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海”,是镇里好几届书记、镇长办公的所在地,自从盖起了临街的办公大楼,这些旧房就沦落成镇里烟熏火燎的厨房。“中南海”前是一片偌大的空场,好几届镇领导都计划作为篮球场和打羽毛球的场地,但好几届领导都忙于工作,腾不出时间来把这个美好计划付诸实施,这个美好的计划便始终完好无缺地保留在机关会议的记录簿里。初冬的日子里,这片空地野草干枯,花树凋零,枯黄的藤蔓,从雪松顶端缠绕下来,在风里自由游荡。不足两米的甬道边是高大茂盛的冬青树,好几年都没有剪刀的光临,枝条无法无天侵占了路面,人走在路上几乎让纵横交错的枝条淹没。
刘国锋背着手在甬道上走来走去,一副领导干部的模样。在别人看来他是在等开饭,其实他在躲黄东岳。他怕自己一时疏忽,一脚跌进黄东岳的圈套里拔不出来。
这次他去石羊村当包村干部,出乎镇里所有人的预料。镇里干部都知道石羊村是镇里的老大难,两委班子不健全,村里三天两头告状。平时石羊村的包村干部走马灯一样换得勤,谁都不愿意去石羊村。这风口浪尖的地方,大凡都是镇里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去,由常书记钦点,年轻人急需出政绩出成绩,也精力旺盛。石羊村的包村干部常书记点了好几个人,都寻找各种原因推脱了,镇里到处传说,过了年县里就要动班子,谁都不想在这关键时候有个闪失,错过调动升迁的机会。刘国锋却主动要求去石羊村,这一出人预料的举措,顿时让大家摸不着头脑。
大家都知道刘国锋近一半年来,成了常书记办公桌上的一块砧木,常书记一不高兴就在会议上敲打两下。常书记批评他迟到早退,批评他拿工作不当一回事……他心里万般委屈。迟到早退又不是他一人,镇里迟到早退的大有人在,早晨例会后,镇干部一窝蜂散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村里,还是回了家。说他刘国锋拿工作不当一回事,现在镇干部谁拿工作当一回事?刘国锋就硬着头皮找常书记理论。常书记扔给他一根芙蓉王烟,靠在老板椅上转了半圈,仰头哈哈大笑。
常书记说,我不批评你,批评谁去?批评年轻人会影响他们的前途,批评年龄大的,他们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只有批评你刘国锋。提拔你早超过了年龄,县里组织部门明确规定,三十五岁以上就不能提拔副局级,你都四十多,奔五十的人了。再说,你还是借调干部。
一提起借调干部,刘国锋立马矮了半截。
刘国锋高中毕业后,成了舜王镇农科站的借调干部,由农科站干事、农科站副站长,到农科站站长,跨越了漫长的二十多年,他身边的同事都一个个走的走,提的提,他还是原地踏步,连一个副镇长都没有捞到。刘国锋从常书记的办公室回来后,终于明白:自己就是再干上一辈子,也当不上副镇长。这次换届工作他明知道石羊村谁也不愿意去,还是主动要求去,他这种“主动”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小算盘。当然。他的小算盘逃不过常书记的火眼金睛。
散会后,祁小惠到处寻找包村小组长刘国锋,直到会议室没有了一个人影,她还是没有看到刘国锋的半点影子。站在会议室门口,望着会议室里游走的烟丝,她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让人遗弃的不良感觉。王仙娥从楼道口探出半个身子,低声问祁小惠:祁记者,你找刘站长吧?这家伙一定躲了。
祁小惠不理解王仙娥说的“躲”。她问王仙娥:刘站长为啥躲?躲我吗?
王仙娥咯咯地笑。她说,他躲你干啥?他才不躲你呢,你很快就知道他躲谁了,你还是去“中南海”看看吧,他一定在那里等吃饭呢。
祁小惠瞪大眼睛,问:你们舜王镇也有“中南海”?
王仙娥抿嘴一笑,脸上多出一丝妩媚。她挥手指了指办公楼后一片荒草丛生的开阔地。
祁小惠来到“中南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祁小惠不知道接还是不接?端着手机,正犹豫间,刘国锋背着手走过来。祁小惠念完上面的号码,刘国锋毫不客气地伸手拿去,啪嗒一声合在一起。
刘国锋拉着脸说,陌生人电话不能接,你家大人没告诉过你吗?
祁小惠看到刘国锋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咯咯大笑,说,刘站长,你以为我是幼儿园娃娃?
刘国锋说,谁说不是呢?我看你就是幼儿园娃娃。
祁小惠最不愿意听别人说她小。她不高兴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问:他是谁?为什么他的电话接不得?
刘国锋说,不能接,就是不能接,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县里包村干部一般都是下来走走样子,根本没有人到一线去,只有我们这些乡镇干部才去。你放心,我保证不给你脸上抹黑。
祁小惠知道刘国锋是嫌她多余,她没有一点基层工作经验,自然是刘国锋的累赘。
祁小惠固执地说,我和其他县里包村干部不一样!
刘国锋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祁小惠歪着头只是笑,神态里多了些调皮。
刘国锋看着这个活泼的女孩,笑着说,好吧,到了石羊村遇到啥,可不能哭鼻子呀。
祁小惠眨巴着油亮亮的眼睛,问:石羊村有那么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