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就热闹开了,忙的不只是嘴巴,也在大伙的手脚上,一环套着一环,环环不能脱节。需要成立一个约等于“唱戏委员会”的机构统领全局;需要着人执勤巡防,维护唱戏时的秩序,私下里说,主要是防止那伙愣头青二杆子骚扰人家女戏子;戏班人员的吃住也得提前考虑,村委会房子是有,火炉没火炉,灶头没灶头,现在天气还冷,连猴都拴不住,不得往村民家里安插!吃饱喝足睡得香才能尽情发挥,这不是高待别人,是抬举自己哩。一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大小小都是事情。
孩子们盼日子不同于大人,那可是扳着指头一天一天算过来的,看似街上悠悠稳稳地走着,早把一个日期死记在心里了,五四三二一地数完了,玩伴们见面第一句话就成了:知道不?咱村今儿黑夜唱戏呀!哈哈,你说高兴不高兴?
一大早吃过饭,慧玲就准备上了,她没干别的,她在碾盘上破玉米仁。说来这老碾盘在当今社会也真成了古董,差不多的地方早打成两半废弃在土堆里,荒草没了半截,可上红峪村的就保存了下来。碾盘稳稳当当,碾磙子圆圆楚楚,水光溜滑,前五十年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真成了奇迹。那有人说了,电磨一响不比这方便!用这个是不是太落后了?错了朋友,现代文明有现代文明的弊端,这个人工加工出来的才天然、绿色、有益身心,不信你问一问那些站街的白胡子老汉,电磨子出来的味道跟碾子砸出来的比起来差得远着呢,要不人家咋身板硬朗活了那么大的岁数!
二月天是冷暖交接的过渡,跟小孩脸面差不多,没个常性。看着天暖了,一天接一天地升温,忽乒乒又是一股冷空气,还得从零开始。天气变成这样,人们就知道该怎么安顿手头的事情了。准备外出的暂时不了,准备地里干的活就换成家里的了,两厢一调剂,什么都不耽误。现在家里能干什么活呢?最要紧的恐怕就是褪玉米棒了。
黄灿灿的玉米棒真也到了该褪的时候,那还是去年秋里收下,苞皮绾了疙瘩对挂在老杏树上的,风吹日晒了一个冬天,早就刷拉拉干透了。慧玲就是前几天正在家里褪玉米棒的时候,李天林摸过来的。
男人放羊走了,没眼公爹、小叔子、还有她,三个人围着一堆玉米,耳朵里只剩了刺刺啦啦的声响,李天林进了屋,竟然谁都没觉。不过,说不觉也不太准确,慧玲耳音里还是感觉吱了一声,她头没抬,顺口来了一句,不好好看门子,你进来做啥?快,还院里卧着去!她当成自家的狗了,豆豆听话着呢,一说就明白。把个李天林说得立在门框上不知该咋开腔了,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犹豫的当中就有了短暂的鸦雀无声。慧玲意识到什么,抬头一看,闹了个大红脸,呀!他天林叔,这……快上炕吧。话也结结巴巴的了。
炕怎么上呢,全被玉米粒溢溢海海占满了,不只是炕上,地上也是厚厚一层,没个下脚的地方。李天林就站在那儿说,给你找点儿营生。慧玲说,啥?李天林说,咱村这不是要唱戏,给你家里安顿一个人,吃喝拉撒你都管着,完了村里给你掏钱。慧玲迟疑了一下,不是她不愿意,是家里条件太差了,房子不好,还得伺候老公爹和小叔子,慢待了人家咋办?李天林不由分说,没个啥事,就在你家里哇,炕烧热乎,把你那油泼辣子面手艺一露,管保得劲儿!李天林吃过慧玲做的正宗西安油泼辣子面,早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还记着,看来是香到脑子里去了。
慧玲还没接话呢,小叔子脑袋一摆,吃面条,唱大戏,呜哩哇啦吹鼓吹。兴奋得手舞足蹈,一双鞋套在脚上,早大黄风刮出了院子。
啧啧,三言两语没超过五句话,事就算这么定了。
慧玲考虑的不是没有道理。公爹是个没眼眼,小叔子林福脑子又有问题,十年前出外做工,楼上掉下来摔的。命是保住了,人成了半个,一会儿精明,一会儿糊涂,哪句话不顺心了还要打人。外路人在咱家里待下待不下?可话又说回来,主任李天林硬要往她家里安插,还不是相中了她的厚道、实诚?再一点,慧玲虽然没说,她能感觉出来,村里也是能照顾就照顾她,想让她借这个机会贴补点儿家用。就是三四天时间,家里多做一个人的饭么,有啥难的!
但是慧玲还是当成一件大事来做了。房子过年时打扫过,不用理论,院里得收拾收拾,杂七杂八的得利落利落,重要的是这些玉米棒再不能在家里堆了。好好收拾一遍得先进入状态,免得叫人家笑话咱村里人窝囊,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