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放榜的日子多少让人心焦,京城中的各种小道消息此起彼伏,让翘首以盼的才子文客们随之动荡。
一隅别院中,身着棕红麻衣的吕岩正在尽兴地舞着剑,一钩一挑间,剑风撩起地上的落叶,使其随之飞旋。
已有许久没提剑如此酣畅淋漓一番了,汗流浃背后,吕岩那等待结果的烦扰心思便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终于可以回家见到姤儿的念头,这让他心头又多了几分雀跃。
想什么来什么,当吕岩气喘吁吁地坐在院中的石阶上大口地饮水时,府中的家仆就给他送来了家书。
前些日子刚和姤儿通了信,怎么这么快又来了一封,莫不是姤儿她在家等急了?微微一笑,吕岩单手接过信笺,放下剑把,将信拆了开。
一列列读下去,吕岩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换上了一副担忧与痛心的神情。
合上信纸思忖片刻,吕岩将剑收回鞘中,匆忙往布囊中一塞,然后快步出了别院。
来到一家简朴的宅门前,吕岩停下了脚步上去敲门。吱呀一声,大门开了缝儿,林锦侧身探出头来,见是吕岩,忙开门招呼他进来:“郎君快进来坐。”
“苟杳在家么?”吕岩后脚还没迈入门中,便着急地问道。
“应该快回来了。”林锦对上门从不拘礼的吕岩已习以为常,见他神色有些忡忡,认真答道,“瀚文有些闹肚子,他今日会早些回来。”
林锦口中的瀚文便是她和苟杳之子。吕岩这才听见一旁的屋中传来小儿的哭声,便问道:“生病了么,可要紧?”
“应该是受凉了,不过对婴童的病症我不甚了解,所以让夫君回来时叫上哥哥铺里的郎中,给瀚文看看。”林锦给吕岩沏了杯茶,说道。
“我这儿不用招呼了,你还是快去看看瀚文罢。”吕岩说道。转身见屋里苟杳的母亲抱着孩子走出来,吕岩急忙起身行礼道:“见过表姨。”
“你来了。”苟母笑了笑,然后语气有些着急地对小跑过来的林锦说道,“快来抱抱他,我去烧些热水来。唉,孩儿他爹怎么还不回来……”说着,苟母皱着眉头迈着小碎步去了后厨。
过了不久,苟杳果然带着一人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进了门后见到吕岩,点了一下头,便寻着孩子的哭啼声去了。吕岩坐在厅中看着一家人忙来忙去的模样,既有几分羡慕,又觉得养个孩童实在是不易,自己和姤儿,还是先做几年逍遥夫妻为好。
想到姤儿,吕岩捏了捏袖口中的信,开始为难起来。这边苟杳一家正当忙乱,真不是细谈的时候,可眼下又操心不已,能依托和商量的只有苟杳了。
好在没用多久功夫,郎中便看完了诊,说瀚文并无大碍,只是节气不适,又着了凉才闹了肚子。然后那郎中提着药箱出了门,准备回铺子里抓些药回来。
苟杳宽了心,倒出了功夫在厅中坐下,和吕岩开起玩笑来:“怎么样,结果没出来,你现在心里是不是跟十八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呢?”
然而吕岩并未如预料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而是勉强笑了笑,欲言又止。苟杳端正了语气,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有事。”吕岩很少碰到有求于人的时候,有些张不开嘴,支吾着说道,“是姤儿来了信......说芮县的宅子,前几日因为宅边的一堆柴草半夜里不知何故着了火,反应不及,被烧去了大半......”
“什么!”苟杳目瞪口呆,提起一口气说道,“可有受伤么?”
“那倒没有......只是大半都被烧了,姤儿他们只能暂且在西院住,这天一日比一日冷,我实在担心。”
“东边的院子全烧了?”
“嗯。”
苟杳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左走右走徘徊了一圈,吕岩咬了咬牙,无奈开口道:“我来找你是想......”
“这样,我现在给你筹些钱和衣物送回去,让姤儿他们先应个急。不过你,过两日就要放榜了,可不能现在回去啊。”苟杳未等吕岩说完,先提了借钱之事,操着心的口气让吕岩顿时感到心头一热。
“可是姤儿他们突然没了住处,定是伤心无助,我打算......”
