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2年第06期
栏目:传奇时代
民国三十四年阴历十月初的一天,一场雨夹雪,从早晨到傍晚,黏黏乎乎地飘洒着一直不歇,连挂在保定城内的青天白日旗都病恹恹的没有精气神。离开警察局,一身便装的沙宇拦住一辆洋车坐上去,说:“去镜园。”
镜园坐落在东关大街上,是葛家的私宅。三环套月式院落——前院、后院和西侧跨院环环紧扣,既雅致又气派。葛家祖上官高至巡抚,至光绪年间官场失意涉足商场,传至葛贤光父亲那一代日渐衰落,族中派系纷争,最终各自为政,待葛贤光从法国归来,只剩下这处房产了。葛贤光学的是建筑,去法国前曾留学英国,保定城内散落着大小的建筑多出自葛贤光之手,尤其是曹锟镇守保定时大兴土木,葛贤光可谓是喜获良辰——除了为葛家设造了这一处镜园外;为大商人杨仲夏设计的密室,更是传扬了许久,充满了神秘色彩。
傍晚时分的雨雪很是嚣张,东关大街的灯火也显得非常吝啬。沙宇扬起手把头上的黑呢子礼帽拽了拽,招呼车夫快一点,他必须尽快从葛贤光手里拿到密室图。
镜园门前十分冷清,哑巴管家出来迎接沙宇是事先的约定。进了大门,踩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走过三环套月式院落,院中花草繁多,却也难抵风雪的侵袭。哑巴管家带着沙宇来到后院一栋二层小楼前,回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是沙宇第二次探访镜园,第一次见到哑巴管家心里就不舒服。哑巴管家五十多岁,一头板寸里掺杂了许多白发,满脸的褶皱里嵌着一对小眼睛,黑多白少,看起来的确令人不爽。
葛贤光的书房在二楼,哑巴管家把沙宇引到葛贤光面前,上了茶退了出去。葛贤光刚过五十岁,身体臃肿,一身洋装,一脸奶气也就是一脸洋气,毕竟在法国生活了八年,抗战胜利后才回到保定,现受聘于一所大学教授建筑。
沙宇进来前,葛贤光坐在书桌前正画一张图。上个月,保定警察局局长接到了重庆保密局的情报,一个曾效忠汪伪政府的低级军官,临死前爆料——他曾帮日军防疫给水班藏匿了一批重要物资,疑心是剧毒菌种,局长责令刑事科科长沙宇着手调查此事,消除隐患以确保百姓安乐。
葛贤光起身离开椅子,坐在沙宇对面的沙发上,说:“你觉得那个低级军官的话可信吗?”
沙宇欠了欠身说:“葛教授,驻扎在北平的第一八五五部队总部得知日军投降的消息后,为了掩盖他们在中国使用细菌作战的罪证,就地销毁了所有的设备和剧毒菌种。可他们是在慌乱中进行的,很难排除一些存心与我们抗衡的人,故意隐匿剧毒菌种伺机报复……那个低级军官的话有捕风捉影之嫌,却并非是空穴来风。”
葛贤光点点头说:“要是你的推断正确,日军的藏匿地点就是前日陆军医院,那栋建筑是由我设计的不假。当初,杨仲夏找到我时,我才初出茅庐,在楼下建造密室本是胡闹,可我还是那么做了,没想到却招惹了灾祸。像建造皇陵的工匠们必须带着秘密去死才行一样,密室造好后,他们也想杀我灭口,幸得家人和亲朋极力帮助我才逃到了法国……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所有图纸资料都难寻踪迹了。”
保定前日陆军医院曾是一家私立医院,大华纺织厂杨老板是真正的幕后老板。杨老板曾是曹锟手下一名骁勇之将。曹锟倒台了,精明的杨老板将医院卖给他表弟卷钱去了美国。“七七”事变后不久,保定沦陷,那家医院也随之落入日本人之手。沙宇接到情报后,对现在的国民党陆军医院做了调查,医院里除了必备的设施,还有一座冷库,却没看出有密室的痕迹。
葛贤光起身回到书桌前,拿起一张图说:“我当然配合沙科长调查此事,这只是一张凭着记忆画出的草图。据我所知,日军占领那家医院后,要是保留密室,肯定会进行改造,改造后的密室我也不知啊。”
葛贤光说话的时候,沙宇的目光被墙上挂着的一幅《墨梅图》吸引住了,那幅图的落款和题诗均是模仿元代王冕的笔迹,可字画是新装裱的,挂在天杆上的丝绦闪着诱人的光泽。
葛贤光拿着那张草图走过来,见沙宇注视着那幅《墨梅图》,便说:“沙科长,这是我信手涂鸦炮制的,‘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呵呵呵——喜欢王冕的画,也喜欢‘只留清气满乾坤’的意境啊!”
