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4年第05期
栏目:中篇小说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被一摊鸟屎搅了好心情的。
那本是一个让人心情舒畅的早晨。头天夜里下了一场雨,空气、阳光还有楼前的梧桐树都像刚用水洗过似的清清爽爽,湛绿的草坪散发着一股好闻的草芽子味儿。我跟妻子一起下楼。楼道里妻子还讲了一件开心事,昨天有患者送给她一个花篮,就摆在她们护士值班室的窗台上。总之,见到那摊鸟屎前我的心情一直挺好的。
我和妻子的代步工具并排摆在一起,粉红色的自行车是她的,亮蓝色的电动车是我的。正当我俩各自摸出钥匙准备开锁时,我突然发现,电动车的右手车把处有一摊鸟屎,黑黑白白地呈喷溅状,污了大半个车把。
鸽子屎还是麻雀屎呢?我有些恼怒地抬头,发现头顶的电话线上站着两只麻雀,俩家伙边得意地摇晃着身子,边相对“啾啾”地唠着嗑。无疑,它俩就是嫌疑犯了。我忿忿地说:该死的家雀子,眼下乡下又不缺食儿,有小虫子吃,多好啊,没心没肺的家伙,偏跑城里来翻垃圾堆,还到处拉屎,真烦人!妻子边掏面巾纸边笑着说:这两只麻雀是在城里出生的,有城市户口,怎肯轻易地回农村呢?她的幽默没起到效果,我用面巾纸揩拭车把的时候,心情就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得恶劣起来:真晦气,鸟屎不偏不斜落在车把上,不会有啥倒霉事吧?
一刻钟后我已站在教育大厦七楼的办公室里了。刚才上楼时在电梯间里跟美女同事开了个玩笑,我说如果这时恰好停电了,黑咕隆咚的,咱俩会不会发生点儿故事啊?她“咯咯”笑着说:故事你个头啊!这么一搅和,鸟屎给我带来的抑郁也冲淡了。可人要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当我拎起暖瓶准备打水时,却突然嗅到右手上有一股异味,正是那该死的鸟屎味儿。我赶紧丢下暖瓶,边咒骂着麻雀边抄起香皂洗手,足足洗了三遍,味儿才没了,我这才舒了口气。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电话是老家计家窝铺打来的,是远房本家弟弟计明辉。他在电话里哝哝唧唧说了足有三分钟,我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儿子计洪涛今年上初中,不愿去镇上的学校,想转到城里的实验中学念书。没等他说完,烦恼就像一朵乌云从我心头掠过,我竭力压抑着情绪,语调还是夹带着不满:转学,咋不早说,这都啥时候了,你以为学校是你家开的?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突然传来了女人的笑声:我是洪涛他妈,大哥再想想法子呗,你办这点儿事还不是小菜一碟?跟弟媳说话,我只好把口气放和缓了一点儿:还小菜?这事真的有点儿难度……好吧,我尽力办,过几天我回去,详情到时候再说。她的声音马上变得欢快起来:好,好,明越哥你费心了。
踩着我的话音,局里职教科的老付进来了:呵呵,一大早就有人请,又上哪儿蹭酒去?我哭笑不得地说:还蹭酒?老家的电话,孩子想转到实验中学。老付挠挠脑袋说:如今这家长,都猴精猴精的,个个都成教育评估专家了,比咱局里的杨督学水平还高;从幼儿园起就货比三家,哪个学校冒点儿尖,就一窝蜂地扑上去;今年扎堆去实验,还不是初升高考试排了第一吗?
我叹口气说:如今哪家的孩子都是宝贝,谁不想享受优质资源啊?
我一句话又勾起了老付爱“放炮”的毛病:娘的,天天喊教育均衡,屁!把好老师都弄到城里来,乡下学校都掏空了,这不是变着法勾引学生进城吗?城里是吃饱了,吃得肥头大耳,农村可成了瘪茄子了。
我一直很佩服老付,这家伙说话冒失,可看问题挺深刻的。还真是,这些年,我们这个原来只有三万多人口四平方公里面积的小县城就像一个浑身插满吸管的怪物,吮吸着周边农村的人口、资金、各种精华、养分,聚敛着一切资源,滚雪球般膨胀到了十多万人口,城区控制面积扩展到二十平方公里,迅速地成了三千多平方公里范围内占绝对统治地位的巨人,成了政治、经济、文化、娱乐、商贸、旅游、休闲、教育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