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包组里那个个子高高的汉子,不正是他在石油学院里的同班同学牛不群吗?没错,是他,牛不群见到他也惊讶地睁大那双书生气十足的眼睛,向他走过来了……
记得刚进石油学院不久,那时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相互之间还不十分熟悉,学院里就组织师生去陕北一个天然气田上第一课,接受石油工人艰苦奋斗的传统教育,新生们要分散下到各个气井去与工人同吃同住。马伯扬与牛不群编在同一组,下到编号为延北七井的井场,那地方离最近的村落有十五里路。马伯扬到井场的第三天晚上,发了急性阑尾炎,肚子痛得直打滚。井场上的车又外出了,牛不群二话没说,与另一个工人师傅一起,背起马伯扬下沟上梁,直到天亮,才赶到最近的村寨雇辆马车,把马伯扬送进县医院……
这以后的三年中,他们俩同一个课堂听课、同——张饭桌吃饭、同一间宿舍睡觉,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马伯扬出身在天津的高干家庭,而牛不群则长在黄土高坡的一个农家;马伯扬事事不让人,处处争脸面,而牛不群三拳头打不出一个屁,除了把头埋在书堆里,没别的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兴趣。很难相信,这样的两个人会成为好朋友,可真没见他们红过脸。用马伯扬的话说,“我们铁了”……
此刻,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
“牛哥,真没想到,会是你来……”马伯扬握住牛不群的手,激动地说,“我们狄得龙石油公司十分愿意与你们合作。公司已指定我为贵承包组作专职翻译。”马伯扬有意无意地把“我们公司”几个字加成重音。
牛不群告诉马伯扬,自已是这个承包组的组长,今后的合作中要多关照了。至于专职翻译,倒不必配置,他说他们这八个人使用英语作一般的会话或技术业务交流,都不成问题。但既然公司已作出这样的安排,那今后就多做点联络、沟通工作吧。接下来,牛不群走上前,用熟练的英语把他的七个组员向东道主一一作了介绍。
牛不群指着摘下近视眼镜正在擦汗的罗代英说,他是大庆石油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自己多年的老搭档。然后他拍拍一个弯腰在拂拭航空箱上尘土的小平头的背说,他叫王鹏,七级采油工,在王鹏身边的大胡子刚满四十,是一个有二十二年工龄的工人技师,已自修完大学本科,被人称为井场上的活字典。活字典张祥右边那个小机灵是八个人中间年龄最小的,刚满二十岁,是张祥带的徒弟。小机灵叫陈庆元,是个大庆生大庆长的老大庆。八个人中间最悠闲的要数技术员唐言了。这个二十来岁的中专生这回能被选进承包组来美国,完全是凭着他的天赋,连牛不群也喜欢走到哪带他到哪,在牛不群解决一些具体问题时,这个小伙子常能拿出一些极妙的点子。
牛不群这时把走到自己身边的一位光彩照人的女士介绍给美国东道主,说她是自己的妻子杨碧君。原来在大庆第一石油职工医院任外科主任大夫,这回就当个随队医生兼搞组里的总务。组里的另一位女士叫钱爱玉,她是罗代英高级工程师的妻子,原来在大庆石油公司财务部门工作,没改行,仍任承包组的财务主管。
听了牛不群的介绍,汤姆市长那张黑脸上露出两排耀眼的白牙笑了。怎么说人家是耍空手道?瞧人家这班子,拉开了打大仗的架势呢!
在去旅馆的路上,牛不群简单向老同学介绍:在你马伯扬出走后,我仍埋头读了两年书,读到大学毕业,然后直接分到大庆石油研究所,跟着那位赫赫有名的王所长,一口气干了五个年头。经历就这么简单。
马伯扬一直把他的同胞送进镇上惟一的旅馆——橡树旅馆里。这个旅馆因后院长着一株全城惟一的橡树而得名。旅馆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寡妇,名叫玛莎大娘。因为没外人进来,所以旅馆一点生意也没有。今天见到一下子来了这么些房客,而且是长住的,玛莎大娘乐得嘴也合不拢了。
马伯扬一直把牛不群和他的夫人送上二楼的包房,才离开橡树旅馆。
“运气真好,到这儿就碰到你的老朋友、以后可就方便多了。”杨碧君脸上洋溢着兴奋。
“难说。”牛不群淡淡地跟妻子说,“人各有志,已各为其主了,能跟我们一条心?”
“你们俩不正是‘牛马之交’么?是朋友,总会多给些照应。这人看上去挺老实的,我相信直觉。”杨碧君从窗口朝下看,还向走出旅馆大门的马伯扬挥了挥手。
牛不群不再说什么。中国的采油业很少走出国门,这回自己带了这么一班人,一步跨入美国,自己的责任太重了。因为这一仗只许打胜,不能打败。这事要是黄了,在经济上给国家、给自己的企业造成重大损失不说。给国家的声誉带来的损害更是无法估量的。临行前,王院长一再嘱咐,要谨慎、认真、仔细。现在,队伍总算到位了,应该与罗代英合计一下,尽快把队伍拉到井场上去按预定方案干起来。千条万条,出油是首条……想到这些,他甚至顾不上洗去自己这一身风尘,就去隔壁房间找罗工了,他们夫妇俩也住了一个套间。
就在牛不群要走出自己的房间时,罗代英的夫人组里的财务主管钱爱玉急匆匆走了进来。
“头,”从登上越洋飞机起,这女人就这么称呼牛不群,“我刚放下行囊,那个鲍威尔的催交保证金的电话就来了,说不交齐保证金,其他事项就不必谈起。”
“美国人办事效率就是高。”牛不群淡淡一笑,“付给他罢,既然协议书是这么订的:开工之前付清保证金嘛!”
钱爱玉嘟嘟囔嚷地转身走了,牛不群心里那块铅就更沉重了,人刚到,五十万美金就走了。如果弄不出油,这笔保证金就收不回了,鸡飞蛋打赔了老本,自己怎么回去见江东父老?
十五分钟后,当钱爱玉在狄得龙石油公司的大楼里办理交纳保证金手续时,牛不群和罗代英两位高级工程师,已在公司那间积满尘土的岩芯馆里仔细看着那些取出已半个多世纪的岩芯标本。内行看门道,这片荒原几千米深处的情况,此刻已一览无余,呈现在两个东方工程师面前。尽管在对项目作可行性论证时,他们曾派工程师来看过这些岩芯,并取回了资料,所以他俩对此并不陌生。但此刻再核对一遍,两人都认为十分必要。
两个中国人在研究那些岩芯时,鲍威尔的助手,那个红头发的约翰·马特尔在一边坐在一只木箱上抽烟。望着他俩,马特尔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