“好好好!”沙宇站起身来说,“葛教授,我只是略通文墨,缺少葛教授清高的雅兴呀。说说你手中的图吧。”
“好吧……我再仔细地核实一下,明天我亲自送到你府上如何?不过,我相信密室不会消失。”葛贤光说罢张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楼外的夜色愈加浓郁,夹击着雪花的风雨冲撞着窗户啪啦啪啦作响,放在窗台上的一盆君子兰也遭受了冲击,含苞待放的花蕊摇摇摆摆地躲避着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气。哑巴管家走进来从衣架上拿下大衣要为葛贤光披上,沙宇看出管家送客的意思。沙宇的目光不由又转到了墙上的《墨梅图》,挂在枝头上的朵朵梅花倏然怒绽,继而是飞舞着的嫣红花瓣……那种傲骨,真有几分让人神往。沙宇收回自己的目光,起身告辞了。
四通八达的街道把镜园规矩得四四方方,围墙很高,乱插在墙头的碎玻璃挡得住一般的蟊贼,那里挡得住真正的强盗。沙宇这么想着,把礼帽往下拽了拽,躲避着还在肆虐着的雨夹雪,也躲避着街上的行人。眼下早过了晚饭时刻,街上的行人渐稀,沙宇打算打道回府,突然看见一个人从一家小店里走了出来,穿着大衣,戴着礼帽,走出小店后左顾右盼,发现走在街上的沙宇转身急慌慌地往南走了。
沙宇有些纳闷,便一路追了上去。追踪着那个男子围着镜园转了半圈,却没了踪影。沙宇闪身在一棵梧桐树旁,仰起头看到镜园里那栋还亮着灯光的二层小楼,突然觉得刚才消失的那个人不过是一个幌子。沙宇弯腰将大褂掖在腰间,走近围墙,运足了气,然后纵身一跃,便越过了围墙落脚到墙内的花草丛中。还没等沙宇站稳脚跟,花草丛中突然窜出一群黑影,鬼魅一样围住了沙宇。沙宇当即挥舞着拳脚抵御着冲击他的对手……但对手只攻不歼,显然别有目的。
心虑及此,沙宇闪转腾挪退出十几步远,从怀里抽出一枚飞镖,直取贴近他的那人。对手应声倒下。就在围攻之人愣神之际,沙宇已越过凋零的花草,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道飞奔了过来。那栋二层小楼里还亮着灯光,后窗却大开着。一个人在沙宇还在飞奔的时候,从后窗跳了出来,穿过同样渐渐败落的花草、鱼池,越过了围墙……待沙宇再次越过围墙,被追踪的人早没了踪迹。
沙宇返回镜园,镜园里已乱成了一锅粥。仆人们围着那栋小楼唏嘘不已又惊慌失措。沙宇跑上楼,哑巴管家呆呆地守着倒在血泊之中的葛贤光一语不发。当沙宇看到那把扎在葛贤光后背上的日本肋差(日本短刀)时,心里一震,对手竟是日本人!他忙查看屋内——葛贤光正在绘制的密室图还在,而挂在墙上的那幅《墨梅图》,却不见了踪迹。
沙宇忙转身疾步跑下楼,直奔后院,刚才和那群人交手的地方乱糟糟的一片。沙宇走出镜园,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只手套,令沙宇眼睛不由一亮——这是把无声手套手枪。当年戴笠搞中美合作所时,从美国人手中购买了这种无声手套手枪,数量虽不是很多,但落入潜伏在保定的军统特工手里也不奇怪。
明白了这个,但那幅《墨梅图》里藏着的玄机,却让他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