋瞪着眼骂:“不要嘴硬,将来真遇见狐大仙,有你难受的时候!”万达辉笑了笑想:“遇见狐大仙就遇见吧,顶多叫耙齿扎着脸,可以跟你离婚。离了婚我可以找个老姑娘,你这个恶婆娘可就没人敢要了!”

定下去省城上学的方针,紫凤几次去看小志雄,铁彩莉都骂骂咧咧不让紫凤进门。紫凤只好在院外等候,听见小志雄在院子里说话,叫他偷跑出来,母子俩见上一面。紫凤含泪搂住小志雄问:“我的小狗熊,你不想妈了?为什么不到姥姥家去看妈?”小志雄含着泪说:“奶奶不让出来,我要不听话,她拧我的腚。”接着,小志雄拉下裤子,叫紫凤看他脸上的一块块青痕。紫凤又抱住儿子哭了一阵。

紫凤提着一箱茅台酒去看望老六指。老六指不喜欢大鱼大肉,就爱喝一口酒,看见紫凤提来茅台酒,眼珠子放光,嘿嘿地笑着说:“紫凤啊,全庄就你这闺女想着我这糟老头子。早知道你送好酒来,刚才就不喝那半瓶本地酒了!”紫凤说要离开村庄到外面上学,很久才回来,所以这一次多给他送酒。老六指说:“上学也好。出去吧。云翔这小子有了钱就张狂,不知姓什么了。你跟他没法长久过日子。你两次离婚,在庄里听闲话也生气,出去闯一闯吧。人挪活,树挪死。有本事的人都是到外边闯出来的。”

老六指喝了酒就唠唠叨叨说醉话,紫凤没敢讲出使用迷信武器的实情。她试探地问:“六爷爷,你相信狐大仙吗?”老六指拿起一瓶茅台酒,笑着说:“我年轻的时候住道观,真希望白牡丹能领个狐大仙来叫我看看。可惜它连个狐小仙也没领回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后来也就不存希望了。老道士师父说,‘你进道观为混口饱饭,吃饱就行了,管他有没有神仙?’其实,在道观待过的人不关心有没有神仙。什么是神仙?我看富而不骄就是神仙。你紫凤就是一个女半仙!”老六指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口酒,又说:“家俊有钱走歪道,云翔有钱张狂得不知姓什么好,他们不沾仙气,也成不了仙,只能当下等小鬼。”老六指只注意品酒,不看紫凤了。

紫凤离开了老六指的家,在街上慢慢走,觉得老六指关于“人挪活、树挪死”的见解很有哲理。是啊,她离过两次婚,即使没有狐大仙传说,也难免被人背后议论。再过一年多家俊就要出狱,她很不愿意见到他,觉得自己走了,会缓和家俊与云翔之间的仇恨。

紫凤给在济南邮电局工作的蓝芸芸写了信。十天以后,蓝芸芸回了信,热烈欢迎紫凤到济南上学,可以先住在她家里。胡艳青和雪凤知道紫凤与蓝芸芸关系密切,对紫凤到济南求学就不那么担心了。

紫凤要找桂小芳把定做服装的事情告一段落。这时候,卢小妹忽然来告诉紫凤:县服装厂桂小芳打电话商谈定做服装的事情。紫凤问卢小妹讲了她离婚的事情没有。卢小妹很为难地说:“我只说叫你回她电话,别的事情一句没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紫凤谢过卢小妹,说自己要去济南上学。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卢小妹便告辞走了。

第二天,紫凤去县城找桂小芳。两人在南大街“清香茶屋”相聚。桂小芳几乎是冲进这座茶屋的,还没有坐稳,就急忙问为什么不定做衣服,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事情。紫凤扶桂小芳坐下,很伤感地叹口气,说:“我离婚了,心情不好,要去济南上学。”桂小芳睁大眼睛,嘴也张着,很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去年她在县城里见过云翔,认为那个英俊小伙配得上紫凤。现在她很想问离婚原因,又觉得不礼貌。因为她也离婚了。再说男女双方长得都很好看,并不能保证过成一家人。而且离婚原因往往几句话无法说清楚,不问才是尊重别人。

