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525600000005

第5章 中国卷(一)

一个人在海外

李玉皓

那一份固守的执拗

对奥地利我有成见,小成见。昔年拿破仑为子嗣计,决定休掉约瑟芬,另娶一位皇后。其时欧洲待嫁的公主有二:一是俄国的安娜,一是奥地利的露易莎。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两国都不愿把姑娘许给他。结果俄国是终于不嫁;奥地利则几分畏惧、几分谄媚地送出了娇媚的露易莎。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和番”之举,总叫人觉得没骨气。

谁知一到奥地利,我就疑惑了自己的看法。

首先是奥地利原野,那样一种美丽,美得让你失去言语。我是无神论者,可那一刻,我是信了真有“上帝眷顾”这一说的。真有那么澄碧的天空,那么“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气候,那么一望无际、坐一天车都走不到头的绿野,且极少见牛儿羊儿的啃吃,敢情这些草真是种来看的。怎么的,一个画面闪回,就想起我们那些稀疏的、裸露着褐土的植被,连草根都刨吃着的牲畜,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样的规模,“多少功夫始建成”。上面我谈到的他们的作为,敢只是以退为进,用无奈的卑屈换来境内的安宁?

第二,便是他们的富庶给我的刺激。日子蛮过得去,也不十分贪小,却这样说话?实在是自助餐吃得有回数了,不曾见过这阵势。一个早餐,主食、饮料、果品,包括茶点、佐味品,件件数数,无不堆如山积。叫我又敬一回神,悟出怎么就叫做《圣经》上所说的“滴蜜流奶之地”。我取一片面包,涂上些奶酪,端一杯咖啡,很文雅地小口小口地吃,心下却直诅咒自家鸡啄米一样的小食量,不然的话,好歹多品尝些,日后,和人谈讲起见识来,也好说得嘴响。

第三是个遗憾:我没有品尝到他们著名的葡萄酒。我对酒其实没有研究,但不研究不等于不想领略,就像我在绍兴,必要到“咸亨酒店”去,点一碟豆,温一碗酒,慢慢地坐喝:不是好那一口,是好那个调调。还好,友人去了。窝在松软的大沙发里,他侃侃而谈,什么“地下室宫廷”的品酒室;什么晶莹透明的高脚杯;什么每杯只呷一小口,余下就倒掉的可惜;什么焦黄松脆的小面包……看我失落得直叹气,他忙说:“不过是些形式,真正酒有多么好味道,我倒没尝出。只是介绍中有些东西,只怕你感兴趣。比方说人家酿酒是限品种的。只能用绿特琳娜、薏斯琳两种葡萄……”我没好气地打断他:“这有多稀罕,新疆葡萄干不也是只用马奶子葡萄?”他紧接说:“还限产呢……”我迷惑了,只听要增产,限产一说还真没听过。原来奥地利关于葡萄酒的法律明文规定:每公顷土地的葡萄产量不得超过9000公斤,酿酒不得超过6750公斤。借以确保无论哪一种等级的葡萄酒都达到既定的质量标准……

又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咳,这个固执的原不甚得我心的奥地利啊!

兜售星条旗的托尼

有些事像橄榄,乍看也许泛泛的,品起来有味。比方说,当年革命志士方志敏在狱中写就《可爱的中国》且知自己不免—死后,怎么就起意把这珍贵的文稿秘密交到鲁迅的手里?无独有偶,二战时,一船犹太人,东奔西突,历尽艰险,终于逃离纳粹的眼线时,怎也就不假思索地将船驶向美利坚?须知,前者与鲁迅并不相识,后者对美国亦无知会。原来,两个行动,—个基准——信任。前者相信鲁迅定会主持正义,后者相信纽约港上的那尊女神像,乃是自由的化身……在美国,当我弃船就岸,缓步踱向自由女神像时,心里就如是想。却也感慨,曾这样被信任的美国,现而今怎么常是莽里莽撞、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不得人心,跟伊拉克算是打赢了,却也被多人认为是胜之不武,你看这事闹得……正思索间,自由女神像前一个两手一扯一扯、忙碌着的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到跟前一看一问,原来是个叫托尼的美国人,失业在家,暂做些小生意,眼下正兜售做纪念品用的小星条旗。旗分两种,在自由女神像前升降过的卖3美元,没升降过的卖两美元。

没来,他就一面一面地升降,有人上前,他就招呼生意。我注意看了会儿,三三两两地,倒也不时有人问询。过几日,我到中央公园闲走,怎么地一抬眼,就看见了那个红发的托尼。只见他低着头,摆弄着他那个摆放星条旗的折叠椅。见我直朝他脸上看,就掏出一个大帕子,拭着额上滚落的汗珠,解释道:“刚在自由女神那边升了一回旗。”我看着他那胖身子,不忍地说了一句——一句蠢不可及、让我后来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后悔的话:“至于嘛,大老远的,你就说都升过了,谁还能跑去验证一回?”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理解,他困惑地搔搔头,指着从不同颜色包里取出的两叠星条旗,说道:“是的,升过的卖3美元,没升过的卖两美元。”我讪讪地走开,心里打倒五味瓶似的,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曾写过—篇名为《信誉》的文章。说的是—个备忘录给我的启迪。什么事呢?原来武汉市鄱阳街有一座建于1917年的六层楼房,该楼的设计者是英国的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20世纪末,也即是那座叫做“景明大楼”的楼宇在漫漫岁月中度过了80个春秋后的某一天,它的设计者远隔万里,给这一大楼的业主寄来一份函件。函件告知:景明大楼为本事务所在1917年所设计,设计年限为80年,现已超期服役,敬请业主注意。启迪不言而喻,只是在感佩的同时,也曾这样想:为了事务所生命的延续,为了生意红火,他们是也要注意自己形象的。可是这个托尼,这个红发的、胖胖的托尼。

这个无所依托的、自由职业者的托尼,即便挖空心思,我能找出他什么“不得不”,榨出他灵魂中的什么“小”呢?

咳,托尼,你给美国争了一回脸!

并不浪漫的巴黎

倘窘迫到囊中只剩下几文钱,打算怎么使唤?美国人说拿去喝一杯可乐;日本人说买份报纸,查查招聘栏;法国人耸耸肩,说这答案还不简单:买朵花献给情人呗。

虽说是则小幽默,我们也看出了美国人的大情大性,日本人的严谨务实以及法国人一颗浪漫的心。

人都这么认为,我亦是。多少年来,一想起法国尤其是她的缩影巴黎,我心头就暗香浮动,柔润似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女人在巴黎有崇高的地位。也惑过:真就这么崇高,崇高得不打一点折扣?君不见《高老头》、《红与黑》、《俊友》……无数法国名作中,妇女地位高是不错,可这“高”往往被人利用,不是做了敲门砖就是成了垫脚石。也罢,“纸上得来终觉浅”,待我实地考察一回。

走在去“巴黎圣母院”的路上,我好似在水上飘。啊,那畸形的敲钟人,阴暗的副主教,风情万种的吉卜赛女郎艾斯梅拉达……尤其是后者,我倘能见到,倘能和她攀谈……正美妙间,就听得导游一声吼叫:“注意了,万不可和门口那些吉卜赛女人打交道。她们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提防你的相机和钱包!”我吃了一吓。及至近前一看,咳,就是他不叮嘱,我也懒得上前搭讪:什么风情万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卢浮宫对我是个安慰。太丰盛,太美!尽管时间紧迫,游人众多,我还是有不虚此行的感觉。有意思的是,我们基本上等于来看女人——被认为是卢浮宫核心的三个女人:几百年了,还那么神秘兮兮地笑着的蒙娜丽莎;长着肉敦敦的双翼、在水上滑翔的胜利女神;失去一双臂膀,依旧千娇百媚的维纳斯。闪光灯不断地闪,我也拿着个傻瓜机乱钻,知道拍不出效果,还是抢着角度,拼命地拍。

哦,女人的卢浮宫,女人的巴黎……

我一路满足着,来到了凡尔赛宫。

论享受,西方的君主还是比不过东方的帝王。宫殿的规模比故宫差远了。但毕竟不是百姓住的地方,怎么说也金碧辉煌的。在皇后寝宫,我正东张西望地上下打量,就听得导游(卢浮宫专设、要求有艺术专业的高学历)在讲说:“再高贵的公主,嫁到法国来,也得遵守法国王室的规矩,法国王后是要当众分娩的……”我觉得没听明白,趁队伍往前挪动的间隙,凑上去问导游:“所谓当众,是指在宫门外站着,还是说拉一道帘子?”她说:“不,就是当众。”看我吃惊得嘴都合不拢,忙安慰地补充道:“朝臣们是站在头这边的。”

“狸猫换太子”的丑剧要这样回避?王室血统的纯正要这样保证?

