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到了现在,也不能说是喜欢夏海这个妹妹的。”英太吐了一口烟,“总之很微妙,那时候同她的关系,以及她死后心理上的转变。”
夏海在很小的时候不幸患上了轻微的骨髓灰质症,之后她的右边肌肉开始萎缩,虽然能够勉强不用拐杖,但是走起路来的样子却滑稽又搞笑。
命案发生的那年,也就是十年前的隆冬。那年英太在读高二,两个妹妹则刚升上了中学一年级。
英太不大跟妹妹们交流,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但他还有一个算是正经的爱好,就是踢足球。那个冬天特别冷,而妹妹夏海几乎每天都会去陪他训练。
如果夏海只是坐在看台上,那英太也不会多在意,但是他们要一起走来训练场。如果来的是夏叶就好了,英太在脑子里不止一次地这么想着。
夏海走路的姿势很怪异,一同训练的朋友总是嘲笑她,顺便也嘲笑了自己。虽然夏海长得端庄漂亮,但是大家总是抓着弱点不放,私下里还会学她走路的姿势。作为哥哥的英太,每次都觉得胸腔里憋了一口闷气,他既想维护自己的妹妹却又不想和朋友的关系弄僵。
让英太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夏海总喜欢在看台上喊着他的名字为他加油。英太是喜欢足球的,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就是个坐冷板凳的程度。只要妹妹放声呐喊,那些球技高超的同学总是暗暗露出鄙夷的神情。后来英太甚至觉得夏海的声音变成了某种咒语,将他原本可以肆意奔跑的双腿锁住。
训练开始的第三周,夏海开始不去陪英太训练,只是会帮他做好便当放在桌子上。连对话都几乎消失了,现在英太还能回想起来的只有一次。
那也是最后一次听见夏海的声音。
在妹妹被害的前一晚,她对正坐在沙发上吃着火腿煎蛋的英太说,哥,下午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这是夏海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请求,但是英太却觉得很麻烦,断然拒绝了。
妹妹失踪后的一天里,英太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里,他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夏海曾经希望自己陪同她出门。
后来警署打来电话,让家人去医院认领尸体,说夏海已经遇害。
她乌黑的头发散在被单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太阳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从警官那儿知道了夏海的头上被坚硬的石头砸了好几下,英太总觉得妹妹的头好像变成了怪异的形状。父亲咽了口口水,拉开了铺在她身上的白色被单。
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肚子上已经有些发黑的裂口,那是用刀狠狠割开的伤痕,一条永远不可能合上的丑陋的疤。下身由于骨髓灰质症变得畸形的那条腿,此刻也怪异地搭在一边。
英太在回家后的第二天告诉了父母,夏海曾经希望自己陪同出门的事。他很害怕,虽然自己没有用石头砸过夏海,也没有用刀子割开她的腹部,可是他总觉得杀害妹妹的人就是自己。
之前的确有过因为嫌夏海麻烦,暗暗想着如果她消失就好了的时候,可是真当面临这样的局面,一切都变得不同。
接着全家人开始了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明明是被害者的家庭,却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吵。心里觉得是自己的错,却又不断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开始了没办法结束的恶性循环。结果不到两个月,父母就选择了离婚。
母亲在从家里搬离之前,最后为英太做了顿饭。但摆上桌的都是夏海喜欢吃的东西。
“再也不会有像夏海那样省心的孩子了吧,”母亲的表情已经恢复得一如往常的平静,脸上还挂着浅浅的微笑,“不是在家看书,就是陪哥哥去训练。”
“但是作为哥哥的你很困扰吧?”母亲眼神犀利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有个身体残疾的妹妹,很丢人吧?”
英太没有接话,但攻击并未停止,“你在玄关换鞋的时候跟你爸说,夏海弄得你完全没有训练的心情,总是被别人笑话。当时你是这样说过的吧。”母亲这么说完,又怨恨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父亲。
“那天,我们都听到了。”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她揉了揉眼睛, “我,和正要下楼的夏海,听到了你的话。那个孩子跟我说,不再去看你训练了。”她像是陷入了回想,“我怎么安慰她,面对我的都是一张笑脸。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是生气了吗?
“你知道那孩子说什么吗?”母亲看着英太的眼里盛满了泪水,红通通的像是血泪一样,“那孩子说,因为是家人。”这次是用哭腔吼出来的,“她说因为家人啊,被你嫌弃了还愿意维护你这个哥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母亲隔着桌子用手死命捶着英太的肩膀,桌上的碗被打翻了,软白的米饭和铺在上面的菜掉了一地。英太终于哭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拼命吃着原本妹妹爱吃的东西,把它们捡起来一口口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哭着道歉。明明知道夏海不会再听见了,但还是没办法停下来,一遍又一遍说着。
这是英太第一次,想要杀掉部园真一。
妹妹死后的一段时间,身边的朋友都不怎么敢跟英太讲话,直到事情过去了三个多月,才有人第一次提到了夏海的事。
“夏海不在了,真是好寂寞。”说话的是队里的头号射手大野向日,平日里跟英太关系并不怎么样,这是第一次,大野主动跑来搭话。
“也就那样吧。”不知道为什么,英太还在说着一些嘴硬的话。
“现在还能坚持做便当的女生,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看起来又那么好吃。”大野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可你们之前,不都说便当看起来很简陋吗?”英太停下了正在拨弄足球的脚。
“那个是嫉妒啦,嫉妒。”大野摇了摇手,脸上堆满了尴尬的表情,“很抱歉,之前一直开夏海的玩笑,其实大家都很嫉妒你,这么冷淡还能有这么好的妹妹,所以做了很多幼稚的事。”这么说着他又弯下腰来,“实在很抱歉,请你原谅。”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英太把脚下的球踢开,有一种苦涩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诶?”对方被英太的话搞得有些发愣,“因为我们欺负夏海,作为哥哥的你肯定会很恨我们吧,因为你们是家人啊。”
“是啊……”英太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抽离了身体,他干笑了两声。
——明明是家人,却先放弃了她,没有保护她。
我根本不像一个哥哥,甚至连一个外人都不如。
英太开始后悔,他意识到是自己为了面子和根本就不坚固的友情,放弃了一个哥哥的角色。他回忆起了夏海做给自己的便当,里面全是自己喜欢的菜,美味的感觉好似又在舌尖泛起。
是部园真一剥夺了英太跟夏海道歉的机会,是部园真一剥夺了他再次做哥哥的机会。
那日在那个冰冷的体育场,英太下定决心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