其实,就算桂小芳问原因,紫凤也不愿意讲出真相。桂小芳为打破沉默,祝贺紫凤去济南上学,又说订布料剩下两万余元,要去取来交给紫凤。紫凤笑了笑说:“我不是来拿钱的,真的为了同你告别。我们相处几年,为加工衣服一起动脑筋,情同姐妹,真舍不得分手。”她说把这点余款送给桂小芳,那些加工衣服的女工有特别困难的,可以酌情资助。

桂小芳泪汪汪地说:“凤姐,这几年加工衣服,我已经得了你不少好处,不好意思再要你的钱了。我有个朋友在济南上学,你到济南有困难,可以去找他。”紫凤说她有同桌女友在济南工作,吃住都可以解决。她没有问桂小芳朋友的姓名。她们含泪道别。桂小芳脸上挂着两行泪珠。

紫凤找到巧丽,说要到济南上学,从此不回灵石庄了。又说她已经离婚,把云翔还给巧丽,若是巧丽能够管住云翔不乱喝酒,就嫁给他吧。巧丽发愁地说:“你都管不住他,我哪有这本事。”巧丽忘不了自己如何两边撒谎,骗得紫凤和云翔结了婚。现在面对要把云翔交还回来的紫凤,巧丽觉得愧对紫凤,搂住紫凤哭着说:“我在翔哥心里没有位置。你跟他离了,我在他心里还是没位置。”紫凤说:“一切事情都是有变化的,也许云翔现在喜欢你。”巧丽哭着说:“你不用拿好话哄我高兴,我心里有数。我没有管住他不乱喝酒的本事。”紫凤也哭了。两人挥泪告别。

神婆泪

站在南河洼北望灵石庄,好比仰望挂在高墙上的一幅山水画。紫凤仰望着村庄,一切历历在目,村庄的远景显得熟悉而又新鲜。

高高的大灵石仿佛蹲踞在庄后的巨型猛兽。村庄里,花、卢两家那高高的楼房,被周围的平房映衬得仿佛是两块带颜色的巨石。两座都住过的楼房远影,并未在紫凤心中引起温馨的回味,反而滚动起一阵阵酸楚。她在望见花家楼时又想念儿子。为了不流更多的别离泪,紫凤不让雪凤送行,独自过了南河洼,走向龙滩车站。

在车站上,有几个人向紫凤投来异样的目光。紫凤知道自己可能被认出来了,她几次上电视新闻,算是这县里的小名人,担心汽车站上有人知道她的两次离婚,引起好奇的骚动,就把遮阳帽檐往下拉拉,走到人群边沿蹲下,将自己隐蔽起来。

树荫下,两位妇女的对话引起紫凤的注意,从对话中听出她们都是云翔姥姥家的杨庄人。两位青年妇女一瘦一胖,瘦妇女正听胖妇女控诉她的小叔子二邪如何胆大妄为:二邪伙同庄里小名叫狗剩的浑小子,在挂月山抓了两只小狐狸。瘦妇女惊慌地说:“不能抓皮狐子呀,得罪了狐大仙,那可不得了。”胖妇女说:“谁说不是呀,二邪不听劝,把他分的那只小狐狸今天提到白泥沟集上卖,刚才就是他提着狐狸把我送到汽车站来的,那小狐狸放在鸡笼子里,叫他摇晃了一路,不死也差不多了,吓得我捏着把汗。”瘦妇女说:“作孽呀!挂月山的狐狸精厉害哪,听说灵石庄得罪了狐狸精,两户人家遭了报复,一个被下了大狱,另一个被铁耙子劈了脸。”

紫凤紧张得心怦怦跳:不得了,传言真厉害!如果她们知道我做过这两户人家的媳妇,还不知吐出怎样难听的话呢!