这就是“LADY FIRST”,这就是女人的巴黎。

繁衍是伟大的。作为最高意义的母子——圣母与圣婴,被画家们多方地表现着,画娘俩亲昵、嬉戏,甚至让圣母当众喂了千年的奶,但他们不画诞育,不画那混合着污秽与血、苦痛而难堪的一刻。法王倒不在乎,不知他是不在乎那一刻,还是不在乎他“母仪天下”的妻?

临别,有个小插曲:一个未遂的“偷”,一个成功的“抢”,就在我们的眼皮下发生。大家都沮丧,只导游有点掩不住的小得意:他坚持了一路的告诫,终于没有落空。

咳,我的并不总是浪漫着的巴黎!

咳,这傻老美

美国那么发达,似不好说美国人傻,但有些行事确实叫人啼笑皆非。一次在超市买了些零碎,计价551美元。我就在柜台上排出6美元1美分。用意不言而喻,25美分的硬币你给我两个得了,省得你找零。结果是,那金发的小美人困惑地看了半天,终于大悟似的张开嘴巴,先把那一美分推到我跟前,再拿出一个25美分的硬币,然后一五一十地数了24美分的零钱,如释重负地交到我手里,你看这……

归途中,见路边桑树上密密麻麻地结满了桑葚,树下还落了厚厚的一层,就有怨意:老美真有点暴殄天物,这酸酸甜甜的好东西,我幼年时的宠物,就这么自生自灭的,没人答理?看了一会儿,终是不忍,遂捡拾了些,用帕子包了回来。一进院,见邻居詹妮太太的儿子吉姆正在逗弄他那几只心爱的小白兔,就抛了几颗过去,兔子立即丢下正捧着的红萝卜,香甜地吃了起来。吉姆高兴的叫声引来了詹妮太太,我便把这桑葚的滋味及来历讲给她听,她睁着双圆眼睛,连说:“GOD,GOD”第二天,第三天,我见小白兔的吃食中并没有桑葚,就向吉姆询问,他撅着小嘴说:“妈咪说,自然课本上讲,红萝卜是小白兔最爱吃的食品。”我解开帕子,把摘来的桑葚往地上一抖,兔子就是一阵哄抢……

有什么办法,事实不能胜于雄辩——她就认那个教科书上的死理。

气闷中,找了个伴儿,上商店逛逛去。

怎么的,一眼看上条丝质的小披肩,黑底色上有些金色的小点,夜空似的,很有些浪漫。一看标价:24美元。同伴说贵了点,不就连着的两个袖子呗,能费多少料。我觉得不贵,因为我喜欢。交款的时候,收银小姐退回我12美元,解释道:“由于季节的缘故,这条披肩已决定打折50%,只是通知还未及贴出。”我和同伴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在国内做服装生意的同伴说道:“没张榜完全可以卖原价么,这号傻妞儿,倘是我的员工,我只怕要把她开销。”我没有像路上那样,附和着嘲弄美国人的傻:人不能没良心,我毕竟是受益者;另外,我感觉到这里面有着我不能小觑的、严肃的东西。未及思索停当,就有几个国内来的游客请我俩充当临时翻译,帮买些东西。想要的货品很具体:香奈尔5号。在美国买法国香水?我起初有些不解,一看价,和法国真还是相差无几。没想到的是在购买的数量上发生了分歧:买者要一箱(50余瓶),卖者不肯。理由一是作为零售店,他们不搞批发,二是香水这样的货品,就没有这样卖的。好费一番唇舌,然而不顶用,最后是按一人3瓶的数量,卖给他们9瓶,且说这已是最高上限。

出得店门,我看同伴埋头做沉思状,戏道:“倘是你的员工,就把她……”她闷闷答道:“开销不得,这号人是要干大事的。”

也是,犹太人那么精明,也就一个遭人非议的以色列;直肠子的、傻乎乎的老美,却能在世界范围内,做出许多“聪明”民族都弄不了的大折腾。

美国黑人之我见

《雍正皇帝》一书中,雍正曾告诫某考官:不要沽名钓誉的,偏简拔个寒儒作状元。乍看一愣:是不是写反了,他该不是想说偏选个出身名门的士子吧?想想,通了。这里有意味,语焉不详的,作者在告知我们一个矫枉过正的理儿。也是,尺度把握不容易,矫枉往往过正,在这方面我是有体会的。譬如对黑人,我本能地有些嫌弃,嫌他们丑,不白净,粗鲁,社会地位低。也知这倾向不好,于是思考有关问题时,未免偏着些,却又似乎他们处处委屈,事事占理,都是别人欺了他……直至踏上美国的土地,我还是作如是想。在纽约驶向波士顿的飞机上,一个黑“空哥”给了我好印象。白衬衫,黑领结,模样很周正。偌大一个机舱,只他一人料理,亦见得很能干。送饮料时,我这儿有些耽搁,倒不是多么挑拣,而是忽然想检验一下自己的英语水平。只见他时而眉毛微挑作倾听状,时而眉心微蹙作思索状,时而双唇微启作微笑状,表情丰富,亦很耐烦。送小点心时,神情举止间,又分明对我多些关照——很满足了一下我的虚荣心。以后在超市购物,银行取款,这好印象都有所加深。我庆幸地想:幸亏我纠正了自己的偏见,不然,多对不住人。一日,我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逛,怎么的,兴趣来了,就加快车速,忽而慢行道忽而人行道地耍开了车技(在美国骑自行车算健身,是可以驶向人行道的)。就听得有人大声赞好。一抬头,原来是几个黑人小伙子,在一家小院门口,或站或坐地,像是在闲聊。我挥挥手,得意地骑走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常从那条街上过,亦常见他们闲闲地坐着。我就有点犯嘀咕了:这可正在上班时间,他们怎么这么多闲工夫?一次回家后,坐在露台上念了会儿英语,然后捧了杯茶,倚着栏杆看风景。又看到那很引起我羡慕的一家。那儿不像个住家户,倒像个幼儿园。滑梯、秋千、转盘,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个充气的塑料游泳池。宽敞的院子里,总见一个黑人母亲带着几个黑孩子在玩耍。我情不自禁地赞叹着:“真是勤劳致富,其乐融融啊!”就听得身后有人冷冷说道:“致富可能,勤劳则未必了。”我诧异,要我那个不期而至、旅美多年的昔日同窗作解释。敢情那家人不是凭工作,而是靠不断生育、以领取高额补助来维持眼下这个美好现状。我说只怕也是个别现象,他说,是个别,主要发生在黑人家庭,黑人懒,有时宁愿靠领些失业补助生活,也不肯去工作。我陡地想起骑车路上那几个总在闲聊着的黑小伙,不言语了。

心下还是半信半疑,想友人居美多年,只怕也受了不少传统观念的浸染。

有日在纽约逛,很是羡慕那个颇具规模的“中央公园”。美国人大情大性,真有气魄,寸土寸金的国际性大都市,就能建这么大的公园,以我们“发展的眼光”看,那得少赚多少钱。正遐想间,就听友人说道:“记住了,逛可以,跟的人少,偏僻处不可去,不安全;再者,前面那一片楼,是著名的黑人居住区,晚上万不可去,白天也……这么说吧,不论白天晚上,能不去尽量不去。”

我哑然。

我不会再“过正”,又回到我原来“鄙薄黑人”的层面上去,但我也不一味地偏袒。

我还得观察。

“真”亦可“畏”

——吴宓先生史片

周汝昌

杜少陵曾有云:“畏人嫌我真。”

诗圣的这一句,只5个字,却有几层转折。第一层,主眼是个“真”字。第二层,是个“嫌”字。“真”原是人所追求的最为宝贵的质与德(真善美,真是首位与根本),可是真的来了却又被人嫌弃。第三层,我之真竟为世所嫌,此种处境,实实可怕!——此“畏”字之所以可悲也。

即此可见,“真”者最难取悦于人,也最难坚持不易其操。

这事势,连大诗人少陵老杜都是被一嫌一畏折磨得发出慨叹。但是世上可也有不畏人嫌我之真的吗?

