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幕幕,日迟迟,秋千院落夜沉沉。
却说万籁俱寂的时候,彩云又虚推半掩,蹑足怕脚地从屋里出来,远远一望,外头只听黑风刷剌剌的作响,还有不住的破叶随风狂舞,她抱紧了双臂,着那件天青色一字军袄,束着长长一黑白相间的毛绒围巾,戴了一顶黄油羊毛呢帽子,出了门。
她又要干什么呢?
原来她忽然想起来那西南角的地方也许开了门,所以总忍不住好奇要去瞧一瞧,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别的原因,她又选择了深夜的时候出动。
此时她满面都是凛凛的北风,些许还夹杂着一些凉凉的颗粒,她由不住咬着牙说了句:“看来要下雪了。”
到了红木门前一看,一地红的白的砖头碎渣,门上也有一些,她推门进去,略看了两眼周围,径直向红亭走去,忽然想起忘了带了那手帕,然而脚步已到了亭根底下,她抬头一看,只觉这亭子歪了些似的,亭里面地上都是浮灰,铺的白白茫茫一片,她笑道:“几个爪娃子,还哄我呢!”
进去站了站,左右瞧了瞧,只见头顶上一轮半满的月亮挂在那儿,好似一个有话要说的人,她由不住心里有点感慨,张口又说不出来,远远看了一圈院落,却满目苍凉景象,让人难开笑靥。
忽而一阵急急的北风匆匆扑面而来,好像一阵行军的部队,刷剌剌过去,差点将她的帽子裹走,她冻得恨恨跺了跺脚,谁知正跺地起劲,身子正有些暖意的时候,亭子开始活动了!
她吓得满地瞧着,只见整个亭子吭吭唧唧就往下面移动,活像一个大城市里的电梯,她虽心慌得紧,但是却有些莫名的激动。
亭子不停地往下,渐渐的,她已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头顶上狂狂的北风呼啸不止,而周围却一丝风气没有,她好害怕,忙大喊三声‘救命啊!’
然而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根本传不出去,心里不免更加恐慌,嘴里止不住各种谩骂,提起脚来,就到处乱踹,先是踢到一堵厚厚的墙,接着又踢到亭子的柱子上,后来又往别处踢,忽而有一个小空儿让她踢空了。
她忙蹲下去摸,发觉是个挺大的空间,沿着边缘往左摸索,竟摸了好长一段,她立时才明白,这个地方有些老旧了机关不活泛,于是又猛跺几脚地面,果然,底下又开始动了,渐渐的,那个空儿也越变越大,里面虽仍漆黑一片,却略有些说不清是什么的光亮。
她已回头无路,急得就想哭泣,后悔自己又跑来犯傻,这个地方可不就是那些死人睡着的地方,她又不稀罕那些古董,心里根本就没有进去的欲望。
于是坐在亭上,抱着膝盖,不住地哭泣,嘴里回忆往昔,眼里仿佛看见了谷堆,而且影像越来越深,她心里活了,觉得这是天意带她去找谷堆了!
于是揉干眼泪,笑着往前面走去,下了亭子,试探了一脚,发觉上面是硬硬的石板,踩着还挺舒服。
于是迈开步子上去,摸着左边的墙往前,她在心里不停暗示自己:谷堆就在前面!谷堆就在前面!谷堆就在前面!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除了自己的声响再无别声,而自己的高跟鞋的踢踏声又被放大了好多,震到心里更觉诡异,但她不愿意停下,哪怕被鬼咬死,她也要往前走,看到底是通往哪里的。
手边先是光滑的石板,走到大概三十步的时候出现了不同,总有些硌手的图案凸起来,她由不住沿着图案摸了一个,只觉像是个张牙舞爪的龙,再往前,又摸一个,又觉得有些地方像龟壳,她似有了些兴头,但因为没火照亮,渐渐的就懒待去猜了。
一路再往前,忽然摸到前面有扇门,她伸手去摸那门,只觉门上也是凹凸不平说不清道不明的图案,正中对着人脸的地方有两个对称的奇怪东西,她想了想,大概就是大家门上都有的那种穷奇老虎之类,找不到开门的方法,她忍不住又踢了两脚,发觉这门倒比之前踢过的墙还要厚上一倍。
她在脑海里估摸了下这门的大致厚度,不禁骇道:“这么厚肯定有机关打开了,可我上哪儿去找办法打开呢?回又回不去,这儿又给我封死,看来真要死在这儿了!”
