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7年第06期
栏目：大庆人在美国中篇·征文
世界首富的美利坚合众国有一块不毛之地，至少，眼下这片位于得克萨斯州西南部的荒漠，这里长不成大树，更谈不上成片的森林。进入旅人眼帘的是无垠的荒草、石滩和伸向乱石滩深处的一条很少见车辆的砂石路。只有孑立在地平线上的几座高压输电线的铁塔，才带来一丝工业文明的气息。
在这条砂石路的尽头，有一座满目衰败的小城。上了点年纪的本地人知道，这个小城也曾有过繁华。当年，它曾是得克萨斯狄得龙石油公司第四油田总部所在地。小城的周围几十口油井抽出的石油支撑着巴顿将军的铁甲军团的坦克在北非的沙漠上驰骋；曾送陈纳德将军的“飞虎队”的战鹰飞上东亚上空与日本飞机周旋。为了支撑当年那部庞大的反法西斯战争机器的运转，狄得龙石油公司的抽油机拚命运转，终于在二战结束时，这片荒漠之下的原油抽于了。这个石油城冷落了，渐渐被人遗忘了。城市人口从当年的三万减到如今的四千来人，年轻人几乎走光了。并且几乎没什么像样的产业。那一片灰蒙蒙的色彩已很难吸引外地人来这儿。
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衰败的小城也有一个市政府，由一名黑人市长和五名市议会议员组成。市里有一个电讯局，经营着一应对外通讯业务，每天有两班邮车沿着那条砂石路把报刊带进来，同时带走老人们对他们的离家出走的子女们的思念和祝福。当然，小城里还有一个只有三名警察的警察局，有一个税务局，有一座电视差转台，有几家商店、酒馆，甚至还有家旅馆，它对面还有座黑人教堂。所有这一切维系着小城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日复一日几乎一成不变的慢节奏生活。
在这个小镇上，最气派的建筑就是狄得龙石油公司大楼了。大楼有五层高，用当地产的青灰色的花岗石砌成。现在，这座已显苍老的建筑里只住着五个人，他们是石油公司的留守主管鲍威尔先生和他的太太。因为公司还有许多不动产在这儿，地下还有一条通向休斯敦炼油厂的不再流油的输油管，小城周围还有那么多甚至连抽油机也没有拆去的死气沉沉的油井。为了这些资产的管理，总公司还为鲍威尔先生配备了三个助手。他们是吉米·尼兹斯、约翰·马特尔和一个美国籍中国人马伯扬先生。当然，他们都没带家属或压根儿没有家属。除了偶尔驱着那辆越野车去油井转转看看，几乎没别的事，鲍威尔先生也从来不用板着脸向他的下属发号施令。这种和谐的气氛与整个小城的氛围十分和谐。
到了这年春夏之交，鲍威尔接到总公司的一个通知，立刻打破了留守处甚至整个小城的平静。通知说，不久，将有几位来自中国大陆的采油专家到这儿工作。这些人经一个权威的中介部门的介绍，在认真研究了狄得龙公司提供的这片地域的地质资料之后，声称能使这些死并重新出油。为此，这些中国人与总公司订了一个协议，他们将派出一个专家组，用他们的技术，来这儿作业。如能产出油，纯利的百分之三十，归他们所在的大庆石油公司。如作业失败，给狄得龙公司所造成的人力物力损失由他们加倍赔偿。协议正式签署后，这些大庆人才踏上美国国土，急急奔向这片不毛之地来了。
望着白纸黑字的传真件，上了年纪的鲍威尔半晌合不拢嘴。他太熟悉这个油田了，他的父亲在这里干了整整十二年。父亲说，二战后的美国是那么需要石油，这里最后一口井的最后一台抽油机，就是在抽干最后一滴油，由父亲亲手关停的。失业的父亲贫病交加，就死在这个小城里。父亲死后；鲍威尔边打工边上学，读完了作为一个采油工程师所需要的一切功课，并取得相应的学位。大学毕业后，他跑遍了委内瑞拉、科威特等大半个世界。直到快要到退休年龄，他才回到父亲身边来，那个墓碑上刻着“躺在这里的石油工人是在抽干他身下的土地里最后一滴油后，心脏才停止跳动”。太平洋那一边的中周人怕是发疯了，这些中国人懂得什么？当美孚公司把煤油运到那儿去时，他们才知道世上有一种“洋油”点灯比他们的桐油亮……而今他们居然头脑发热，要来进行这样一次肯定要输的赌博……
倒是的威尔手下那个中国人对此有不同看法。马伯扬说，任何时候都不能看轻中国人，他们手里要是没有金刚钻，就不会来揽这瓷器活。特别是来自大庆的人，就更不能小看他们了……
马伯扬原来在北京石油学院读书，一九八九年到美国。他学过三年的采油大专教材，又正逢狄得龙石油公司登报招聘几名在无人愿往的冷僻荒野看守死油田的员工，马伯扬就应聘钻进这片不毛之地来了。他美其名曰自己是“勤工俭学”，可实际上人们只见他在挣工资糊口，不过，他对中国石油产业的发展还是了解的。他跟鲍威尔说，中国的大庆油田已累计产油十四亿多吨了。世界上像这样规模的油田高产稳产期最多只有十二年，而大庆年产量超五千万吨已稳稳当当过了二十一年，他们还打算把这高产量维持到二O—O年。大庆有个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这个研究院有一个非凡的带头人，他手下有一支十分棒的科研队伍，他们创造了诸如高效注水开采方法，实施了高含水期稳油控水系统工程，闯出了一条特异的道路，所以才创造了奇迹。这回他们有胆量到美国来露一手，肯定是有备而来，所以千万不能小看。可是尽管马伯扬话说了一箩筐，鲍威尔仍摇头不止。他说他的一个朋友刚从中国回来，说到处都有骗子，弄不好又是一伙骗子干起越洋买卖来了。一个油田根本不可能连续二三十年连产五千万吨以上，中国人肯定把水当油了……
鲍威尔这么想并不为怪，反正这个消息已把这个小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了，特别是汤姆市长和他的手下，一个个都像喝醉酒似的。如果中国人真能使这些死井重新出油，那么小城将很快恢复青春，财富和机会将从天而降，自己这个小小的市长也会时来运转。所以，他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盼着这伙中国人早一天到来。当他得知鲍威尔的态度，这个身高一米八的黑大汉生气了，他说愿意跟他打赌，反正他相信中国人能使这些死井出油。为此，两个人真地拍了一巴掌，定下一笔十万美元的赌注。
就在市长与油田留守主管拍巴掌打赌的第二天从砂石路开进了一辆积满尘土的面包车，驮进八个中国人来。他们没带工具，除了每人一只航空箱，甚至没什么行李。而且这六男二女都是齐刷刷的三十郎当年纪，中国人又不显老，一眼看去就像是一群大姑娘小伙子，倒像是支什么球队。停车场上，鲍威尔小胡子一翘，朝身边的汤姆市长说：
“怎么样？我没估计错吧？一伙耍空手道的！”
但就在这时候，被鲍威尔委派充作翻译的马伯扬就像中了定身法，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