“这节骨眼儿上可不能走,你放心,姤儿处事持重,会处理好的,而且我想她也不希望你回去罢?”
吕岩点了点头,姤儿在信中的确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担心,安心在京中静待佳音,他若此时回去,想必姤儿也不会欢喜,反而会失望自责。
“所以你还是安下心来,宅子的事就交给我罢,若是担心,就写封回信一起捎回去。”苟杳在桌边站定,安慰着吕岩。
“多谢你了。”吕岩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苟杳行礼,却被他推了回来。
苟杳见吕岩仍有些忧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挺起胸说道:“难得你也有求我办事儿的时候,我心甚悦啊!说起来你们家的宅子也有些年头了,或许是老天看你娶了娇妻,故意催你置办新房呢!”
吕岩闻言松下一口气,缓和了脸色说道:“这才棘手呢,重建个那么大的房子实在浪费,可不建以前那样的罢,哪天父亲登门发现老宅不见了,不打掉我一层皮才怪呢,所以我才不敢跟三叔说。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父亲此事。”
“那是当然。”苟杳想象了下吕世伯对吕岩火冒三丈的模样,嘿嘿笑了笑,又说道,“不过宅子还是要那么大的才行,你看我们,多了个瀚文,再过些年就不够住了,你们呀,估计也快了。”
吕岩眯眼冲苟杳笑了一下,侧过身子扬眉说道:“这天伦之乐,还是你们先享受几年罢。”
陪着吕岩走出大门,苟杳和他约定后日一同去贡院看榜,然后便催促着他放心回去,自己也要准备东西早些送去芮县。
这么多年,吕家对苟家称得上是恩重如山,而吕岩对自己和林家兄妹的援手,也视为己事,从不吝啬,更何况苟林两家的婚事,还是他从中撮合的。因此苟杳和母亲、林锦一商量,二人马上把身边能用上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连林谦也将这一年来赚的银子铜钱交给林锦,让她一起转交给吕岩。
打包好财物,苟杳想到终于有机会帮上这从小到大的朋友一次,感到十分快意。然而,当苟杳抬起包裹要将它们送去给吕岩时,藏在心底的一块疙瘩“扑通”一声浮出脑海,苟杳停住了脚步。
贡院的东墙不过一丈多高,前面的一方土地平日里也鲜有人来往,却在这一日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为数众多的考生急不可耐地你推我挤着,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地朝墙上望去。
等了半天,终于迎来官员开始张贴黄纸,人们挤在一堆着急忙慌地踮脚看,却发现只是一个空头的虚榜,这引得众人长吁阵阵,一时颓了气力。
吕岩远远的站在人堆外,心思也没落在那片东墙上,只是向周围东张西望着。
虽然没有明说想尽快借到银子,但吕岩心想以苟杳的性情,第二日定会稳稳妥妥地送上急需之物。然而,昨日从白天等到黄昏,却始终不见人来,去苟杳家中找他,竟是大门紧闭。
莫非是他遇到了什么急事?但再着急的事情,也不至于连个口信儿都不给自己捎一个,可是......吕岩不敢再想下去,生怕失了对友人的这份信任。无奈之下,吕岩只能依约来放榜的地方,平心静气等着苟杳。
然而,当苟杳脸上乐呵呵地跑到面前,像是什么事儿没有地看那涌动的人群,问着“结果还没出来么”时,吕岩隐忍的不悦还是上了心头。
“你昨日去哪儿了?”吕岩问道。
苟杳却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拉着他往人群中去,说道:“快进去看看。没参加科考,托你的福,还能感受感受这紧张的气氛.......诶,那里好像有人出来了。”
看着苟杳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吕岩说不出是气恼还是无助,被左右的人磕撞着,心生一阵反感,抬了抬胳膊脱开了苟杳的手。
苟杳却忐忑得越挤越进去,直至被人群吞没,看不见人影。
吕岩逆着人流挤出了圈子,脑中开始想着姤儿他们还在一片废墟旁清冷的园中呆着,也不知每天在哪里生火做饭,或许还饿着肚子.......一股不安驱使着他想要立马回家。
刚欲离去,吕岩突然听到后面的圈子爆发出一阵嘈杂,回头看去,却见苟杳从人群中挣扎着挤出,风中传来了他那欣喜若狂的喊声——
“中啦!哈哈,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