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在我们辽西这片经济欠发达的区域,县城才是农民心目中的城市。因为县城是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进城逛一趟不会打怵。交通方便,客车通到村头,几乎是抬脚就走。进城次数多了,自然不会迷路转向,有人甚至吹嘘熟悉县城就像熟悉自家的炕头。更重要的是县城基本上解决了域内平民百姓衣、食、住、行,物质的精神的绝大部分需求,从婴儿在医院“呱呱坠地”到老人在殡仪馆火化入骨灰盒的整个一生,大事小情基本都能在县城解决。地市级、省会这些大城市呢,有机会搭得上边的恐怕只有很少的几件事:祖坟冒了青烟在那儿谋到了差事挣钱、进厂进工地打工挣钱,考上大学给高校送钱、患上癌症、尿毒症这样的大病或心脏搭桥更换器官这样的大手术给医院送钱。所以那些城市是陌生的。那是高高在上的城市人的城,不是乡下人的城。就拿这次计明辉给儿子办转学的事来说吧,他亲大哥就在省城一个研究所上班,还曾是个副师级干部,况且省城的学校比我们这儿强多了,但他没找大哥,而且我相信他根本就没动过送儿子去省城读书的念头。
县城是乡下人的城,这个现实就尴尬了像我跟付科长这样的小人物。在城里人眼里,我们就是钻营到了一个差事有了城市户籍的乡下人,在领导眼里,我们是整天忙着处理鸡毛蒜皮小事的职员。就像付科长这家伙说的那样,我们是“穷局副科,没权有责;一堆烂事,一帮婆婆;喝酒靠蹭,下乡没车;夹紧尾巴,时常挨揢”。在大鱼小鱼纷争的县城里,我们连泥鳅都算不上。可在乡下人眼里,我们就成了无所不能的大人物。比如在我老家计家窝铺那个藏在山沟里只有五六十户人家的小山村里,我的名气很大呢,在县教育局上班,还当个什么科长呢。于是我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计家窝铺“驻县城办事处主任”,村里人有个大事小情都会来找我,像生个孩子、看个病,闺女儿子读书、考学、报考咨询专业、找工作,买大件商品打折,为芝麻绿豆大的事打官司,摩托车三轮车违章被扣、车撞了人或被车撞……我就得狗颠儿狗颠儿地跑前跑后张罗。
虽然说给计明辉两口子的是模棱两可的搪塞话,我知道事还得办。于是就赶紧打电话联系实验中学的佟校长,可把他的办电、宅电和手机打了个遍都没联系上,手机关机,固定电话没人接。唉!其实我挺理解他的,此时他成了手捧杨柳枝能给人带来好运的观世音,不知有多少人掘地三尺寻宝一样地找他呢,搁我也不敢开机。当然他会有另一个隐秘的号码,局长、县长那样的大人物找他铁定是信号畅通的,只是那号码不会透露给我们这些小虾米罢了。
直到晚上,我也没能联系上佟校长。陪我边遛狗边散步的妻子给我出主意:干脆直接上他家嘛。我笑笑没吭声。其实我早就想过堵他小子的老窝了,可登门造访一个熟悉但不亲密的人事情就有点儿复杂了:空手去吧,不好看,送点儿礼呢,我又抹不下脸,而且万一事办不成双方脸上都挂不住,所以我一直犹豫着。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走不远就遇到了付科长,他很神秘地告诉我:老佟喜欢清晨散步,早晨五点钟准时出门,你可以去小区门口等他。
第二天拂晓,我打破了多年养成的贪黑不起早的坏习惯,四点半就牵着狗以遛狗做幌子,在金苑小区门口等佟校长。徘徊过三个来回,手机上的时间刚跳到五点整,他真出来了。下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我假作偶遇,假作突然想起一件小事麻烦校长。他先假作为难地回绝:今年名额有限,狼多肉少,不好办啊,然后下了大决心似的说:罢了,大科长都说话了,我若不开眼也太那啥了……等我们商量一下吧。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说商量就是答应了,绝没有商量后回绝我的道理。
谁知走出不远他又喊我,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变卦了。谁知到了跟前他问:孩子品质咋样,不靠谱的可别塞给我,你也最好别管,谁都不省心。我忙说:农村孩子,挺朴实的。他说:拉倒吧!如今的农村孩子可不是小绵羊了,管理跟不上,过几天就添毛病,闹起事来比城里孩子还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