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病了,得了急性胃肠炎,食堂里打回来的饭菜根本就吃不得。晚上,寝室里的人都上自习去了,只剩我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盯着印有水渍的天花板,心里很有些孤独、苦闷。这时,门一响,宋频频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雪白的毛巾袋子。她把袋子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打开,小心地拿出个沉甸甸的饭盒,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还热乎呢。”又递给我一把匙子说:“趁热吃吧,鸡蛋疙瘩汤,晚一会儿就凉了。”她边说边用雪白的小手打开盖子,一股香气顿时在寝室里弥漫开来。我知道食堂是做不出这样的病号饭的,再说这么晚了,也没有人会单独给你做。病痛和友情使我的眼里涌上了泪,我低头掩饰着,一边拨弄里边的鸡蛋一边问:“哪儿弄来的?”“管那么多干吗?叫你吃你就吃。”频频一副命令的口气。“这么好的东西我总得谢谢人家吧。”“干吗谢人家呀,要谢就谢我好了。正好外国文学那个论文我不爱写呢,等你好了就交给你了啊。”频频转动着眼睛歪头一笑,样子真是要多美有多美。
我一边吃一边想如何给她提个醒,叮嘱她注意和邱雨的来往,毕竟我比她大几岁的,我们又是很好的朋友,恋爱中的人都是不管不顾的。想不到频频刷完饭盒回来就钻进我被窝了,偎在我的身边说:“刘云,我跟你说个事啊,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行吗?”她的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我。我盯着她那被幸福染红的脸颊,猜想她是要提到邱雨了,心里也有些激动,可是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却拐了个弯问我说,“你跟我说实话,有没有男朋友?”我摇摇头,心想我说没有她也未必信,想不到频频却深深地点点头说:“我看出来了,咱们班这些女生里可能就你不大想这件事。你想找什么样的呢?”“你说对了,我还真没想找,起码毕业以前不想这事。”“不对吧,”频频美丽的眸子盯住我说:“肯定是没有合适的,不都说‘哪个少女不思春’吗?”“不怀春。”我认真地纠正她,“问题是我已经不是少女了呀。”频频是按照文艺特长生招进来的,文化底子薄些,有时难免露怯,不过我还是得承认她的话有几分击中了我的要害。我理想的男朋友条件的确是太高了,比如气质、才华、品行、意志,都得不错,这是那个崇尚理想的年代给青年人造成的特定情感积淀。当然了,他可以穷,可以丑,就像《巴黎圣母院》中的加西莫多一样;但整个人却是美的,他的灵魂、他的思想。我至今不明白它对与不对,只知道我左右不了我自己。
我担心频频再说出什么让我难堪的话,故意漫不经心地把话题转到她身上,“你不要跟我说件事吗?我发誓,决不当叛徒,即使在敌人的皮鞭底下,也不泄密。”频频扑哧笑了,撒娇地搂住我的脖子,嘴巴贴着我的耳朵说:“你不问鸡蛋汤是哪儿来的吗?告诉你也好,是吴老师家的,我们俩好了。”我惊讶地挣脱她的胳膊说:“你说谁?吴玉老师吗?”“对呀,怎么,你觉得不合适?”频频疑惑地看着我。“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慌忙解释着,多少有些语无伦次。吴老师是教我们外国文学的,复旦工农兵学员,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他平日里不大说话,沉默寡言的,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只是与频频相好的不是邱雨吗?怎么竟变成了吴玉?频频显然看穿了我的心思,噘着嘴巴说:“人家好心征求你的意见,你倒好,把人家往歪里想。你是不是也以为我和邱雨好啊?我知道有人背后说我闲话,你信吗?”“你觉得邱雨不行?”“哼,亏你们想得出!就他那个土包子样,我宋频频就是嫁不出去了也不能跟他呀!他还恬不知耻地表示了两回,让我撅回去了。瞧他那傻乎乎的样儿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半斤八两!”频频越说越生气,一反平时娇滴滴的样子,嘴巴噼里啪啦的。
我默然,心里既为频频高兴又替邱雨难受。吴老师的确算得上个出类拔萃的人,不仅相貌清秀,气质也佳,才华在系里更是数一数二的,报刊上经常能见到他的文章,我们背后都叫他“吴大才子”。他父母也是这个学校的,父亲好像还是个系主任,在学校挺有影响的。据说吴老师以前有个对象,处了一段,黄了,好像是因为那女的父母离异。频频能嫁给这样一个人,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可是邱雨呢?邱雨怎么办?邱雨知道频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吗?更奇怪的是频频既然拒绝过他,他怎么还那么高兴?一定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了,一厢情愿的想象,以邱雨的性格,会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