就我所知,这样的不畏者确实有之——就是吴宓先生。

“余生也晚”,竟也有幸还赶上了与好多位高人贤士硕彦鸿儒同时同世。更幸者又还得有与之交游倡和的奇缘,如吴先生,即此诸位中的一位独特之例。

我与吴先生只有一聚之缘,是在1954年的上元佳节间,地点是重庆北碚西南师范学院。

我能与吴先生相会,全是由于亡友凌道新兄的厚意。道新是天津耀华中学毕业而考入燕京大学的,我们是天津同乡、燕大同班,但不熟识。1952年夏,我到成都华西大学外文系当讲师,他立刻“发现”了我,“追踪”到我寓处,一叙起来,便成了“他乡故知”,格外亲切起来。道新实乃难得之俊才,可惜居于“下位”,而且“文革”毁了他,我应另文纪念亡友,此刻实难兼叙详情,如今只得单表一层:1952年我到华大后不久,即雷厉风行展开了“思想改造”运动,紧跟着高等院校大调整。我是华大唯一一个留在成都的外文教师,归入四川大学,而道新却调到北碚师院去了。他因在彼校,遂与吴先生过从渐密。道新的七律诗作得极好,而且英文造诣也高,这无疑是吴先生在彼难得遇到的有“共通语言”的英年才彦。

我与道新别后,彼此相念,书札倡和。至秋冬之际,来札叙及拙著《红楼梦新证》问世不久,彼校师友,亦皆宣传,已得吴宓先生寓目与评价,希望能谋一晤,面叙“红”情。因只有寒假方能得空,于是邀我于上元佳节到渝一游,藉慰离怀,兼会诸位谬赏之知音。

那时成渝铁路已通,我果于约期前往,道新特自北碚赴重庆车站相迎。我一出站,见他停立栏外,丰采依然,心中无限欣喜。

以上叙明了我所以得会吴先生,全由道新的至意,安排一切,热情令我真正感到“宾至如归”与深宵剪烛的相兼之乐。

我与吴先生会面了,没有什么寒暄俗礼套言。我对他并不陌生,因为读过他的带有“中西合璧”特色的诗集。至于“视”我为“何如人”,倒不曾想象过,——好像是“早就谈过的”,今日只是“续前”的一般。

初见吴先生,印象如何?可是不易“描写”。他生得貌不出众,平常又平常,身上并不带着诗人气质或什么才华风韵。语言也不出奇。我方知他之无奇,一切显得那么平常,才是他的奇处——奇在罕见的一种率真的人格。

文人,“知识分子”,往往是怀才自负,也不甘寂寞,需要“知音”,因而在众中总会寻机会显露一点自家的抱负才能,与众不同之“奇”处。吴先生是与此相反。

但出人意想的却是他的无意违众倒成了他的最大的“逆俗”。

比如,我们相会之目的是为了“红学”(在胡适之先生的《考证》之后沉寂了25年而忽有拙著《新证》出现是大家聚谈的主题),他却并不“成本大套”的“论红宣讲”,只是像一般不治红学的那几位教授老师们一样地“闲谈漫话”。有位老师给我写了某一僻书中关于雪芹的材料的名称,这时吴先生也补充几句他所知道的,但当别人说了他所不同意的见解时,他却话语多起来,十分直爽地表示“不然”“不对”“不是那样”!

他如此直爽坦率,有时使对方不好答言,他也一点儿不怕对方“不好意思”,或引起不快。在谈红学见解上,他并不“照顾”别人的“情面”——这大约是他心中并无世俗的“人情世故”,只是一片说真心话以诚相待之意。

那次夜晚,道新兄还特意替我向大家“展示”了我自题《新证》的两首七律,诸位先生都答应和韵——果然我得了不少篇佳作,而吴先生却说:我不和诗,另给你题一首“曲子”。

次日,道新单请吴先生与我,三人同到小馆子便餐,吴先生把所题之册页(我自成都带去的)还给了我。接过来敬展一看时,吃惊不小!

原来他是用墨笔恭楷——像印板字一样的方整字体,写下了一首《世难容》。

《世难容》者,谁不会忘记那是雪芹为妙玉女僧所设下的一首“曲文”,其中有句云:“却不道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是全书中最极感慨沉痛之音!——而吴先生却照此曲律仿作了一首,一关键词语还特用朱笔书写。夹在墨字中间格外鲜艳夺目。

这使我深深体会到:这位老人,自己很明白自己是妙玉那样与世难谐的“畸人”。这其中的意味是异常深刻的,带着巨大的悲剧性。

那时吴先生的处境如何?

历史职级带给他一份高工资(这当然指那时标准)。他自己简朴至极,把钱都花在别人身上。所谓别人,据悉那是各式各样的贫困待助者。我在四川大学时,外文班中一位学生就是受他资助的青年。还有一位贫病无依的女士,生活一切全由他一力供给。除了经常性的,还有很多临时的或断续的受助者。

全部负责供养一个女的!——这事就引出来很难听的流言蜚语。

在教育岗位上,把他弄到历史系,所“用”全非所长。也不受尊重。我到川大后,见那时那里并无外国文学专家,建议把吴先生调来,以展其平生学养抱负,培育后学——此意同学们十分赞同,便向上面反映。结果有关部门派来一位干部,在我的课堂上训话,“他是什么人?他搞的一套是什么?他搞《红楼梦》!”

我一听这话碴儿,就明白了许多以前不懂的“道理”。吴先生当然不会调来了。《红楼梦》还被看作是“毒草”。

吴先生始终被人看成是一个罕见的“怪物”。例如在吃饭时,在临散席时,他见别人碗中有未吃净的米粒菜叶,一定要拿起来替那人吃“完”。连道新兄也劝过他,说不可如此,太忤俗,也太“过分”了。吴先生答:我只是行我所应行之事,既非对人,也无用意,没有什么可计较议论的。

与他作别后,赠过他一首七律,现今只记一句是:“魏魏鲁殿总堪伤!”也通过几次信函。

当年夏初,我回北京后,他曾特嘱其原配陈夫人代为寄赠来一部当时已然难觅的《吴宓诗集》。可惜这部书与许多珍贵“文物”(当时以为“无奇”的尺牍、诗词手迹,皆是名家所惠,一片深情),都随“浩劫”而不可再见了。

吴先生是第一位指出《红楼梦》是以诗人的心眼与价值观来看社会人生的伟大著作,无与伦比。他自己正似近于“曹雪芹型”,不为世俗理解,不为社会宽容,至今仍为某些人歪曲笑骂诽谤——他自己并无意标榜一个“真”字,但他已体会出“世难容”三个字的滋味多么不易承受。

这一点,我看已然分明。我所能追忆于吴先生的,其实也只有这么一句话而已:他并不畏人嫌我真。

边缘及其他

薛青峰

暂时的出行

选择一个方向,走出城市。常规的路走不通,另辟蹊径,或者随便找一个能落脚的地面往前走。

脚下的风尘告诉我,进城的路很多,并且拥挤。这是许多面流动的墙,堵住了出城的路。瞅着人的背影走路有引力,看着人的面孔行走,总要给人让路。在拥挤的路上逆行很可能潜伏着危险。周围的闲话会脱颖而出:不是另类,就是生瓜。找一个缝隙出城,发现这个缝隙的空间很大,足够一个人纵横天下,还感到有些空寂,可是,回来时,这个缝隙已挤满了进城的人潮。还回去干什么?这是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可思考起来很费脑子,就随着人流进城了。随大流既不用费脑子也不用出力气。

