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叶凝眉被于老光拽着出席了一个会议,跟南方一伙做火腿生意的广东人商榷火腿供应的事情。
那个会开到下午五点多,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叶凝眉看看还在滔滔不绝地论证着的于老光,叹了口气,知道晚饭又不能陪女儿吃了,只好借去洗手间的机会,给古东朋打了个电话。
古东朋那边人声嘈杂,似乎有不少人在闹哄,不时传来“五饼九条”之类的吆喝声。
叶凝眉知道他又跟那些狐朋狗友聚集在一起搓麻将了,就有些不快。
古东朋的印刷厂关门之后,人就天天闲着,说是寻找新的项目,能挣大钱的。可一天天过去了,他除了天天沉迷于麻将牌,似乎已经忘记了找新项目的问题。叶凝眉含蓄地点过他几次,每次他都是打着哈哈,说正在寻找,已经有眉目了。可叶凝眉却越来越担忧。你说快四十的人了,老这么闲下去,不光经济上吃不消,要是人再闲出点什么事情来,可怎么好呢?
叶凝眉想了想,皱起眉头对着话筒大声叫道:
“古东朋,我晚上有应酬,你别忘了接今今回家,给她做点晚饭。我中午买的排骨,已经洗好了,在冰箱里放着,你煮点排骨汤,再焖两碗米饭就成了。”
古东朋一边答应着,一边有些丧气地嘟囔着:
“真倒霉,又给你点炮了!”
叶凝眉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揪住他的耳朵,让他接受点教训才好。可是,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就算气炸了肺,也是鞭长莫及,没法制止他这种让她气愤的行为,只好改变了策略,换上一副柔和的表情,强压着火气,柔声道:
“东朋,你别光顾了玩啊,今今长得太快,医生说要让她多喝排骨汤,补钙的,你要记住啊。”
“记住了老婆,你能不能不唠叨啊?我正烦着呢!要是不放心,那你就推掉应酬,回家给今今做嘛。”
古东朋的语气有些揶揄,叶凝眉似乎看到了他一边刁着香烟,一边不屑一顾地撇着嘴巴的神情,懊恼的直拍脑袋,然而,该交代的还是得交代。
叶凝眉沉默了一会儿,又对着手机无望地嘱咐道:
“东朋,今今快期末考试了,晚上要是我回去迟了,你得监督着她把作业写完。哦,别忘了给她检查作业啊,她这段时间老粗心。”
“你还有完没完啊?就这么点破事,天天说来说去的,你烦不烦啊?我不早说过了嘛,儿女自有儿女福,今今要有本事,还用得着你这么苦巴巴地操心么?今今要是没本事,你就是操碎了心,又有什么用处?真是的!”
听着古东朋轻描淡写的答对,叶凝眉真是苦不堪言了。自从有了今今,他们俩就没有在对女儿的问题上达成过什么协议,他总是像故意跟她做对似的,她说上东,他偏偏上西,她说打狗,他偏偏撵鸡,每次不吵个鸡飞狗跳就不算完。
叶凝眉再叹一口气,知道多说也无用了,只得轻轻地补上一句:
“那你早点回去,别让今今一个人在家里,她胆子小,怕黑呢。”
然而不等她话说完,古东朋已经很不耐烦地吆喝着“停牌”,然后“啪”地一声挂上了电话。
合上手机,叶凝眉站在洗手间里愣怔了半天,苦笑着摇摇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有些沉重地往会议室走去。
好不容易开完了会,果然不出叶凝眉所料,于老光拉着那帮广东佬要去世纪大酒店吃饭,并且喊着,非得叶凝眉做陪不可。
叶凝眉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有些无奈地站起身,跟着一帮人鱼贯走出百货公司的小会议室。那种千篇一律的应酬,她实在是不想参加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于老光虽然跟毛青霞离了婚,但对叶凝眉这个远房妻侄女,还是青眼有加的,只要有应酬,从来不会放过她,就好像她多么喜欢那种闹嚷嚷的场面似的。
其实,对于叶凝眉来说,没有什么比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陪着女儿写作业玩耍更开心的了。可是,人在职场,是由不得自己的。
世纪酒店坐落在蓝城西南角上,周围是一片生态园林,环境优美宜人,因此又被称作是生态酒家。
去世纪酒店是要路过古今上学的蓝城一小的,看看手表,已经是五点二十分,再有十分钟今今就要放学了。
叶凝眉多么想就此下车,接着女儿一同回家啊,可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蓝城一小的牌子从眼前一闪而过,向世纪大酒店疾驰而去。
音箱里正播放一支轻柔舒缓的小提琴协奏曲,叶凝眉却无心欣赏,满脑子在想着,古东朋是不是已经去学校接今今了?怎么好像没看到家长队伍里有他的影子啊?虽然她也知道,车速那么快,是不可能看清楚的,可还是身不由己地惦记着,牵挂着,忐忑着。
客人们一直都在不停地说着荤荤素素的段子,不时发出意义暧昧的大笑。
叶凝眉一边开车,一边只得跟着胡乱笑着,但她的心,却比哭还难受。
开始喝酒了。
于老光端着酒杯,满桌子敬了一圈之后,就示意叶凝眉,该她了。
叶凝眉没有办法,只得给自己倒满杯子,端着挨个儿敬酒,一边还要不停地说着言不由衷的恭维话,肉麻地她自己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还是得喝,得说。
叶凝眉虽然场合比较多,但酒量有限,喝个半斤四两的白酒就完事大吉了。加上临来之前跟古东朋的沟通让她大伤脑筋,还有白天跟段天明的突然遭遇,因此,她的心绪一直不能平静,所以,喝着喝着就高了,昏昏沉沉的,头涨出来一圈儿,举杯的手也有些颤抖。
好不容易把那几个从广州来谈生意的家伙打发掉,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站在酒店门口,挥手跟那帮人道了再见,叶凝眉一转身,“哗啦”一下子就全吐了。
“凝眉,今天怎么这么不济事啊?才喝了不过半斤多点嘛,怎么就撑不住了?”