经过闪电般的迅速分析,紫凤决定救这两只小狐狸,理由是:小狐狸们在挂月山上被抓住了,说明狐大仙只是个传说;如果狐大仙真的有法力,两只小狐狸就不会被狗剩和二邪抓住。通过这件事情,说明她没有必要对狐大仙存有恐惧。家俊和云翔出事,是由于他们自己的原因,跟狐大仙没有关系。看山老师的分析是非常正确的。

紫凤的思想在迷信与不迷信之间迅速冲撞游走,她在充满狐妖鬼怪传说的挂月山下长大的,不可能在转念之间完全洗刷掉二十三年的记忆痕迹。她在想:我救了这两只小狐狸,万一狐大仙真的存在,也能抵消我卖石头狐狸的罪过。紫凤用力绞着擦汗小手巾:无论找什么理由,我就是要救这两只小狐狸。她忘不了在大灵石旁看见跟随白牡丹舔吃露水的小狐狸,那么乖巧、轻柔、惹人爱怜。把它们救出来,放回云雾缭绕的挂月山!

汽车站对面有家脚踏车出租门市部,紫凤交上押金租了辆半新的脚踏车,把随身行李也暂存在这个门市部。她踏着车子驶上去白泥沟镇的大路。从汽车站到白泥沟镇大约有十五里,紫凤踏车走了不到十里,看见有个粗壮的小伙子提个铁丝笼,笼里趴着只小狐狸。紫凤想,这大概就是二邪。既然叫二邪,他头脑里一定装满许多歪理。他不怕狐狸精才敢抓小狐狸,用狐大仙吓唬他不会有用。紫凤来到二邪身旁,跳下车子,大声问:“是卖的吗?”

“不卖,我干吗提着去赶集?”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二邪,说句话都噎人。他斜着眼睛瞅瞅紫凤,认为这位漂亮女人问得很奇怪。

紫凤问卖多少钱。他说卖一万元。紫凤哈哈大笑。他瞪起眼说:“笑什么?这是白狐狸,皮值钱,能做狐狸皮袄。”紫凤撇嘴一笑,说:“一只小狐狸,巴掌大块皮,做成皮袄,到小人国去卖呀?”这位二邪生了气,扭头要走,说:“反正这是白狐狸,值钱!”紫凤叫他不要做梦想钱,说降下价钱来,她买。二邪说要五千。紫凤说五千买三头牛。二邪从四千降了两降,降到一千。紫凤两次摇手拒绝,后来伸手抚摸小狐狸,小狐狸并不挣扎,头也抬不起来。紫凤说这小狐狸被折腾得快死了,还想要一千元,一百元也卖不上了。二邪急了,说:“我杀了它,吃肉!”紫凤说:“傻蛋!狐狸肉臊气。吃一口狐狸肉变成臊人,连个媳妇找不上!”二邪更急了,把眼瞪得比牛眼还大,鼻子里喷着气,说:“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你是想蒙住我,白要这小狐狸?”紫凤厉声说:“不是我要,是狐大仙想要!”

二邪惊呆了,愣愣地瞧着紫凤。他提着狐狸要出庄赶集的时候,庄里人都劝他不要惹麻烦,当心狐大仙报复。他还梗着脖子跟人家死犟,说人家迷信,是新神汉子、新神婆子。想不到半路上真的遇见个替狐大仙说话的!这个漂亮女人会是神婆子吗?

