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不信他乱讲,也不是一点顾虑没有,人心隔肚皮,谁晓得以后他会怎样。我就毅然离开了台湾老板。我走的时候,他很惋惜。他说,你看中的那个先生我觉得不好,不像一个干事情的,花花公子嘛。他又讲我走了他真有点受不了。看见他受不了的样子,我反而有点开心。我心里讲,哪个要你弄个我不喜欢的侄子来骚扰我呢。小毛说,他敢打赌,如果是干爹骚扰我,我不会拒绝。我骂了一句难听的。他讲就是这么回事,他那副样子好像看透了一切。我这人好死,因为小毛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所以就很难看清他的毛病,他要怎么样,我都依他,他得寸进尺我都让他。我是注定要倒霉的……
德宝说,接下来的故事我替你讲。后来你发现,他越来越不把你当回事了。你打工挣钱,总想攒点钱将来结婚、养家。他却懒惰,一个工作常常做不到三五周就被老板炒鱿鱼,他就心安理得在家吃你的。你这时已经怀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惊又喜。但你还是有点怕,家里对你们的事一点不知道,只是哥嫂晓得你在谈恋爱,这时候不仅生孩子条件不成熟,连结婚条件也不成熟。想到堕胎只是迟早的事情,你就觉得自己是犯罪。第一次怀孕的女人,那种心理经历,一辈子只会有一次。
德宝这样叙述的时候,她偏着脑袋,睁大眼看他。
德宝继续说,这时候,你万万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风骚妖娆,脸上的脂粉令人想到一则笑话:一个女人清早起来上台秤称体重,说,亲爱的,我比昨天轻了一公斤。先生在卫生间刮胡子,头也没回地说,你忘了,你今天还没化妆呢!他说,这是他的老乡,而且是同学。你愤怒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不管她是你的老乡也好,同学也好,你以前可没讲过有这样一个女人!他恬不知耻地说,我以前当然不能讲,以前讲了你会跟我上床吗?他讲,他也不知道,她回去以后还会来找他;他原先以为,她回到川北老家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你这时候真想给他两个嘴巴子,可是胳膊软得抬不起来。你抚着几个月的肚子,腆着脸去找这个足有半斤脂粉的厚颜女子。你说,如果早晓得你跟他好,我就肯定跟一个台湾人结婚了……她说,早晓得你跟他好,我就跟一个美国人结婚了。你学着四川口音,我不是跟你讲耍子的,现在,我是没得办法,肚子被他弄大了。她轻蔑地问,这是第几个了?你讲,第一个。她从鼻子里哼出来,立刻鼻梁上扑簌簌掉下一层粉。她讲,你不跟他大三五次肚子,好意思算是他的人?!这么一点经历她真从心里瞧你不起。就像人们常讲的,来特区不被人偷掉三五次十来次车子不算特区人一样,你的肚子不为他起伏个三五次,怎么好称他是你的人或你是他的人?你这时候悔断肠子也没用,你没有勇气再去找台湾干爹和他的侄儿。
你这时候只有一条路了,上医院堕胎去。叫他陪你堕完胎你就跟他讲,我们两清了。你这时候潇洒得真像一女神。
吴小姐痴痴地几乎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听他说完,喃喃道,什么女神呀,我当时流血太多,一个鬼样的人做的,语气跟她的手术匙子一样冷冰冰,恶声恶气地讲,别鬼叫,怕痛,就不要贪那种味道。下手术台,我的脸自得吓人,腰都直不起。他却只照顾了我三天,就跑了。我下决心忘掉这个王八蛋的时候,他又来找我了。他这时候讲那个女的不是东西,背了他还给其它男人写情书,被他看到了还说允许你背后有女人,就不许我有男人么?真是报应!
吴小姐呷了一口嘉士伯,问,你怎么会把我的故事讲得这么准的?只有一个地方不对,他的那个女朋友是从日本回来的,也是劳务输出去的,做缝纫,长得还蛮清秀。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故事的,你大概和我的哪个好朋友有过接触?
德宝觉得喉咙发干,饮尽了一杯啤酒,说,这种故事我听多了,大同小异,估也该估个八九不离十。
吴小姐点头说,是这样,我受的刺激太强烈了,又听得多看得多,有时候会把别人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搞混的。难怪人家讲我有精神病。
德宝心头一凛,嘟哝道,没有哪个精神病人会讲自己有精神病的。你不要乱讲。讲了,以后哪个老板敢用你。
吴小姐脸色白白地一笑,不用,我就回去种田。
分手的时候,德宝估摸着给她两百块钱小费。她不肯接,要了他的电话。两天后,就打过电话来找他。她讲她不喜欢做陪酒,希望给他找一份事做,工薪暂时低点不要紧,住房也不需要解决,她跟一个有铺面的老乡住在一起。德宝说,我跟你问问,现在,好像到处都剩人。吴小姐说,再剩人,你梅老板熟人多,吃一两个我们,还不很痛快!德宝说,我是一个猫胃,哪里吃得下你?答应给问问。
没等问,吴小姐找上门来了。两百块小费没收,她让你觉得有亏欠呢。德宝当她面给几个朋友的公司去电话,说他一个老乡,挺能干,干会计、出纳、文员什么的,都可以。回答都是婉拒。人家可不相信你,如果实在好,你梅德宝会把用得顺手的人拱手让人?带她吃过一顿颇不俗的晚餐以后,她问,梅总,我这样缠着你,是不是很叫人讨厌?德宝说,我很喜欢女人缠着我。吴小姐说,你那是喜欢有品味的女人。德宝说,你这样讲,就表明你的品味不低。吴小姐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