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07年第01期
栏目:小说世界
每天都乘坐同一路大巴上班,每路车的司机都似曾相识,我口里咬着方便筷,手托一碗酸汤米粉,将装着IC卡的挎包往读卡器上一靠,“滴!”一声,便是我乏味一天的开始。
在摇晃的车上我泰然完成了我的早餐,车停时,我在窗口买了份早报。首先翻到娱乐版,F4之一的朱孝天对记者说:看到一则消息说读八卦有益身心健康,他说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在做着一份对大众有益的工作。不禁莞尔,小看了这个过气花样美男,他的一番话倒是重新鼓舞了我的工作热情,原来我所从事的工作也可以是对大众有益的啊。我们杂志社的一个王姓小娱记长得就像朱,比朱略瘦,所以比他更耐看。靠着他的色相去完成各种对女明星的采访任务,成绩斐然。章小可曾经鄙夷不屑:长得帅有个屁用?吃完饭可以用那张脸刷卡吗?
我不带MP3上车,我不在车上狂睡,我不在车上发呆,我惯于胡思乱想,我惯于琢磨每个兴奋、疲惫、高兴、焦虑的男生、女生的脸,老人、小孩的脸。据我N次观察发现,早晨上班,满车无言,所有人一脸凝重,好像上刑场,而晚上下班,车厢里则欢声笑语,像是庆贺一场战争的胜利。其中也有着麻木的我。
“阮今爱是个麻木的人?”这句话曾经被人用鲜红粉笔写在校园的黑板上。
从初一开始就有男生写字条偷偷塞到我的书桌里。我看也不看直接塞到垃圾桶里。我瘦弱、沉默,走路的时候看书,吃饭的时候看书,连上厕所都要带上书。除了读书,我唯一的爱好就是写信,坐在操场上,信纸垫在书包上,我一笔一划地写:
“亲爱的魏阿姨:见字如面。寄来的学费已经收到。这次大考,我是年级第五,英语听力不甚理想,我会努力……”
“亲爱的魏阿姨:寄来的随身听已经收到,甚感!您上次写信问我在读什么书,先前一直喜欢西德尼·谢尔顿的书,最近喜欢上阿瑟·黑利,他的《林肯机场风雪夜》和《航空港》十分好看!”
“亲爱的魏阿姨:因为病了一段时间,所以没有及时给您回信,见谅!上次寄来的《大饭店》读后非常激动!我很喜欢!而且告诉您一个喜讯,我的一篇散文在报纸上发表,随信附上报纸,稿费有八块钱呢!如果我能一天写一篇并且发表的话,我的学费就不会再麻烦您了!这是我生平第一笔稿费,我买了许多邮票,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给您写信了……”
我总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从来不讲究穿衣打扮,不和女生在一起唧唧喳喳,不和男生眉来眼去,因为没有足够的聪明,我必须加倍努力,如果没有魏阿姨定时给我寄生活费和学费,我根本不可能留在校园读书、写字,偶尔做做我的作家梦。
九岁时我父母双亡,父母不在后的一整个月我都没有说一句话。我和年迈的外婆相依为命,一到冬天她的咳嗽就发作得特别厉害,她咳得整个巷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害怕她会熬不过当天晚上。我们俩重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她每天推着小车去街市上卖粥,她的生意并不理想,我们常常一日三餐吃卖剩下的粥,各种粥:小米的、绿豆的、黑米的,后来的我再也不吃粥。那年的雨水特别多,我不知道窗外的雨什么时候停止,我不敢问外婆我还能像以往那样去上学吗?虽然我不曾是个好学生,粗心、贪玩,但我从未如此渴望能每天背着书包走进教室。快开学的时候外婆牵着我去大伯和舅舅家借钱,我们俩一老一小站在门外,我低着头,手指在门框上一下下划过,门框上的木屑扑簌簌地掉落在地。外婆颤抖着声音向着门里轻声细语地说着好话,一次拿到十块钱,后来都是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魏阿姨的信和钱就是那个雨季到来的,外婆捧着汇款单用围裙拼命擦眼睛,怎么都不敢信这是真的。但这的的确确是真的,隔上一段时间,魏阿姨就会来信问我的学习,她的钱定时寄来,后来还有书籍、磁带。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她寄来了她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她的额头光洁,下巴倔强,但眼睛里透露着柔和。她的照片一直放在我的钱包里,我想有一天我会见到她,等我赚钱了,我就可以为她做点什么,做些比买邮票更有意义的事。但大学毕业后我和她失去了联系,我寄给她的信都被“查无此人”,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了她所在的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的夏季漫长,阳光无处不在,也许有一天能和她不期而遇。每次我在街头邂逅某个中年妇女,我都会留意地回头去多望两眼。林未然说我总是神游太空。
林未然淡淡地说:阮今爱,你今年多大了?你为什么总有些幼稚想法!每次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使劲反省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冒犯他大爷的,我不知该如何细细对他说起我的想法,他是不会懂得我多想见到那个帮助过我的好心人。
与林未然第一次约会,是在一家有着马桶式座椅、厕所的便池当桌子的新锐茶吧里,我们好像出恭一般面对面坐着,他坦率地说,不必对他认真,他不是个有责任的男人。我当时觉得他说的不过是“屁”话,我喜欢的是那种白净书生型,这样黑粗汉子一向不在我考虑中,和他吃饭不过是给自己一个选择生活的机会而已。但我发现他第一眼就看透了我,我是那种不知不觉中就掉落到情感陷阱里的人,而且是自掘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