紫凤见把二邪蒙住了,忍住心里的笑,装出很严厉的样子,说:“你听好了,狐大仙托梦给我,叫我来找一个叫二邪的邪小子。”二邪吓了一跳,很慌张地问:“他,那个狐什么仙知道我?”紫凤笑了笑说:“他还知道,你伙同狗剩那浑小子抓了两只小狐狸。狐大仙叫我先不治你的罪,给你们每人三百块辛苦钱,把小狐狸救回去。”她接着数出三百元钱,递给二邪。二邪犹豫着不接钱。紫凤说:“这小狐狸让你快折腾死了,我要赶快找人抢救它。小狐狸真死了,你就等着受狐大仙的惩罚吧!”二邪赶快接过钱去,嘟嘟嚷嚷地说:“这不怨我。是狗剩那小子手重,把小狐狸捏伤了。”紫凤说要先把这只小狐狸送到灵石庄,找当过道士的老六指医治。她又数出三百元钱交给二邪,托他交给狗剩,把小狐狸放在家里,等待她去取。她讲了自己的名字,提着笼子,踏动脚踏车,向灵石庄驰去。

铁彩莉到前街供销社打油买盐,猛然看见紫凤骑自行车提着一只小狐狸进了庄,不由得大吃一惊。紫凤来不及跟铁彩莉说话,把车子一直骑到老六指家门口。她提着狐狸笼说了经过。老六指从笼里拿出并不反抗的小狐狸,先抚摸,再号脉,说小狐狸没有生病,是没有吃东西饿的。他找出鸡蛋和奶粉,叫紫凤生火蒸了鸡蛋羹,又冲了一小碗奶粉。紫凤看见小狐狸吃了鸡蛋羹,又吧卿吧眼舔奶粉水喝,很像在大灵石旁看见的小白狐狸。她高兴得笑起来。

这时候,那位二邪刚刚赶回南边的杨庄。二邪进了杨庄赶快去找狗剩。狗剩不在家,陪着小表哥给小狐狸逮活食去了。二邪从小少个心眼,说话道三不着两,庄里的大人小孩儿都喜欢说话逗他。狗剩的爹娘见二邪没有提着狐狸笼子,故意问他是不是卖小狐狸发了大财。二邪说:“没发着大财,小财发了一点。你们说的那个狐什么仙没有惩罚我,托了梦,派个漂亮女人给了我三百块钱,也捎给狗剩三百块钱。”他把三百块钱交给狗剩娘,说了遇见紫凤的情况,叫狗剩在家里等这个叫紫凤的美女来拿小狐狸,交给灵石庄的六指道士医治。

狗剩的爹娘听见“紫凤”这名字大吃一惊,他们早听说灵石庄老皮家的大女儿紫凤跟狐狸精有来往,嫁过两个男人,两个男人都受到狐狸精的惩罚:一个进了大狱,一个叫狐狸精使铁耙子劈了腚。他们知道伤了腚的男人叫卢云翔,他娘杨大脚是杨庄前街杨二郎的堂姑。他们还知道这个皮紫凤从小就懂法术,会咒魔人。曾经咒魔得杨二郎头上长毒疮,差点儿死了。想想吧,这样一个女人找狗剩要小狐狸,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呢?他们狠狠骂起二邪来,说二邪不该带领狗剩抓小狐狸,惹恼了狐大仙,现在又叫这神婆子来找狗剩。

二邪急得咚咚地跺脚,说:“不对,不对呀!是狗剩发现的狐狸窝,他胆小,求我帮他抓小狐狸。这漂亮女人来找狗剩也不怨我,我又不认识她。她可好看了,像电影上的大演员。狗剩还没有讨老婆。你们就叫狗剩娶她当老婆吧。”狗剩的娘举起竹扫帚把二邪赶出家门,但是并没有扔出带给狗剩的那三百块钱。

二邪刚刚被赶走,狗剩和那位头发乱蓬蓬的小表哥就回来了。他们把捉的一只小麻雀放进狐狸笼子里。小狐狸看了小麻雀一眼,头也不抬又闭上眼。两人都很着急,担心小狐狸会死。就在这时,狗剩的爹娘过来,把二邪遇到漂亮神婆子的情况讲了一遍,特别讲述了他们听说的紫凤的情况。狗剩并不邪愣,很胆小。他有这么个难听的奶名,是因为爹娘怕他活不大,才叫他狗剩,意思是狗都不吃的能活大年纪。他听说要来的紫凤这样厉害,立刻吓软了腿肚子,哭咧咧地说:“小狐狸要死了,神婆子饶不了我。”他擦了把泪,要逃出庄躲灾。