找不着心,就出城,轻松而随意,把城市甩在身后,感觉孤独很美丽时,就让脚步落在一个地方,打量立足的位置。周围的事物很有意思,契合了此时的心意。城市的边缘是散漫而混乱的。散漫给予人一种自由的意志。混乱给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占领边缘地带的人从哪里来?他们像游击队一样游离在城市的边缘,操着各种口音与城里人周旋。城市拒绝他们,乡村遗忘了他们,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多余的,天天进城,在城里找生活。城里人还没有发现他们这种顽强的精神,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占领城市。他们租或者盖那种低矮的简易房,那不能叫家,只能叫贫民窟,是20世纪30年代大上海的那种贫民窟。破房子凌乱不堪,歪歪斜斜,各种建筑材料应有尽有。小孩子在臭水沟里玩耍,城市垃圾堆积如山。这里怎么就没有综合治理的痕迹呢?这是一种存在。他们有各自的事业,是那种城里人不屑一顾的事业:收废品、修鞋等等,或许还有其他艺术门类的绝活。或许也有昼伏夜行的盗贼与娼妓。

往前是乡村,抛弃了土地的人,不像城里人那样喜欢田园风光。厌倦了的日子,再去重复,是痛苦的。他们在农村与城市结合的地段安营扎寨,组成了游离于农村与城市之外的边缘人群落。

再往前走可能是荒原,但是不会有荒原,我也不可能寻找荒原。前面是乡村联着乡村,或者是乡村联着城市。我是进入不了另一座城市的。少年时看电影《渡江侦察记》,知道了用兵要用在两军的结合部,越强调结合的地方是越不牢固的。结合部是两不管的地方,是薄弱最活跃的地方。可见边缘意味深长。

多余的东西

过日子淘汰下来的旧物品,一时用不上,又舍不得扔掉,就成为多余的东西。扔掉了可惜,不扔又没地方存放,就等着收破烂的来。收破烂的一声吆喝,阳台上就出现一个脑袋:“旧家具怎么收?旧电视怎么收?饮料瓶几分钱?废报纸一斤多钱?”破烂不值钱,但城里人还是很计较的。于是,就在五分钱或一角钱之间有一番讨价还价。收破烂的讲着他们的不易,城里人讲着其东西的贵重。贵重还当破烂。破烂只值这几个钱,捏着几个散钱上楼了,心里还有点嘀咕。这只是一袋咸盐的钱,一斤酱油的钱,一根雪糕的钱。唉,破烂真是不值钱。上了楼,又出现在阳台上。收破烂的在整理捆扎刚收来的破烂。阳台上的人不进家,等到收破烂的远离才安全,防止顺手牵羊。没有多余的东西时像防贼一样防着收破烂的,收破烂的就是生活中多余的人,积攒了些破烂,就念叨收破烂的好几天不来了。清理是生活的一部分,没有清理就没有容纳。多余之时就是缺少之时。

收破烂的是自由从业者,无规矩可言,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多余的烦恼。他们骑着三轮车大街小巷的吆喝游荡,收购烦恼。城里人的烦恼就是他们的快乐。无破烂可收,就找一个阴凉地躺在三轮车里呼呼大睡,一副逍遥王的神态。等在小区门口守株待兔,也是一种方式。寻找娱乐,他们就三五一群,席地而坐,甩扑克,玩鸡毛蒜皮棋。他们组成集团,有严密的行规,河南人决不占领安徽人的地盘,安徽人也决不占领甘肃人的街巷。各有各的地域。城里人的目光是正是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城市的废物很多。口袋里鼓起来了,晚上洗个桑拿,换上一身新行头,去找城里的女人睡睡。

我清理家里的废物,抽屉里、柜子里、纸箱里、纸袋里全都是废稿,我去小区门口找收破烂的,换来两元钱。无聊之中,我制造了这么多文字垃圾。多余的废品可以变废为宝,垃圾完全无用。

男人的力气

那一年找对象,见了面姑娘没看上我,并留下一句话:“身体太单薄,成了家谁干力气活。”成了家有力气活吗?那时我没有成家,当然不知道。姑娘的标准确实实际。显然,从外观上我不合格。但这话给了我今后的生活方向。

姑娘看得准,我这身板二级风都能吹倒,力气活的确扛不动。挖3米深大渠,干不了10天,我的两肋就疼得受不了,只得想办法逃避。男人的力气用在劳动上是正事,然而,也有用在其他方面。胸大肌、三角肌、肱二头肌不突显,更不敢与同类争强斗狠。金球子黑夜12点闯进我屋,取下墙上挂的军帽,扬长而去,我胆怯得竟大气不敢出一声。

靠体力靠不住,这是我的弱势。但我的身体里肯定潜藏着最活跃的能量,这是锋利的边缘,几十年来我在磨砺着它,我选择了边缘的交叉点,竭尽全力生活着,叫自己生活得比较体面些。

那次搬家,我找到搬家公司,搬家公司派来一辆车和5个人。金球子在里面。靠力气打工,金球子干得格外出色。他有经验,装车、抬东西,在楼道里拐来拐去,全靠金球子指挥,家具没有磕着碰着。

家安置好了,我照价付钱。切了西瓜给他们吃,又专门给金球子两瓶“娃哈哈”,表示感谢。我没有提20年前的事。金球子可能把此事早忘了。

漂亮的鞋子

我对脚情有独钟,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尊敬的脚》,站得牢站得稳,必须善待自己的脚。脚患疾,美其名曰“香港脚气”,让我痛苦:有脚不能站立。脚没离这片土地一寸,怎么会有香港脚气?病毒是流传的,还是自己身体素质不佳。患脚气是体内缺少一种营养元素,现在补,来不及了,这是从小的事。据说,还有鞋子的问题,从此,我对鞋子就格外重视了。听人讲:男人把发理好,鞋子穿漂亮,就会神气活现。

修鞋子的人,在街头占据不到一平方米的地方,支撑起生活的天空。占据一个位置,展示自己,这是让我最敬佩的。我时常听到一些人以鄙视的语气骂修鞋子的人。鞋子破了,自然要修,修鞋人多收了五角钱,他站在大街上骂骂咧咧:心太黑、宰人不商量。在真正的污浊面前,他不敢碰心黑的人,把闲气撒在底层人身上,这叫什么事。新鞋子穿上漂亮,旧鞋子穿上舒服。不求新求旧,修一修,跟新的一样。穿新鞋走老路,那是另外一回事。

修鞋人坐在街头,观察过千千万万的脚,欣赏过各式各样款式的鞋子。穿上漂亮的鞋子,舒舒服服上路的人,能体味到在夹缝中生存的人的苦衷就好了。

干净的欲望

一夜之间,我的书店被小偷席卷一空。“日日防客,夜夜防贼”,我真是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这时不管自责有多深,贼是不会把书送回来的。

然而,不是我没有防备,我在书架上写着“偷一罚十”的戒条,这只是针对白天,黑夜呢?现在,这四个字与我相伴。我哑然失笑。生活与我开了好大一个玩笑,是对我的愚蠢的一种绝妙的嘲讽。

我的朋友,我的读者,相继给了我许多温暖和同情。我发现我的反复讲诉很像祥林嫂。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裂开一条缝,两个面孔的我立在夹缝中,审视着未来。

我尽力守护一份清净的月华,让更多的读书时间梳理心绪。可是我很难守住这样的快乐时光,她总是在无言中弃我而去。我明白,宁静需要喂养。心静身凉,天籁必然临窗而至。在这个嚣尘飘浮的世界里,心有时不是自己的。其实,我的欲望不多,唯一的满足就是做书的生意去谋生,与文化沾亲,不丢书生本色,也算是一点点生活情调,更是为了“偷时间”读书。我的寻觅就这么简单。而拥有的越少,越易丢失,这是我万没有想到的。

偷我书店的是个雅贼,不但偷走了我的书,还偷走了我的心。破门而入的两只脚,践踏着我的梦。

我徘徊在夹缝之间,不知留住精神的我,还是保住肉体的我。精神不断埋怨肉体,两个自我站在没有愈合的伤口之间打架。我的欲望越少,现实给我的冷脸越多。于是,生存的抉择又站在我面前。

还是女儿悟透了一切。她看我几天茶饭不思,安慰我说:“爸爸,你不要太难受了,你命中注定逃不过这次劫难。”听了女儿的规劝,我大吃一惊。女儿俨然是个哲学家。我释然了,习惯于承受,习惯于自己拯救自己,习惯于奔波,为习惯而糊口吧。

