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4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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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时的莫高粱是很少早起的。他能睡,他儿子也能睡,父子俩一大一小是两条懒虫,时常一动不动地睡在床上,一直可以睡到中午,睡到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旧历年底的最后一天,莫高粱想在中午前的时间里,把他的家也上上下下地打扫打扫。再不扫就过年了。在瓦镇,没有不扫家就过年的。别的人家早在前些天就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了,扫得他儿子都急了起来,一进门就开口问,爸,你还没扫家呀?但莫高粱不忙,他说想扫你就扫呗。儿子说我扫了你干什么?莫高粱没干什么。莫高粱在床上躺着,他就是想睡。老婆离婚之后,他整天想睡,想到了骨头里,不知为什么。
莫高粱起来的时候,儿子还在床上睡着,他没有动他,他让他睡。他拿了一把扫把,把它绑在一根竹竿上。扫把太短,扫不到头上的一些地方,他得给它加长。他刚刚把扫把和竹竿绑好,儿子下床来了。儿子的脚步声很急,但走过爸爸的身边时,他停了一下。
他说爸,你干吗?
莫高粱说你睡你的。
儿子紧紧地箍着自己的小东西,他说我尿尿。
莫高粱说你尿你的,我把屋子扫一扫。
儿子说,要扫你买把新扫把,不要老是用旧的。
说完急急地撒尿去了。
儿子的撒尿声很响。他一跨出后门,撤尿声就传了过来。他撒尿从来不上厕所,总是一跨出后门就撒在眼前的阴沟里。一股寒风呼叫着卷进了屋里,把尿臊也卷了进来。莫高粱被呛了一口,一直呛到了胃里。
他说干吗要买新的,旧的我一样扫。
儿子撒完尿就急急地跑回被窝里去了。
儿子说,人家用的都是新的。
莫高粱没有听到心上去,他说我去年用的就是旧的。
儿子的声音突然就高了起来,他说前年你用的就是旧的了!
莫高粱说对呀,前年我用的也是旧的。
可是没过年呢,你和我妈就离了,你忘了?
莫高粱猛地一愣,两眼呆了。他匆匆地想了想,然后沉沉地嗨了一声。他说那事跟扫把没关系,是她要离我的,又不是我把她扫了出去。
儿子不管他,儿子继续说着:
去年你也用了旧扫把,今年你霉了一年吧?人家给你找了那么多女的来,你怎么一个都没有留住?
瞎说!
莫高粱愤怒了。
他说,你在准的嘴里听到的?
儿子没有告诉他。
儿子说,反正人家用的都是新的,就你,老是舍不得买。
其实不是舍不得买,而是莫高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买。要的不就是一个干净吗?新的旧的有什么不同呢?
但他却怎么也举不起那把绑好的扫把了。
他在地上愣愣地又蹲了一会儿,最后竞慢慢地把扫把解开_『。
他收起了扫把和竹竿,悻悻地出门而去。
不就一把扫把吗!
莫高粱决定给儿子一份好心情,当然也想给自己一份好心情,毕竟,明天就是新年了。
莫高粱走到一家日用土产商店的门前时,正好刚刚开门。莫高粱一眼就看到了好大的一堆扫把,堆放在店里的一面墙脚下,但莫高粱却站住了。他站在商店的门外没有进去,是扫把的价格把他给拦住了。那是一块纸板,就挂在一把扫把的上边,歪歪地写着:每把三元。太贵了!莫高粱心里随即就尖叫道。一把扫把怎么可以卖三块呢?太贵了!他觉得一把扫把一块五就差不多了,顶多也就两块。但他不愿进去说价。这一家人是从来不爱别人说价的。这一点莫高粱知道。全瓦镇的人都知道。他要是进去说价,那家人的任何一个都会斜着眼睛对他说,一把扫把三块钱贵什么贵?你看见谁家的质量有我的这么好吗?我这种扫把你买了回去至少可以用一年吧?一年是多少天?只算你是三百天吧,三百天扫了三块钱,一天才花多少呀?还有六十五天呢?一天都花不到一分钱你也跟我说价呀?这家人头脑都精得要命。莫高粱于是对自己说,算了,还是等街上热闹的时候再看一看吧,也许今天的街上还会有卖扫把的。穷人多着呢,别以为大年夜了就没人卖扫把了。街上卖的才多少钱一把?是一块钱一把吧?当然,实在买不到了再回来吧,反正眼下他不愿意多掏那两块钱。
两块钱他可以吃好大的一碗米粉!
他从身上掏出两块钱,就吃米粉去了。
今天的莫高粱,除了扫家,做年夜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活,那就是上街收钱。那要等到街上成了街,等到快热闹的时候。这一份活是李所长请他帮忙的,已经帮了好几个街日了。因为快到年了,李所长他们的人手一时忙不过来,看见他在街上闲逛,远远地就把他叫住了。
莫高粱,找你呢,给你帮个忙。
李所长总是这样对他说话。
就是让莫高粱去帮他们所里掏厕所,李所长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就那一个给字,莫高粱的心里也曾时常地琢磨过,觉得这姓李的是明里欺负人呢,可再一想,觉得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他妈的不一样嘛,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谁,你是谁。明摆着那掏厕所的事就是给你的,你能怎么样?人家要是不高兴要是不肯给你,你就是想帮,还帮不上呢。好在莫高粱的表情总是一脸的乐意接受,这也就没有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