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文学》2013年第04期
栏目:小说
日子悠悠,不觉又二月天了,诗人笔下的江南怕是已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了吧?太遥远了,近乎一个梦境。对于黄土高原上的上红峪这个小山村来说,与那一切似乎毫不沾边,天地苍黄,一如既往,杨柳树瘦骨伶仃地立在土塄崖畔上,不见一丝生机。叶子是树的衣服,只有衣服穿在身上,人才像个人,树也才像个树,威威势势的,才活泛起来。现在它们只剩了裸露的四肢,风一吹,就咯咯吱吱呻吟一气。树也知道疼哩,树只是不会说么!唉——连麻雀也不那么机敏了,干瘪的老杨树上落下满满一层,喳喳喳,喳喳喳地叫了一个白天连了一个黑夜,它们在开全员大会,商讨解决肚子的问题,苦焦的日子还有几天呢!
人是这个世界上希望的种子,是世上闹事的鬼,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忙,什么时候该歇,什么时候该鞭策自己的懈怠,又什么时候该放纵自己的任性。日月轮回,天地变迁,一季一季的就滋味醇厚了,就联想无穷了,一时跟一时的打算也就有了微妙的差异。
春风浩荡,一年的劳作眼看着就要开始了。已经有人不顾春寒地冻摔开了茬子,拾掇起了屋角的犁铧农具,圈里拴着的老牛也得了上好的待遇,主人开始一天不落地把金灿灿的玉米撒在料槽里,眼神变得温和抚慰,时不时还拍拍它们的身体以示爱意。没有人知道今年是个什么年景,是天旱雨涝霜雹灾冻,还是风雨适时五谷丰登,他们相信科学技术,也相信老天爷。好自然是个好,那赖年景也没绝了人烟,茂茂密密的村人还不是一代一代传下来了?这么说来,他们只剩了对天地万物的感恩,这具体表现嘛,就是趁着过年的喜庆未尽,再来他一场龙抬头的大戏。一来松活松活身心,二来也酬谢一下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的神灵。
老年人说:你敬神一尺,神就敬你一丈。去年年景就不赖,今年好好儿红火红火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天地调和了,今年的丰收就指日可待了。二月里戏班子最忙,想唱戏就得早跟戏班子打招呼,你唱完了,我接着来,按序排班,有条不紊。你得早打算,人家也得没预约,说到底还不就是图个“二月二龙抬头”的正日!人也高兴,神也乐见。奶奶的,要是唱到四月哇,谁顾得上看哪,地里都忙活开了,庄稼人叫坐也坐不住了。
说下来,因为这场戏,在该怎么唱,唱什么地方的问题上,上红峪村的支书王进和村委会主任李天林还起了一场小小的争执。正月将尽,一个春色融融的中午,两人在小酒微醺之后就商量开了。李天林的意思,一改传统,来他一台二人转算球,又红火又热闹,班子又多,费用又少,还能多唱几场。不说别的,你看现在的电视上,哪个频道不时兴二人转!男人绸褂子一呼溜,女人花裤子一抖达,眉来眼去,要多带劲儿有多带劲儿。支书王进不同意,说这是敬神哩,忠义为主,还是传统点儿好。李天林不解,神莫非不爱红火?咋唱不是个给人看!人热闹不起来,给风看去?屁哇!
这个“屁”字把王进惹恼了,二拇指头一敲桌子说,你懂你妈那脚后跟!红火跟红火能一样?你跟你老婆就挺红火,叫你老婆跟别人红火一黑夜你愿意不?一句话把个李天林噎了个没气。李天林明白王进的意思了,支书不是嫌唱二人转,是嫌现在表演二人转的太露骨,思想不咋地。去年王疤子死后打发,儿子们就给雇了一班二人转唱的,那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支书王进那天是丧事的总管,他说过这个事。王进说,这他妈世道乱了,你听听都唱的啥?“新时代的姑娘,新时代的人儿,新时代的姑娘她洗澡不关门,为啥不关门,她在等男人。”成何体统!不仅如此,王进近前看了一会儿就说不正常了,不正常了,出事呀!李天林问出啥事呀?王进说光棍马三跟四刘孩媳妇现场直播,俩人调线哩。调着调着俩人就挤在一块去了。他奶奶的,你别说,王进的眼毒着呢,没待几天两人真就搞了一次未遂,差点没把四刘孩气死。
心里这么一透亮,李天林就不再坚持了,唱戏就唱戏,你定吧!还唱县剧团的,还是从外面请?王进二拇指头又朝空中一划拉说,外面!今年就从外面请他个名班子,还是六场,唱就唱他个好的!村里哪年都是六场,唱的多了负担不起呀!李天林嘴里没说,心里却想,又是个没捂热屁股哩,拆了台又走了,年年是个这……
大事一拍板,传染病一样全村人都灵通了消息,二位大员没事街头巡视一圈,进耳的招呼就全成了探究:
叔,听说咱村唱戏呀?
你听谁说的?
这不是问叔哩么。
嗯,哪年咱不红火红火!不红火咱还叫个村子哩?
叔这话可说到咱村人心里去了,不红火咱还叫个村子哩!叔,今年的台子在哪里搭呀?
二位大员这才从恭敬的迷醉中辨出味儿来,哦,闹了半天原来人家是想揽活儿?说说,想把搭台子的活儿接了是不是?别人不用,你想揽就得先买一瓶好酒去,他妈的!鬼也捉不住个你。
得!问话当中连挣钱的买卖也搞定了,谋事的人心里精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