狗剩的爹娘商量一下,决定叫狗剩把小狐狸和钱都送到灵石庄六指道士家里。这样做,狗剩可以不见紫凤的面。小表哥说:“大胜,你去吧。别害怕。”狗剩的学名叫牛大胜。可惜现在把名字改成牛全胜,他还是不敢去灵石庄,而且发脾气,说:“你们说得轻巧,要是这神婆子使用法术,把我变成癫蛤蟆或是一头羊,我可就惨了。要不然,秋林表哥,你替我去送!”小表哥秋林抓抓乱蓬蓬的头发,说:“你惹的祸,你必须去。我可以陪你去。我记得灵石庄的六指道士,好像是我的表舅。”狗剩听说那道士是小表哥的表舅,才敢答应去。

狗剩的爹娘还是不放心,知道这位头发乱蓬蓬的秋林是个有名的邪愣头,虽说在省城里读什么学院,正是好惹事的年纪,真怕他拉着狗剩干出对狐大仙不敬的蠢事,给狗剩和全家带来更大的灾难。他们只好嘱咐狗剩早回来,不可随着秋林再惹祸。

就这样,秋林陪着狗剩到灵石庄送小狐狸和钱。

这时候,紫凤离开六指爷爷家,到杨庄来搭救第二只小狐狸。沿着通往杨庄的大路,紫凤踏车急驰。她心里已经不那么焦急:既然二邪的那只小狐狸是饿得站不起来,狗剩的这只小狐狸可能也饿得站不起来了,按照六指爷爷的办法喂点好吃的,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半小时后,紫凤出现在杨庄狗剩家门口。狗剩的娘正在院子里切腌咸菜的萝卜,听见有个清亮的女声说:“请问,这是狗剩家吗?”她抬起头,见有个绝色美丽的年轻女人,手扶自行车把站在院门口。她吃惊得发呆了:天哪,这样好看的女人会是神婆子?

“我是皮紫凤,叫二邪送来的钱,我来拿小狐狸。”紫凤停住车子,走进院子,用大檐布帽当扇子扇着风。她这从容而美丽的神态把狗剩娘镇得说不出话来。

“仙姑你请坐……”狗剩娘在慌乱中稀里糊涂地说。

“我不是仙姑!”紫凤对这称呼很生气。

“你是通神的仙姑,狐大仙都给你托梦。”狗剩娘吓得低下头。

“没有这回事。你庄的二邪说话不着调,我故意吓唬他,来救小狐狸的。”紫凤急得把真实情况都讲了出来。

狗剩娘不知该说什么了。狗剩爹小声提醒妻子:“别问了,真神不露相。”他连忙过去对紫凤说,狗剩已经到灵石庄找六指道士送小狐狸和钱,不敢要那三百块钱。紫凤觉得很难过,越否认自己不通神,人家越不相信,吓得连钱也不敢要了。她连忙细问,知道狗剩只去送他那份钱,便数出三百元钱放在桌上,说是给狗剩的,叫他以后不要再抓小狐狸。狗剩的爹娘恭恭敬敬地送紫凤出庄。狗剩娘不敢再叫仙姑,可是又说:“你老人家快上车吧。”紫凤真是哭笑不得,生气地说:“我很老吗?”狗剩娘吓得再不敢说话了。

紫凤踏车出了杨庄,忽然非常伤心,辣辣的泪水夺眶而出:看山老师说得对呀,迷信武器是把双刃剑,对使用者也有伤害。事实已经说明,这些人真的把她当做与狐仙通灵的神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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