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成不知是名字取得好,还是上天赐予了他好运,玉石生意越做越顺手,滚滚的财源进了腰包,他得感谢缅仔阿五,是阿五提供的货源让他发了财。
阿五,年近六旬,顾名思义排行第五,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祖籍究竟何处,只知道他是云南人,三岁随父偷渡缅甸,人了缅甸国籍,十三岁跟随父亲上山采玉石,整整干了三十年,后来被山上的滚石砸跛了腿,改行当起了掮客,在缅甸玉石商与中国玉石商之间搭起一座桥梁。圈内人士都称他五爷。
阿五与苗成做第一笔生意起就一口报价,他报出的价格物有所值,不摘欺诈,至于苗成转手赢利多少,他从不过问。
再说吴天启对棒槌镇之行,栽在了乡巴佬苗成的脚下耿耿于怀,听说苗成“呆人有呆福”,屡屡操胜,更感到不能平衡。他盘算着与苗成再“玩”一把,让苗成一次性破产,退回到起步线。
吴天启购得一块翡翠原石,是在一位资历颇深的行家指点下购买的。此原石四十余公斤,表层目珠杂混,但翠绿的翡翠光斑却是显而易见的。行家悄声对吴天启说,这块原石切剖得好少不得值几百万。原石的主人开价一百万,讨价还价以后,八十万成交。
这块巨型的翡翠原石在吴天启的家中存放了两个多月,议论的人多,出价的人少,最后降至六十万也无人问津,吴天启慌了神,请来了香港、广州、深圳三地鉴石高手“会诊”。七八个人翻来覆去研究了一整天,这块玉料知表知面难知里,简直太难看透了。有的人一言不发地走了,说错了怕坏了自己的名声;有的人始终摇头晃脑袋,看不出究竟是点头还是摇头。原先的那位行家也昏了头,抖抖索索地想收回自己的预言。
吴天启顿觉手足冰凉,八十万哪,难道买回了一块砖石?他想到了苗成,如果能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苗成,岂不一举两得?他试着打了个电话给苗成。
“苗先生,别来无恙。听说,苗先生生意场上一帆顺风,青云直步,有机会一定登门取经。”吴天启照例说了一套客气话。
“托福,托福。我这点小本经营与吴总相比,仅是蚂蚁啃骨头而已。承蒙吴总挂念,不会是让我再买你一块玉料,扯平去年的账吧?”苗成笑着说。
吴天启打了个怔,没料到苗成一句话就把事情挑明了,让他反而不知道从何处开口。这个乡巴佬倒是脑筋够用。他也不得不顺水推舟,道出主题。
“哪里,哪里,生意人常来常往,做的就是生意,是赔是赚,是赢是输,兵家常事,谁介意谁就不是生意人。不过,苗先生倒也算说对了,我这儿确有一块翡翠原石,价格不菲,我周围的客户都吓退了脚步,我不由得想起了卞和抱璧于荆山脚下的故事。苗先生是玉石界后起之秀……”
“别说这么多,只要有赚头,我就做,买卖人盼的就是滚雪球。”
“八十万哪,铁板的价!”吴天启见龟儿咬钩,故意加重语气激将道。
“不就八十万吗,还是这句老话,只要有赚头,八百万也做。”
“痛快。不用吴先生车马劳顿,我在棒槌镇有一笔生意,顺带过来。”
“一言为定,我在家恭候。”
吴天启心里有话呢,绝不能让苗成到深圳来,若是他听得风吹草动,岂不把进了嘴的钩吐出来?苗成心里也有话,钱在我的口袋里,看不中意,不拉袋链,你能怎的?