养家糊口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我依然要找一个糊口的方法,同时,我依然要有一个平淡的心,虽说二者兼得,难处很多,但盈虚有数,乐多于忧。坦然处世,以恭敬之心面对遭遇,该发生的毕竟要发生,一切都挡不住。挣钱以糊口,问学以护心,里里外外是干净的,也就是守住了一份光阴。

藏胞·青草·喇嘛庙

仵埂

进入炎夏,朋友们聚在“野骆驼探险部落”,一直商量要驾车云游一趟,去哪儿?最后决定逃离都市,寻找荒原山野,要点探险的味儿。一朋友极力推荐甘南,说那儿是藏区,不仅有美丽的山川草地,还有藏族奇异的文化风俗。于是,我们一行13人便于8月1日逃离西安,来到山川草地清洗我们在喧嚣中积满尘垢的心灵。据说我们要走的这一段路线,也是红军当年长征艰苦跋涉的路线。这更增加了我对甘南藏区的神往。印象中的藏区的样子,来自于画片和歌曲,就像郑钧的《回到拉萨》里唱的:雪山、青草、美丽的喇嘛庙。

我们没见到雪山,却见到极美的草地。过了武都不久,汽车就爬上了沙里山。沙里山是一个极美的山,海拔3098米,山并不陡峭,坡度平缓,青草茂密。尽管是8月盛夏,太阳当头,我们躺在山坡上,却感到衣单难抵簌簌凉意。山坡上,远远望去,一大群一大群的牦牛,悠然地在吃着草,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巨幅油画。牦牛不懂现代行为艺术,不然,他会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就是艺术的极致了。腊子口是当年红军血战的地方,当年战争的硝烟和枪炮声已经远逝,两边俊俏的山峦静静地沉寂着。倒是另一场革命的遗痕依稀可见,文革时期红卫兵镌刻上去的“敬祝……万寿无疆!紧跟……!誓死保卫……”的标语里,浮现着青春的狂热和杀气。历史的烽烟已远去,两边的山依然很美,植被也很美,树木郁郁葱葱,透出古老的荒僻和时间的幽深。在这么个地方,因为鲜美的生命在此驻留,年轻的鲜血在此抛洒,因此变得有名起来。

我们在一家小饭馆门前停下来吃饭。大桌子放在了草地上,蓝天在上,绿地在下,近旁是大河,四周有青山,从都市来到这儿,寻找的就是这份旷野的感觉,这份老祖宗血脉里沉积的野性。店主家的小姑娘勤快得很,也机灵得很,跑进跑出,为我们端菜、倒茶,回答我们的问话。完全没有山里人的怯生和木呆,这是商品经济的功劳。孔子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认为语言笨拙而行动活跃的人才是君子。但现代商品社会强化人际交流,能言善辩才是本领。交流也为我们带来意外收获,两个法国老外竟也找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探险,大家相遇,一阵兴奋,哈罗哈罗地直打招呼,我们邀请他们也加入我们的聚餐。还好,我们队伍里有一位博士,他做翻译,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我们得知,这两个法国老外是父子俩,他们在此盘桓流连已有多日,连连说这儿很美,迟迟不忍离去。

路过诺尔盖的崇尔乡时,藏民正在收割青稞麦子,我们停下车,去跟他们攀谈,我还试着帮他们割麦子,但他们的弯形镰刀我如何也用不好。在强烈的阳光下,麦地里跑着七八个小孩子,看见我们照相,觉得很好奇,围拢上来观看。田野里的收割,很诗意,当然包含着艰辛的劳作,但你觉得人归于平凡,归于本质。在这种劳作中,我们也许才理解到生活的本质和生命的本质。再往前走,是一大群收割豆子的藏民男女,我们热情地聊起来,跟我们说话的是一个30多岁的女子,朋友开玩笑说,我能不能带你们的姑娘走?对方看着这个留着光头的年长者,回答:“你不行,他可以。”她指着朋友身边年轻的博士说。然后指站在她身边的一个藏族小姑娘对我们说:她怎么样?我们笑着说,可以呀。她说,那你们就可以带走了。

说着,那个小姑娘也不怯生,然后就从田地里的篱笆墙绕过来,就要上我们的车。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们大吃一惊,嘴里胡乱地呜啦着,赶紧上车逃走了。此后在热尔草场附近的一个村庄,我们看见路边的一个藏民妇女带着两个孩子铲土,我和博士下车去帮忙,一边聊着天。聊了几句,这个妇女就让我们把她的小男孩带走,说是送给我们。这个小男孩大约八九岁,憨憨地望着我们笑着。我们再也不敢随意地应答了。连续发生的两件事,让我很是吃惊,我不知道在藏民的头脑中,对于生育观念、后代意识是什么样子?但我隐约感到,他们和汉民族几千年构成的传宗接代的生育观是不大一样的。他们怎么竟可以让一个陌生人将自己的孩子带走?怎么可以放心让一个小姑娘跟一个陌生男子走?他们对人的诚挚和信任?真是让人又震惊又感动!

更让人惊异和感动的是在德合仓拉姆的见闻,人们习惯于把它叫郎木寺。这是一个藏回共居的小镇,一条小河穿镇而过,将小镇劈为两半,河北为甘肃,河南为四川。这条一步就可跨越的小河,水清亮而湍急。其实他的准确称谓不叫小河,而是一条大江,叫白龙江。白龙江是嘉陵江的另一支流,这儿是它的源头。

想起白龙江奔流南下,在四川广元附近汇入嘉陵江时的汹涌澎湃的气势,你实在想不到在这儿竟是如此温和亲切,如此不起眼。尽管郎木寺有600年的历史,但在过去我从不知道,可一到镇上,却发现有许多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游客,真佩服他们鼻子的灵敏,隔千里万里竟能嗅到这么个奇异的去处。

郎木寺的全称叫安多达仓郎木寺,建于公元1413年,也就是明朝永乐11年。由宗喀巴大师七大弟子之一第一世格尔登活佛所建。在郎木寺你随处可以遇到僧人。在镇的高处,有大大小小好多座寺庙,到处都是朝拜的人。沿街走向的长长的廊坊里,是一排排的转经筒,虔诚的藏民信徒一个一个的转过去,嘴里念着:弘嘛弥嘛弥呗呗弘……就是那首正在流行的韩红的《家乡》的主旋律,很美,真纯的美触动你的神经。转完经筒,他们就去磕头,不是像汉人那样的磕头,而是整个身子匍匐下去,再爬起来,再整个身子匍匐下去,如是者无数。同行的两个女子,被虔诚所感动,也模仿着匍匐下去,但只两三下,便已是气喘吁吁了。连连说,比俯卧撑还要费力得多。但真正的信徒,却是要这样一步一朝拜,从住地走向拉萨的。感受这种虔诚和真纯,你就不能不感到震撼。我们看到一群一群从远方而来的信众,朝拜完毕后,在夕阳的映照下,默默地走回家去。我想,在他们褴褛的衣衫的遮蔽下,他们的灵魂一定是饱满的,健康的,充满着幸福感的。在一个几乎被金钱物质所完全控制的时代里,能够信仰释迦牟尼的存在,能够感受到释迦牟尼的光辉的人是幸福的。在肉体之上者,若没有神谕没有上苍,他的灵魂必然被各种欲望所啃啮,痛苦地煎熬于人自身的无尽的欲火之中,不断攫取,不断饥渴,永无止境。这不就是人间的炼狱么?藏民的信仰,在天葬里更得到充分的表达和体现。听说不远的山上就是天葬台,我们第二天一大早就驱车上到天葬台。

天葬台上插满招魂的白幡,衣物凌乱地残留在草地上,不远处,秃鹫在山上盘旋,然后飞下来,停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长长的一排,觑着我们。大约以为又有死者可以让它们带到天国去。

在著名的拉卜楞寺南十多公里处,就是桑科大草原。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最大的寺院之一,由第一世嘉木样活佛阿旺宗哲创建,距今三百年的历史。宏大的建筑和深邃的喇嘛教,都会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但在桑科大草原藏民日常生活中,你会更感受到信仰带来的安详、充实和饱满。那天清晨,我们从桑科草原边的玛尼度假村出发,一行四人去骑马,天下着蒙蒙雨,为我们牵马的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位藏族女子和一位老阿妈。

