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这般的麻木与冷漠,让整个街巷弥漫着一种慵懒的、散漫的、恍惚的气息。这让小顺子觉得这个旭日东升的早晨懒洋洋病恹恹的,就像是黄昏了一般,显得暮气沉沉。
一头牛横在街巷里,在一棵杨树上蹭着痒痒。这棵碗口粗的杨树给牛一靠一蹭,压在了园墙上。因为经常给牲口们蹭痒痒,杨树靠街这面的身子都没皮了,白森森的,可依然活着。
“滚开,滚开,谁家的牛敢挡道?”
王祥说着就给了牛一枪托。
那牛尥了王祥一蹄子,正踢在干腿梁上,王祥提着腿在地上转圈圈。
牛看了六十一眼,倒是脖子一抻长长地“哞”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王祥经过时,这牛又把沟子撅过来尥了一蹄子,可这次没踢着。
顾花头的出现,让小顺子寄予了厚望,别看顾花头年纪不大,可骨头老,按辈分顾花头算是他的姨爷,这家伙最会惊声小叫,不管多么寡淡的日子,他都能整出响动来。盯着一棵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一看就是许久,看着看着会自言自语地说哎呀哎呀,不敢看了,妈呀妈呀,真不敢看了。这么说着他就把眼睛捂起来了。人就都围过来,问咋了咋了?他不说话,问急了说自己看嘛,自己看嘛。人们看时,啥名堂都没看出来,顾花头说呀,一只蚂蚁把他爹的腿卸下来抱着啃哩,满嘴都是血。有人就给他头上一鞋底。再不就是蔫乎乎地蹴在地上,一脸愁苦,忽然“嗷哇嗷哇”地嚎哭起来,人都又围过来问他咋了咋了,他不说话,只是“嗷哇嗷哇”地哭,问过多遍后,他才说我太爷死了。人就把他按在地上开锤头会。他太爷死了多少年了,骨头怕都朽没了。这家伙经常出惊作怪,而且从不重复。人们都知道他出惊作怪,却总是会围过去,这也算是个乐子。有一回,顾花头穿过街巷,风风火火往家里跑,有人拦住问你日急慌忙干啥去?他不说话,谁问都不说进了屋。从屋里出来提着把刀,他大爷说你狗日的干啥去,提个刀要杀人呀。他说哎呀,别拦我噻,三队上死了头牛,我去割牛肉。三队是个回民队,不吃死了的东西。人们听得这话,都提了刀往三队上去了。顾花头藏在墙旮旯吃烟发笑。
果然,顾花头就“妈呀”“妈呀”地惊声尖叫起来,“你球大的个人也反革命,还横七竖八地扎着,哈哈,日他妈,世事都变成这样了。”说着就跟着小顺子走着。“咋了?咋了?翻墙钻洞?对了,对了,翻墙钻洞谁会押你,挖社会主义墙脚了?走资本主义道路了?给孔老二当孝子贤孙了?你这个碎东西呀,坏得跟土匪一样,出啥事都有可能呢,这下闯了大麻烦了吧。”又说,“对了,对了,从来不把我叫爷,我这顾花头的外号还是你给我起的哩,爷头花吗,这头发密匝匝的,不比你头发硬,给爷起外号,小人犯上,这是报应哩。”
小顺子心里有些高兴,顾花头这个外号确实是他起的。顾花头因为辈分大,许多女人都是他孙媳妇子,经常给按住不是扒了裤子,就是一顿糟蹋,有一回一顿剪刀把头发给剪得一坨一坨,小顺子就给起了个花头。
走了几步,顾花头在小顺子的头上抹了一把,又说,“不够气派嘛,胸前还差个牌牌子,你娃字写得么好,给这个写了给那个写的,咋就没给自己写一个,噢对了,你没来得及写,那爷得回去给你娃写一个挂上,打倒小顺子,不应该写你的官名,打倒齐家旺,嘿嘿。”
顾花头嗓门大,至少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这让小顺子很是满意。往时,顾花头会一直跟着热闹走,可今日顾花头有些怪,他站下了,不再跟着他继续走,说:“妈呀,跟你个碎东西耍哩,把正事给误下了。”
小顺子不想顾花头这么快就走了,就便扬起头“呸”了顾花头一口,顾花头说:“你个碎东西大清早就呸我?对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对着领袖像唾口水了。”
小顺子很快想到顾花头这句话有大问题,他对他唾口水,他却说“你肯定对着领袖像吐口水了”,这不是把自己比作领袖像了?不过,他这阵没时间管那么多,他会记着这句话,啥时候要吓唬吓唬他,肯定吓得屁滚尿流。
“等我啥时候收拾你个碎东西,大清早唾我,该扎该押!”
顾花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边走边喊:“大手嫂,大手嫂,快给我娃再喂一口噻,娃哭得人心里焦慌慌寡森森的。”
“咋?还没下奶?”
“没呢,娃饿得哇哇地叫唤,听得人心里像刀搅哩。”
“头首子生奶头,你总咂呢嘛。”
“咂了吗,咂得人腮帮子乏得都没劲儿了,就是咂不下来,腊月都给咂怯了,奶头蛋蛋肿得像葡萄,挨都不让挨了,我一撅嘴,腊月就把鞋底抓在手里了,着实扇哩,你看我这脸给扇的。”
“该忍的疼要忍呢嘛,生奶头哪有咂上不疼的,这腊月也是,那赶紧走,把娃饿坏了。”
有人跟着说:“大手嫂,你甭管他,不是他咂不下来,他一抱着腊月的奶头就耍,一抱着腊月的奶头就耍,耍得高兴地忘了咂了。”
“花头,请猪头给你咂去,保险两口奶水就像泉水冒出来。”
“对对,让猪头咂去吗,他家母猪十几个奶头都是他咂开的,他嘴上有功夫哩。”
顾花头说:“我心里说你婆娘咋生下就下奶了,是猪头咂的啊,前院后院住着,隔着墙头都能咂上噻。”
猪头追着几个男人打闹起来。
顾花头和大手嫂一路小跑着去了,经过小顺子时看都没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