过了不几日,吴天启来到了棒槌镇,仍然落脚于天平宾馆,他是专程而来,他带来了孙长荣。孙长荣鬼点子多,假戏真做总是表演得滴水不漏。干这种活儿需要一人吹箫一人捂眼儿。
苗成如约而至,他是一个人来的,进了门不谈玉料,不谈生意,天南海北的乱侃。等该说的说到了尽头,停了两分钟,他又抨击起时政。
翡翠原石搁在墙角,上面覆盖着金黄色软缎。玉料的盖头都是有讲究的,为了反差衬色。红宝石用白色衬垫,红色愈显艳丽;翡翠石用黄色衬垫,绿色格外醒目;至于透明晶莹的钻石就那该用鲜色的衬垫了。
妈的,这个乡巴佬毫无诚意,让他涮了一回。
吴天启懒得听苗成胡言乱语,也懒得揭开盖头;干脆伸直了腿躺下来。他等苗成口干舌燥地停下话,挖苦道:“看得出,苗先生准备,改行,当个政治家。”
“当然不。我是怕冷了场,大眼瞪小眼,王八瞅绿豆,时间难熬。”苗成解释道。
“如此说来,苗先生在等朋友?”孙长荣插话。
“当然是,现在才看出来?八十万哪,能只听个水响?”苗成惊讶地问。
苗成不那样傻,那一天电话里,他说的是大话,八十万对他来说是倾家荡产的数目了,乌龟过门坎,但看此一番(翻),翻得不好,一辈子也翻不过身来,他绝不会莽撞行事。
苗成虽然只说了这一句有关生意场上的话,但这一句说得很实在,吴天启又来了精神,他轻轻地击了两下掌,外屋的壮汉走进来。壮汉揭起翡翠玉石上的盖头,平铺于屋中央,小心翼翼地抬起玉石放在上面。
孙长荣打开了皮包,掏出一叠打印鉴定书。鉴定书的尾部或盖有珠宝公司的大印,或有珠宝界名人的签名。这是他的主意,也是他亲手策划伪造的。这个行当与赌场一样,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赌得赢,下了赌桌谁也不认账。
孙长荣挪了张椅子在苗成身边坐下了,为了吸引苗成的注意力,故意拿起鉴定书在手中拍了一下,打开成扇形,他玩纸牌似的合拢了鉴定书,开始宣读一份份鉴定。他读得抑扬顿挫,十分卖力,并叨叨不休地解释一个个至关重要的人名。
苗成抽着烟,歪着脑袋瞅着眼前的这块翡翠玉石。实说,他一点也看不明白,在他眼里除了是看到的最大一块玉料之外,其余皆是空白。
孙长荣念完了最后一份鉴定书,停下话来,见苗成没有反应,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啊?”苗成似乎回过神,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是哪是哪,税务局也想挖一勺。你说,能任人割肉不觉疼?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成交十万告诉他一万,成交一万告诉他一千,成交一千,告诉他黄了,他知个球?”
又来了!对牛弹琴,牛还会摇尾巴。
孙长荣立在苗成身后,憎恶地蹙起眉头,但又不便发作,随手捧起茶杯去了外间,与镖师们谈天说地去了,他料定苗成是在等胡珲,胡珲不来,他是不会说人话的。
一屋子人从晌午等到太阳落山,终于等来了苗成的“朋友”,不是胡珲,而是一位老者,吴天启和孙长荣都不认识。
老人花白的头发,长而零乱,原本瘦弱的脸显得更加干瘪黑黝。他的眼皮耷沓着,细长的眼缝中透漏出无神的眼眸。他的衣着也很随便,不像商埠上的常客,倒像是忙于为生计奔波的退休工人。
“这是我请来的玉石王国的五爷。”苗成介绍说。
“哦,幸会幸会。”吴天启走上前,伸出了手。他猜想得出这就是苗成以前提起过的缅仔阿五了。
阿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屋里人的存在,自跨进门,目光就落在了翡翠原石上。他的眼皮像卷帘门似地翻卷起来,无神的眼眸直愣愣地,射出了贼亮贼亮的光,他绕着翡翠原石走圈圈,时而皱眉自喃,时而点头称绝。他的步履极轻极慢,像在端详一个熟睡了的婴儿,既被他的可爱之处吸引,又怕吵醒了他。
阿五一连走了三圈,停下步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四下拍了拍口袋,似乎忘了带烟。苗成赶忙递过烟,帮着递上火。阿五一屁股陷进沙发,自顾自地抽起烟来。
“签约。”苗成转过身,对吴天启说,他的语调很平静。
“签约?再细看看,别走了眼神,囫囵枣儿滑进喉头吐不出来的。”吴天启暗自窃喜,害怕苗成反悔,故意激将道。
“吞了囫囵枣儿,噎死活该倒楣。”
苗成说着打开了皮包,掏出了定金、存折、房契。他是有备而来,这些财产抵八百万足足有余。
吴天启向孙长荣使了个眼色,孙长荣心领神会,取出一份合约放在了苗成面前。合约写得很苛刻,若乙方一个月以内付不出八百万现金,抵押物全部归甲方所有。
苗成看了一遍,签名按印。
吴天启向孙长荣又使了一个眼色。孙长荣看得出这个眼色与上个不同,上个眼色有些紧张,像战争进行到最后五分钟,胜败在此一举。这个眼色含有笑,含有胜利者的舒心。孙长荣忙不迭地将定金、存折、房契和合约垒在一起,装进了提包。
阿五拾起软缎的对角,结成了死结儿,轻轻——提,扛在了身后,驮着腰向门外走去。
苗成忍到现在总算有些憋不住了,向吴天启道别时,脸上溢出了笑。
“苗先生,看得出你很高兴,祝你高兴到永远。”吴天启一语双关。
这一句话正好点到苗成的心窝,心窝里的那股狂烈兴奋一下子喷礴而出。他等身后响起了关门声,终于按捺不住,像运动员破了世界纪录,忘乎所以地大叫一声:“哇!”他转过身,挥动着手臂,活猴般地追逐而去。
原来,苗成与阿五事前有约定,若是“砖石”,阿五掏烟自点;若是值八十万,阿五掏烟,让苗成递火;若是让苗成递烟又递火,那就是成倍的赚头了,阿五是让苗成递烟又递火的,成倍赚头就是能卖一千六百万哪!
苗成信得过阿五,阿五有看穿玉料的火眼金睛,阿五从未欺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