我们骑着马走向草原的深处,老阿妈叫阿妈才让,她不会说汉语,脸色像是古铜色。老阿妈为我牵马,在雨中默默前行。大草原向远方无限伸延,辽阔渺远空无一人,云雨笼罩,远山重叠,在瞬间我仿佛进入到一个时空凝铸的上古时代。一阵密云飘过,雨点也密了起来。我们都感觉到了凉凉的寒意,名叫达丽的藏族小女孩指着前面不远处镶嵌在草原上的小屋子,邀我们到她家避雨。她的妈妈约摸30多岁,不会说汉语,但是对我们的到来她显得很高兴,脸上始终挂着笑,很诚恳。热情地为我们每人做了藏粑酥油茶,还切了西瓜。

朋友们香喷喷地吃完了藏粑,又香喷喷地喝完了酥油茶,使我这个闻见酥油茶味就翻胃的人深为佩服。屋子里生着火炉,很温暖。另一位小姑娘叫拉木才让,上小学六年级,普通话说得不错,人非常活跃,跑前跑后,为我们做翻译。我们在达丽家待了有一个小时,那种家的浓浓的温暖使我们恋恋不舍。

雨住了,一道美丽的彩虹横跨在东边的天际。在返回的路上,两个小姑娘跟我们熟悉了,愈加活跃起来,拉木才让站在马背上,为我们表演,同时还鼓动阿琪唱歌。阿琪也来了精神,放开歌喉为我们唱起了藏族情歌,歌声高亢而嘹亮,非常动人。达丽要将马拽过头来,想横穿牧场,很自豪地说,这是我家的牧场。结果刚向牧场走了没几步,就惊起草丛堆中七八只野兔,野兔并不十分怕人,刚跑两步,就站在离你十多米的地方,竖起耳朵觑着你,你感到它似乎想跟你说点什么似的。

这儿,人与自然是那样亲近,那样和美。人仿佛融化在大自然之中,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因为迷失于都市的喧嚣之中,于是逃离,于是重返大自然,“雅鲁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巅把我的魂唤醒”,我们寻找丢失的自己。郑钧唱道:“爬过唐古拉山,遇见了雪莲花。沿着花儿,回到了我的家。人们不会担心好多问题,它会让你如何找到你自己。”“它”是谁?是藏胞,青草,喇嘛庙。

四片叶子

李宗奇

生活如同一棵大树,不起眼的树叶儿,平淡无奇,但信手拈来,你会发现每片叶子的筋脉是不一样的。

小个子

大雁塔十字西南角的人行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个留着平头身着运动服的小个子搀扶着一个农民上了公共汽车,又把一张车票塞进了他的手中,农民的眼眶湿润了,声音哽咽着。

这个农民是第一次进城,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楼,上半截长在云天中;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车,颜色多彩的;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超过农村的古庙会,尤其是一些女娃娃,像是刚从农家堂屋张贴画中走出来的,楚楚动人。正看得入神,一个黑胖子大喝一声:“哎,是不是瞎眼了,走路都不会走。”农民停住了脚步。“你把老子祖传的眼镜撞打了。”看着人行道上形身分离的眼镜框儿和破镜片儿,农民说:“我没撞你。”“还敢犟嘴。”扑上去要掴耳光。两个“劝架”的人走了过来,“哥们,别发火,农民进城也不容易,赔500块钱算了。”农民呆了,这不是大白天抢人吗?无奈之中,自己给自己壮着胆子说了一句:“要赔,咱到派出所评理去。”话音刚落,3个人拳脚相加,农民倒在地上“妈呀、妈呀”地哭叫着,周围竟然没有一个敢阻拦的。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就是文章开头写到的那个小个子,他平静地说:“不能随便打人。”3个人住了手脚,黑胖子问:“哪里来的?小心脏了老子的手。”小个子说:“我是北郊农民,你谁再敢动一下,我就把谁砸成面面土。”黑胖子咧了咧嘴说道:“不够泰森的身材,倒有霍利菲尔德的口气。”小个子说:“要打先打我吧。”接下来,南来的北倒,东来的西倒,眨眼工夫,3个人倒地求饶。

围观的人并不知道,这个小个子是带领弟子屡夺冠军的国家级散打教练。

对处于危险之中的个体而言,最重要的是周围人的良知。

步行

有的人走路急急火火,有的人走路磨磨蹭蹭,有的人走不了几步,或停下来养养神,或莫名其妙地拐个弯,若把这些不起眼的举动带到生活之中,融于工作,就会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我遇到一个人,一个小便的动作,足以让他演成电视剧,慢悠悠地进去,慢悠悠地上台阶,慢悠悠地摇晃着,尿也是慢悠悠的,似乎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尿急这个词。

跑是以走为基础的,田径场上的零点零几秒,往往决定着一项纪录的产生或一个项目的伯仲,它决定着一个运动员的命运,要么历史满足,要么终生遗憾。

据说美国学者曾对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人们的步行速度做过调查,步行最快的9个国家都是发达国家,中国三地的步行速度排序为:香港第14位、台湾第18位、大陆第24位。

步行反映一种节奏,但远远超过了节奏本身。

甩手

甩手是一种不起眼的健身运动,20年前热得烫手。这种运动简单易学。全身放松,两脚之间等同肩宽,目视前方,嘴微闭着,两只胳膊用力地自后向前甩动着。我是为伍者,也是受益者,站在环城公园的林阴道中,一阵甩手之后,汗带出了体内的污浊,微风拂过,神仙的感觉。过了一段时间,睡眠好了,慢性胃炎不治而愈。

一次苏格拉底要他的学生重复着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是甩手,每天300下,学生们不以为然地笑着。一个月过去了,苏格拉底问:谁坚持了?90%的学生举起了手,又过了一个月,苏格拉底问:谁坚持了?80%的学生举起了手。一年之后,苏格拉底再问:谁坚持了?独独的一个学生举起了手,他,就是柏拉图。

世间的事情,学会是不难的,而坚持才可贵,真谛往往在于可贵之中。

冷梅

人人喜梅,却不爱冬天的冷,梅倔强地在百花凋谢中鲜艳着,有时甚至静悄悄地委屈在白白雪魂中。

我有个中学女同学,名叫冷梅,长得招眼,班上几个男同学蜜蜂一样在她周围“嗡嗡”着,也不知道她用什么内在的力量震撼得男同学望而却步,终究没有一个胆大的再敢进一步。

30年后,我去过一次她家,我觉得她倒像只蜜蜂。

“文革”后期,她随丈夫进了西安城,她除了尽着贤妻的道义和干好本职工作外,还不遗余力地在文山艺海中苦渡着。她过去说话除声音好听,没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现在却大不一样了。声音仍旧那么动听,另外绵里有针,语含珠玑。她说,看电视节目,不合我意,可以调台。领导讲话,没有水平,却不能选择走人。她又说,人生都是一本书,叫花子也是一本书,翻阅着叫花子这本书,就要弄清楚,叫花子是祖传的,还是自寻的,为什么成了叫花子,当叫花子,有什么学问?

令我惊奇的是,她把人生这本书,从儿子学语起,就慢慢地翻给儿子“咿呀、咿呀”地读着。教育专家研究说:一个人的成长,既有智力因素,又有非智力因素,智力因素是智商,非智力因素是情商,情商是后天所为,她在后天所为的家庭教育中,多样化地探索着,她把儿子每天的神态、动作、话语、校园生活和自己的感悟一天不落地记载着,十多年了,文稿已厚得成了一本书,书名叫《哺育》。她说,她会坚持不懈地写着,即使老了,只要脑子不糊涂,永不辍笔。

不管人们对这件不起眼的事儿,是平视、仰视还是俯视,我在内心真诚地认为,她是女性中的强者。

不起眼的叶子啊,你默默地伟大着。

请自重,涵泊兄

孙见喜

你是我儿子。你的荣誉是3岁半那年赢得的。那是1993年。

之后,1994年、1995年、1996年、1997年、1998年,五年,至今,你再未有杰出的表现。那时,你堪称纯洁的心灵、善良的天性,曾使多少有学识的成年人自惭和愧疚!有个耍猴人为了挣钱,用皮鞭抽迫小猴子头顶砖头单腿独立,你看到了,挣脱妈妈的手从围观大人的腿缝儿钻进去,冲到耍猴人跟前扭住皮鞭就夺,撕扯中哭闹着怒骂大人都是坏人。围观者都是大人。大人稍一愣怔,便哗哗地给你鼓起掌来!春天了,幼儿园的老师带你们去环城公园,草丛中一片野花,老师叫你的小伙伴每人折一朵,大家都折了,唯你独立一旁垂泪。老师问你,你反问老师:折断花秆花痛不痛?这件事情是事后老师含着泪告诉你妈妈的,我怀疑你后来当小组长与此事有关。在我心里,这类故事只不过为传统人性论者“人之初、性本善”的观点,多提供了一个实证支持而已。但你的优秀之处还有其他方面,比如你解决报时器公鸡叫鸣的问题,电视机出了故障你知道敲哪个部位就能发出声音的问题,等等,1993年,你只是3岁半!