于老光走过来,捂着鼻子示意侍应生赶紧打扫现场,一边有些猥琐地笑了笑,不以为然地叫道。
叶凝眉蹲在地上,双手扶着膝盖,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地折腾,吐的晕头转向,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下来。好不容易才吐干净了,胃里的难受劲儿过去了,她扶着墙壁站起身,惨然一笑道:
“于总,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千万别拿我做挡箭牌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切,这有什么呀?不就是一点儿酒嘛。凝眉你可别忘了,我也不是让你白白拿身体糟蹋呀,喝一场酒等于加三天班,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多拿点加班费嘛。”
于老光说着,不屑地摸摸头发历历可数的秃脑壳,又意味深长地加上一句:
“这年头,要想挣钱就得豁出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叶凝眉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再不搭话,转身向她那辆铃木车走去。
“哎呀凝眉,一起去K歌房坐坐吧,你的酒还没全醒,这样回家,怕是你老公又要唠叨你了,不如去K歌房放松一下,顺带着醒醒酒吧。”
于老光见叶凝眉说走就走,不由有些惋惜。
凝眉的歌唱的很是动人,嗓音是那种所谓的“豆沙喉”,非常有磁性的,去年百货公司搞迎元旦晚会,凝眉一曲《高天上流云》,简直震动了整个百货公司,也让于老光不得不对这个远房妻侄女刮目相看。无奈凝眉这个人脾气有些古怪,在酒场上,无论于老光怎么鼓噪,她却从来没有再展过那动人的歌喉。这让他一直觉得非常遗憾。
叶凝眉停下脚步,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审视着于老光,心里说:就凭你也想让我陪你去唱歌?下辈子吧!她突然好想放开嗓子骂人,像农村里那种骂街的泼妇一样,不计后果地大骂一顿,甚至坐在地上,摊开两腿痛快地哭一场也好。可是,沉思了半晌,她还是控制住了那种即将失去控制的情绪,默默地向车子走去。
于老光见叶凝眉停住了脚步,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挺着肥胖的大肚子追了过来,挡在她面前,涎着一张胖脸,厚颜无耻地说:
“凝眉,这样吧,你唱一支歌我给你一百块钱,唱多少我付多少,好不好?我不白听你唱歌的,我说话算数。”
叶凝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纠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知道于老光的心思,那是个特大号的老色狼,对哪个女人都存着不良心思,用那些女职工的话说就是,只要是母的,别管是不是同类,他于老光都想爬上去试试他那杆老的生锈的破枪!她在他手底下干活,得时时提防着被这条色狼觊觎,但又不能得罪他。
叶凝眉想了想,假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耐着性子道:
“行了吧于总,已经快十一点了,别再闹腾了,我嗓子都哑了,想唱也唱不出来。你要想听我唱歌,隔天我专门唱给你听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非得今天晚上听不可吗?我累了,得休息了,明天还有一摊子的事等着处理呢。”
于老光知道今晚又没戏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这条美人鱼,他摆弄了好几年了,可愣是没有得逞,真他妈妈的让人闹心呢。想着,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企图拉住叶凝眉。
叶凝眉灵活地往后一撤身子,斜了一眼油光满面的于老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自己那辆米色的铃木。
“凝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给你提供个挣钱的机会,你怎么就……”
于老光还企图说动叶凝眉,一起去K歌房练歌,但是,叶凝眉虽然喝的有些高,还是知道分寸的。她发动开车子后,才冲着于老光嘲弄叫道:
“于总,你还是回去吧,别让你的新娘子等久了,人家可没我姑姑那么好的脾气,等久了是要付出代价的,小心被小白脸占了你的床!”
说实话,对于于老光的再婚,叶凝眉是有很深的看法的,不光因为受害的是她姑姑,她是觉得像于老光那样一个土埋到半截的老男人,还这么天天花天酒地,老牛强占嫩草,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但是,搁在平时,这种话她是不敢,也不能说出口的,好在此时有酒蒙着脸,说起话来可以不用顾及那么多。
于老光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但看看叶凝眉喝的红彤彤的小脸,想想她在酒桌上为自己立下的汗马功劳——他们今天谈成了一大笔生意,也不好多计较什么,自我解嘲地笑笑,冲着叶凝眉挥挥手,假惺惺地嘱咐道:
“眉眉,路上开车慢点儿,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叶凝眉才不理他呢,一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嗖地就消失在夜幕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