又想了想,早上他们见自己不见了一定会来找,到时候不就得救了?
心里这才安泰了些,于是就坐倒在地上,谁知刚一坐下,只觉坐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什么东西上,唬得她猛地起身,战战兢兢地看着那底下一片黑暗。
过了会儿她不那么害怕了,又伸手去摸,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她挚在手里,细细去摩挲,却越发觉得像个骷髅!
不由得伸到自己眼前,只见白白一个骷髅后脑勺,吓得她赶忙甩手扔远了,又趴下跪着给前面那一片磕头,嘴里不停道歉着,磕着磕着,总觉得手下面按到了什么,留心去摸,原来是根长棍,沿着棍往后面去摸,渐渐又摸到了类似骷髅质感的东西,她停下了,又沿着棍往前摸。
最后发现,那根棍直直插在刚才那副骷髅上。
她吓得神色皆无,原来自己就站在死人堆里。
她不禁想道:“这些人想来也是下来了,但是也回不去,最后死在这里,那我更不要想着去找到回去的机关了,明儿他们来了,会不会想到我在这底下呢?想到了又有什么法子救我?依着谷坡的人品,说不定正好一势除了我,他把这财富都占了,若果他想到了这一层,那怕是不可能救我了,唯有希望的,就只有我的筱云和她姐姐筱烟了,她俩那么聪明,一定会想来救我,到时候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想完叹了口气,仰头四处张望,只见漆黑还是漆黑,寂静还是寂静。
突然乏累和困意冲上她的大脑,她受不住身体的压力,只得缩着身子往地上一躺,好在军袄隔绝了石板的冰凉,她庆幸自己穿这么多出来。
黑甜一觉过了一半,眼角有些余泪,她忽觉哪里丝丝吹来一阵风,心里不免惊喜起来,起身四处去看,只见头顶一个扭曲的空间,好像海市蜃楼一样在她面前,她忙给了自己两耳光,却发觉不是做梦。
眼前的空间根本看不懂是什么东西,只有风能够感受到真实,她伸手去摸,却发现好像上面好像水银一样流到她手上,胳膊上,却毫无湿度,只是滑滑地在流。
她有些惊奇,伸手去抱,发现竟像一个镜子一样,她挚在双手中,不由得又把手伸了进去,只觉得手伸到了一堆棉花当中,不停地又有些颗颗粒粒的东西划过她的手,她感受了半天,翻手捭合,抓了一把,却觉得凉凉的粒粒的又化成了水,她猛然想到:“这难道是雪!”
她忽想到,外面可能正在下雪,可自己为什么会抓到雪呢?
难道自己的手伸到了云层上?
她不敢相信又十分确信,缩回手来一揉,果然是雪!
她喜异万分,看着那个空间,发现上面有光亮或许可能当灯使,于是掌着去照地板,却发现它像黑黑的东西一样,根本没光照下去。
她实在说不上这是什么,又扯了扯,发觉竟然可以延展,她顿时笑起来,扯到自己身高大小,弄完却感受不到它的重量,仍像片纱似的若有若无。
她害怕这东西忽然消失,于是想用它来逃出去,于是把它铺在头顶,巴着就往上爬,谁知真就一手把住一片冰凉的地面,她猛地一跳,竟就真的出去了,展眼一看,竟在半圆红木门的外面,外头已是漫天飞雪了,她低头一看,脚下只有长满青苔的路,那个不知所云的东西想必也留在了那里面。
她虽有些舍不得,但是庆幸自己有老天爷保佑,死里逃生,简直匪夷所思,怪不得祖宗几千年来什么鬼怪神仙总是不断,原来都是事出有因,如果自己把这事说给别人,又有几个人信呢?不过是嗤尔一笑,心里暗骂疯子傻子罢了。
她又提步去看那红亭,只见它只剩了个亭盖,她驻足想了许久,仍是没有什么好的说辞。
又想想,大家也不知道有人来过,也想不到她的的头上,于是转身回到屋里,扎进被里睡了,好在身体害困,天又极冷,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竹溪家的狗窝的草墩子被雪给压塌了,小狗黄黄急得天蒙蒙亮就开始叫人起床,竹溪早早就睡了,这时睡意浅,被它叫醒,就起床去看。
他看了一眼窗子,发现外头一片白静,忙披上大衣,推门一看,一时卒律律寒飒扑面,急飕飕冷气侵骨,激得他直打哆嗦,回去又添了几件衣裳。
果然好雪色!他嘴里不住赞叹,又跑又跳到了河沿,四处一望,只见如玉如银一片清寒,水晃晃冻成千块玉,雪濛濛堆叠一银山,小狗黄黄摇头摆尾和他嬉戏,两人在漠漠一片冰雪世界里玩的不亦乐乎。
正这时,忽见坝子上有个小人!带着个粗鞍帽,鼻子冻得通红像个球儿,正摇手和他说话。
他揣着疑惑,往前过去,发现是小宝,于是笑呵呵迎上去,说道:“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也是来看雪的?”