因此,一位著名作家写文章称你为“老师”。也因此之关系,作家的一帮子学生,或称作家为老师的作家,此后便称你为涵泊兄了。但你必须明白:今年你才8岁,大家称你为兄,只是对你3岁半时那份纯真天性的肯定,同时也带有耍逗的意味。你不要误解,这里的兄和年轮意义上的兄是决然不同的概念。

涵泊兄!你从3岁半长到8岁,只过了4年多,国家或我省的财政收入、一些个人的钞票储存,比你3岁半那时增加了许多,而你的正义和纯洁几乎消失殆尽!作为父亲我不喜欢的东西,反而在你身上生长了不少。

涵泊兄,听我说,你不要犟嘴,我是你父亲!我今天请你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是要严肃地同你谈5个问题:

第一,关于拉手手的问题。

涵泊兄,我说出这个问题,你要保持冷静。别急,你听我说,那天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在小巷深处的树荫下,拉着女同学刘萍的手手,俯在人家耳朵上说悄悄话,有这事不?你冷静如实回答!你看偏不偏巧不巧,这事就端端让我和刘萍她妈瞧见了!刘萍她妈脸都气青了,冲我一甩卷曲的马尾发,恶恨恨地骂着:“你怎样教育孩子?”人家凶呼呼地拖走她女儿,可你还向人家招手说:“阿姨再见!”

所以我必须向你严正指出:涵泊兄,请自重!

关于99朵玫瑰的问题,性质类似,你自己想去。

第二,关于加油、漏油的问题。

涵泊兄,你先别犟!好,你可以说一句。嗯,就算拉手手的问题,是你俩策划收钱的事儿,可鲸鱼一次要吃好几吨食物,你们难道买得起?绿色和平组织是外国人的事,你们一群娃娃瞎掺和什么?而且你们凭什么判断,鲸鱼集体自杀是因为没有吃的?好啦,坐端正!你知道,爸的摩托车叫贼偷去了,爸也不再为油箱漏油而苦恼了。这一年多,风里雪里、泥里雨里,咱俩去医院给瘫痪的妈妈送饭,摩托车经常因漏油而半路上熄火,这时候,我在前头拖,你在后头推,咱爷俩吃尽了苦头!可是倒好,你把这些痛苦的记忆用在了学校的运动会上,你是啦啦队的骨干人物,你们班的队员过来了,你领头喊:“加油加油!”别班的队员过来了,你领头喊:“漏油漏油!”你实在是一个坏小子的角色!

第三,关于飞机倒退的问题。

儿子,涵泊兄!你不要犟头噘嘴,我说这些是为你好,树不削了斜枝长不高,人不改了毛病不成才。你不止一次问我,汽车能朝后倒退着开,飞机为什么不能朝后倒退着飞?我说你这纯粹的胡提问题,你说怪我没知识,有知识什么问题都能回答。我说这牵涉到动力学的原理,不是小学生思考的问题,你说人家小学生还申请专利哩!你偶尔得知我有一个毕业于西工大的同学是学飞行器的,就软磨硬泡让我给我这位叫南淑灵的同学打电话,我说我这位同学是学飞行材料的,解决不了你的问题,可你偷看了我的电话本,偷偷给这位飞行器专家打电话,提出为飞机安装前后两个机头的设想。

儿子呀,解决飞行器的飞行状态和性能是当代最尖端的科技问题,你怎么可以探头窥看?你能把100以内四则运算学好就行了,其他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告诉你,过几天我这位同学要来看我,面对这位高级研究人员,我必须郑重提醒:涵泊兄,请自重!

此类的错误还有,比如金鱼不吃核桃的问题。我告诉你多少遍,金鱼只吃虫子,可你懒得去捉,总试图用家里的现成食物去喂,饼干、酥糖、米、萝卜,都不行,8条金鱼,已饿死了4条,可你还在琢磨!那天,家里来了一位养鱼专家,我想用奶奶捎来的干果招待人家,叫你去找榔头砸核桃,你却大声对我和客人说:“金鱼不吃核桃!”这里你犯两个错误:一是不该在养鱼专家面前卖弄自己浅陋的养鱼知识,二是在没有弄清核桃给谁吃的情况下就乱发言,这很不礼貌。

第四,关于7块半钱的问题。

儿子,你爸活这么大年纪,可没给自己过过生日。你倒好,今年10月15日,你大张旗鼓地给自己过开了8周岁的生日!是的,这我承认,你花的是自己的钱。你的存钱罐里,就一共只有这么多钱,7块半呀,就不能买些别的?文具呀什么的,为给自己过生日,你竟一次花了个精光!你妈妈长年病卧在医院里,这件事儿我也不曾考虑得很周到。儿子要请客了,首先得请请老子吧?你可好,竟瞒着我,请了四位尊贵的客人,一男三女,全是班干部!当然,当然我知道,你花五块钱买了一只大面包,花两块半钱买了20颗酥糖和8支小蜡烛,饮料和果酱是你私自动用了家里的储存。你们过生日的程度肯定是西洋那一套,全从电视上照搬的,唱什么歌,怎么拍手,我能想得来。儿子,我给你讲过,咱中国人做事要讲中国的传统,洋里洋派的我想着就生气!对了,你还收了礼,是条屏一件,手绢3块。哎,涵泊兄,你要是到了老子这年龄,过个50大寿,谁送礼送辆汽车你都敢收!龟儿子,犟!我打你个小崽子,嗯!嗯!

第五,关于汽车修理铺的问题。

老子就是老子,儿子就是儿子。不准哭!把眼泪擦干!

哎,涵泊兄,你说你整天都琢磨些啥么!你姑夫给买的电动飞机你拆了,你小姨给买的遥控坦克你拆了,还有那么多汽车,把这个的轮子给那个安上,把那个的电动机给这个安上,还试验什么双发动机,还试图给汽车装机翼!胡成精!胡成精也罢!可你琢磨到钱上去了,有人向我反映,说你替小伙伴修一辆汽车收两毛钱,修一辆坦克收4毛钱,修一架飞机收5毛钱,好啊,小小的你就进入市场经济了,下海了,拜金主义拜到我家里来了!我是穷,我给儿子买不起游戏机,买不起VCD,更买不起钢琴和电动转笔器,可你爸我小时候在竹棍儿上扎一撮羊毛不也练就成了一手好书法吗?

是的,给他们修理汽车占用了你的时间,我承认你这也是劳动,但你不能在星期天义务为大家服务吗?星期天你要玩儿,不玩不行吗?我总觉得你思想太野,受社会上市场经济的不良风气影响太深,我很想把你转到乡下去,到你奶奶那座山背后,只有8个小学生的学校去读书,那儿好像还没有太多的污染,人情纯朴,全是你3岁半时那种境界。我想在你的窗户上挂满帷幕,连阳光也别进来,将人之初的善性生态原封保存。我又想在你房间的墙壁上,全开满窗户,让各种各样的光线都进来,使你人生的旅途充满光明!

你不要一脸茫然,这些话你可能听不懂。但是涵泊兄,你爸我确实很苦恼,我不知我的儿子将来会是什么样儿,我希望他将来穿皮鞋却不失林泉之志,我希望他将来穿草鞋却不失现代生活;要狼抗御风暴的能力却又有狗的温顺,要猪有圈里的安全却又有山野间的自由……儿子,爸要为你设计一条两全之路,我还要苦想想,苦想想。

如果说,爸绞尽了脑汁,给你指路的脸仍然一片茫然,那你怎么办?