小宝说道:“你可真是心大!我这么早起来找你难道就是找你看雪?你昨儿放了我那么大一鸽子心里居然不臊得慌?”
竹溪猛然才想到忘了这事了,于是挠着头皮笑道:“你听我说,昨儿一堆事,老师又发了卷子不放人走,我回来一时又忘了,真不好意思啊!”
小宝看了看他,心里安然了很多,说道:“那就好!我还怕你看了那东西好就想独吞了,打算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竹溪忙说道:“你要这么想可真是太伤我心了!”
小宝拍他肩膀笑道:“当然没这么想了!跟你说着玩呢!这样的人还真有,而且大部分都是,我心里虽然信你不是,但是总要过来找你问问啊。”
竹溪说道:“别说那东西再好,就是一个破烂,不是我的我也不愿意拿人家的,你还不知道吗?”
小宝笑道:“好了好了,我信你,那东西呢?”
竹溪说道:“在我包里,走,去俺家坐坐。”
两人于是来到小院里,这时熏芳已起来做早饭了,从窗户里看见到他俩说笑着走来,就从厨房探出脑袋说道:“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找他玩了?先坐坐,一会儿就有饭吃了!”
小宝答应道:“谢谢阿姨啦!”
熏芳笑着说‘不用谢’,低头接着擀面。
小宝坐到竹溪屋里,只觉略微有些风气从门脚里透进来,怪冷的,于是说道:“这屋子怎么不挂个被帘?你看这风吹得!”
竹溪顺着眼光去瞧,笑道:“我妈知道我不在这屋住,昨儿刚下雪,她可能还没来得及弄呢!”
说着倒了一碗白开水,递给小宝,小宝正有些冷,笑着捧在手里,说道:“你还有别的地方常住?”
竹溪结巴了一下,想说又不敢说,面上含怯,小宝看见了,笑道:“你又干嘛瞒我?远近谁不知道?你进了那谷叔的宅子,先是救了他落水的女儿,又救了他兄弟的女儿,人家高兴地要招你做女婿呢!”
竹溪笑道:“你别笑我了,哪里是我愿意的?都是大人们说了算,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宝说道:“这话倒也是!只是不知道他们家的女儿好不好看?你要真不喜欢,也可以说啊!”
竹溪眼神来了光芒,亮炯炯地朝他笑道:“那你可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起初她不待见我,总是或打或骂,我也不敢出一气,尽好了对她,谁知她一对人好起来,真是千言千语说不尽她的好处!”
小宝笑道:“你这牛皮也不怕吹破了!要说好,谁比得上那观音庙里的小师傅?她一笑,保准你心都乐开花!”
竹溪听了直撇着脸朝他摆手,说道:“你当谁没见过似的!要说温柔可爱,她俩还真有得一拼!”
一语未了,听见熏芳门外说道:“多大个人儿了?见面就聊人家女孩家的舌根子!哪里像两个爷们?再说我把你俩腿打断了!”
他二人顿时羞涩起来,小宝一眼见了熏芳,只觉她比自己妈妈还要漂亮,于是更加羞惭。
熏芳劈头给了他俩一下,骂道:“不学好的货!”
把面条往桌子上一放,回头又去了厨房。
他二人相视伸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