我想,那你还得朝前走。不过,你得给爸留一句话,你想留什么呢?

“请自重,爸爸!”

同类推荐
  • 城乡大裂变

    城乡大裂变

    报告文学作品。改革开放以来,大批农民工涌入城市,辛勤地建设了城市,并促使中国城乡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大批农民工回到农村,家乡创业,有效调整了中国社会的城乡结构,对中国城镇化建设有巨大推动作用。
  • 牡丹亭(汤显祖戏曲全集)

    牡丹亭(汤显祖戏曲全集)

    南宋时南安太守杜子充的独生女儿杜丽娘,聪明美丽,自幼学习书画。一日游园,梦中与一手拿柳枝的书生结为夫妻,醒来终日思恋,终于成疾命亡,死后葬于梅花观中……
  • 人间词话精编

    人间词话精编

    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是中国古典文艺美学的扛鼎之作,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本书选用了王国维发表于《国粹学报》的《人间词话》64条,每条原文后都附有赏析文字,阐述主要的理论观点并对原文进一步拓展。
  • 卯初记

    卯初记

    当今的荣辱标准多元化了,奢华的、神秘的、古怪的,不一而足。我觉得用德国双立人锅也好,背两个LV也好,都没什么不好。接近大自然更好,比如步行与骑自行车。我在德国的斯图加特生活过一个月,没见德国人戴欧米加表,背LV包,他们的穿戴比道义乡的农民还朴实,而他们最羡慕那些跑步与骑自行车的人。出席聚会如果哪个人开了汽车来,他会向大家道歉,说怕迟到,才开了车。一个人开一辆车在德国会受人白眼,有如举止乖张,违背了环境伦理。德国人都像老子的信徒喜欢自然的,不矫饰的生活。
  • 有些高峰要留给仰望

    有些高峰要留给仰望

    本书会让读者意识到,我们辛辛苦苦来到这个世界上,可不是为了每天看到那些不美好而伤心的。我们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哭够了,而且我们谁也不能活着回去,所以,不要把时间都用来低落了,去相信、去孤单、去爱去恨、去闯去梦。你一定要相信,只要努力去爱,努力奔跑,世界就在眼前。
热门推荐
  • 绝望的天灾

    绝望的天灾

    天灾,被极端的情绪催化而成,拥有着最接近神明的力量之“人”。自古以来,天灾由黑色的神明利用人类的罪恶所创,而天灾……同一时间最多只能存在七名。她们分别代表七种人之原罪:傲慢;嫉妒;愤怒;怠惰;贪婪;淫欲;暴食……他(她)们的力量无可匹敌,他(她)们的眷属淹没一切就,他(她)们生来的目标就是毁灭人类,虽然他(她)们曾经都是人类……白色的神明不忍人类被毁灭于是借助人心中仅存的善,从异界中不断召唤勇者对抗天灾,虽然原罪无法被消灭,但邪恶的力量已经被压制住丝毫无法扩张一步,似乎彻底封印天灾消灭魔物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直到今天,在一处城市的废墟中,绝望的气息和诡异的黑雾四处弥漫……腐败的尸体,游走的亡灵,邪恶的魔物,汇聚与此,仰天嘶吼,庆祝第八名天灾的诞生和预言中末日的降临……废墟之上,双目漆黑的幼女,流下了一滴黑色的眼泪……而世界之上黑发赤瞳的祂,朝对面白发蓝瞳的祂微微一笑,落下一子。“将军,看来,此番是我赢了”“呵呵,那可未必……”
  • 唧唧复唧唧

    唧唧复唧唧

    苏裴酉粉上“河神”这个人的时候,常常跟着其他粉丝一起在各个场合刷屏,说些“不矜持”的话,比如,“河神河神我要给你生猴子”等等。“河神”纪霈总是被粉丝各种调戏,你觉得我行不行啊”,初时还会一本正经说“不会”,时间长了就不再理会了。然后有一天,小粉丝跟自己的男神住在了同一屋檐下,开始了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纪霈发现,哎呀这个小姑娘贼可爱啊,拐走算了。苏裴酉发现,妈呀男神好帅啊,但是好像总在撩我?
  • 博弈与合作:冷战后墨美双边与媒体关系

    博弈与合作:冷战后墨美双边与媒体关系

    从殖民地时期的依附,独立时期的民主抗争,直至目前的区域性合作,墨美双边外交政策不断发生着变化。冷战后,随着墨、美两国几届总统的更替,双边关系也因合作和发展的需要,不断得到改善。
  • 韦庄逆天行

    韦庄逆天行

    韦峰,字色之。先天不能修行道法,但是他却有颗不放弃的心,决定逆天而行,励志要成天下第一
  • 寒吟

    寒吟

    一千年前被关进天界牢狱的寒吟,日日受雷刑加身之苦,在天帝登基大赦天下之日,终于得以出了牢狱。她重见光明了,她想起往昔种种 她曾问过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的回答:“不知道,只是对你好了,我就会感觉很幸福。” 如今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复仇,找那个曾经说了对她好就会感觉幸福的人,也就是害她入狱如今又高高在上的天帝复仇她对苍尘说,“这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亲手将你捧上云端,再让你从云端狠狠摔下。若是从来没有上过云端,那么至少不会摔,也就不会疼了。” 她利用天帝对她的爱,一次次把天帝陷于险境,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天帝死在了她的面前可是,她却后悔了
  • 快穿攻略:男神花式撩

    快穿攻略:男神花式撩

    余津津绑定了男神攻略系统,被它强制性的传送到各个位面完成任务。病娇哥哥√血族伯爵√禁欲总裁√腹黑丞相√偏执皇帝√冰山校车√狼狗竹马√……男神应有尽有,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每个男神都长着一副壳子。“攻来攻去都是一个模样的人,坑鬼咱们出来单挑!”余津津差点想手撕了系统。一旁的男人阴鸷的笑出了声音,阴测测的开口:"来,先过来好好谈谈每次你不认人这笔账要我怎么算!"余津津:……【日更4000√双c√男猪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本书又名坑鬼系统的日常挖坑、系统的嘴骗人的鬼。】
  • 出口导向型增长方式的终结与我国的对策

    出口导向型增长方式的终结与我国的对策

    北大微讲堂是北京大学为学生开设的科普讲座,邀请各学科教授、名家、院士等,讲解内容权威却又通俗易懂。
  • 联盟之最佳射手

    联盟之最佳射手

    重生S7?厂长是我哥?明一决定带着老哥去鸟巢的舞台,看下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
  • 别让坏习惯左右你:排除你走向成功的78个障碍

    别让坏习惯左右你:排除你走向成功的78个障碍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都是习惯的产物,我们谁不是遵从着某种习惯来生活的呢?有的人习惯“黎明既起,洒扫庭院”,而有的人则习惯睡懒觉;有的人十分注意自己的衣着整洁,有的人则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有的人对人说话谦恭有礼,有的人则高声大嗓、唾星四溅;有的人做事井井有条,有的人则手忙脚乱;有的人总是乐观地看待一切,有的人遇到一点儿小事,就会愁眉不展;有的人节俭,有的人铺张;有的人多话,有的人寡言,如此等等,不一而举。
  • 斗罗之萝莉切开黑

    斗罗之萝莉切开黑

    【新坑《柯南之圣杯许愿的正确方式》】本文cp:唐三×祁夜,一定要看完简介!【谢绝各种写作指导,杠精退散!你来我就怼!】这是一个关于王族刚出生的第六子祁夜被卷入了空间乱流后来到新世界的冒险故事。“儿子”跑掉的第n年,天道幽幽地叹口气,觉得道生艰难。隔壁天道好奇的问:你怎么了?天道叹息道:我“儿子”蝴蝶掉了“小闺女”喜欢上了一个呆丫头。隔壁天道:那把呆丫头摁死啊,那可是你的命运之子!唐三【微笑】:你要摁死谁?祁夜默默抬手,一簇火焰在指尖跳跃起来。隔壁天道:卧槽!天道【望天】:走好。#论今天的七七开窍了吗##论我喜欢的人情商超低系列#PS:拆三舞官配,实在接受不了拆的手动返回,不喜勿喷,谢绝恶言评论、ky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