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也就是上一街,她也到镇上来卖扫把,可他却没有收到她一分钱。头一次他是因为可怜她,他给她递上票的时候,她的脸上刷地就变颜色了。她说我才刚刚摆下呢,我一把都还没有卖出去,你待会儿再来吧,好吗?他于是点点头就走开了。第二次他还是因为可怜她,因为他还没有撕票递上去,她的老脸就一下拉长了。她说实在是对不起,我还是一把都没有卖掉呢,不信你给看一看,刚才是不是这几把?一边说,一边把扫把就散开来。莫高粱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就又走开了。这一次,他回头说了句,我待会儿再来。一边说还一边偷偷数了数,这一次他的脑子真的记下了,一共是五把。他想等我再来的时候,你只要少一把,我就不会再这么好说话了。可是第三次他却扑空了。这老阿婆连影子都不见了。
没想到,她竟又自己回来了!
莫高粱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他要等着她回头,他要让她像是自己撞上了他,他要好好地看着她,看她的嘴巴怎么张开她的老舌头。
而且,他把手里的钱也收起来了。
他想这真是老天有眼呀,老子今天需要一把新扫把,这扫把就自己跑来了,而且连钱都可以不用再掏了!
他想我干吗还给她掏钱呢?上一街她不是逃了收费吗?
老子今天让她补!
她有钱吗?
有钱还会大年夜的到镇上来卖扫把吗?
没钱怎么办?只好白白地送他一把扫把啦!
老阿婆却没有注意到莫高粱正在后边等着她,她正急着找一个地方尽快把扫把放下,可哪里都是摆得满满的,哪里都是买卖的人。有个卖篮子的一旁,好像有一点点空地,可她刚刚走上去,肩上的扫把还没有放下,那卖篮的就抬头用眼光把她给拦住了,他说阿婆,这里不是卖扫把的,你到那头去吧。说着就用眼光往她的身后指了一个方向。老阿婆不知道说什么,毫无办法地只好慢慢地转过了身。
这一转,就与莫高粱的眼光撞着了。
她吓得忽然一愣就心慌了,她似乎想转身避开,但莫高粱已经笑着朝她走来了,她只好战战兢兢地把扫把从肩上放了下来。
怎么?是不是又要说,我是刚来到的?
莫高粱说着就把手伸进了她的扫把中,他心里有点等不住。
老阿婆让他拿,她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嗫嗫嚅嚅的,嘴里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倒是身后那卖篮的,突然帮了她一句,说是呀,她是刚刚到,她还没找到地方放下呢。老阿婆这才乘机开口了,她说是呀,是是是,我是刚刚才到的。一边说一边胡乱地点着头。
我知道你现在是刚到的,可我说的是上一街。
莫高粱的这一句好像一只手,突然就把她的脖子给揿住了,揿得脸也变了,气也喘了,嘴里的话也顿时慌乱起来。她说上一街……上一街……上一街我只卖了一把……我只卖了一块钱……那一块钱……我那天花掉了……我买了一包盐……一包盐刚好一块钱……我想买少一点的,可卖盐的说,只有一块的……那包盐……我放在家里……
莫高粱说你别慌,我不要你的盐。
我知道,你不要我的盐,你要盐干什么?但她没有想到莫高粱想要的是她的扫把。她说着脸又拉长了,她说那你先让我拿去卖吧。等我卖掉了,我一起给你,我把上街的也给你,好吗?
她看见莫高粱已经拿走了她一把扫把,她希望他还给她。
可莫高粱的手已经抓得紧紧的。那一把他要定了!
他说上一街,你也是这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老阿婆的脸忽然就低了下去了,好久都不敢抬起来。
上一街……上一街你说了你会再来的,可后来你没来……我就拿去买盐了……老阿婆吭吭吱吱的,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两句,可她好像还没说完,对面的莫高粱就猛地愤怒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我告诉你!
我去了!
可是你?
你溜了!
莫高粱的声音很大,一声一声的,每一声都像一个巴掌,一下一下地打在老阿婆的脸上,打得她身子一颤一颤的。老阿婆的脸面顿时就红遍了,她想抬起头来看看他,但她怎么也抬不起。
她的嘴里跟着就连连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她说对不起了对不起,我刚才是跟你说谎了。她说我那天是看见你来了的……可我怕,我怕你把我那一块钱收了去……我就……我就走了……
你不是走,你那是溜!
好像无意中又得到了什么理,莫高粱的声音更吓人了。
老阿婆只好认罪似的说是是是,我是溜,我是溜。
她说是我不对,我不该溜。
她说那一块钱,我应该等你来,我应谚交给你。
老阿婆说着忽然就软在了自己的腻下。
看那样子,她好后悔,后悔自己真不谚跟人家说了谎。人家是谁呢?人家一眼就拒你的谎给看穿了!她想人家可是吃国家的,你怎么可以骗人家呢?你要是可以骗得了人家,人家还算得是吃国家的吗?在她老嗣婆的心里,那莫高粱也是吃国家的人,她不知道莫高粱只是被李所长他们叫来帮收费的。
她是真真的好后悔!
莫高粱看着蹲在地上的老阿婆,自然就更加得意了。他说那好,那这把扫把就当是上一街的收费了。完了又补充道,所里正缺扫把扫院子呢。然后看了看左右的人,他似乎担心有人会突然出来帮老阿婆说他什么。
蹲在地上的老阿婆,还是没有抬起头。
她说好,你拿吧。
旁边的人很多,一时都有些看愣了,但谁都没有替老阿婆说话,只让一些隐隐厌恶和隐隐怜悯的眼光,在莫高粱和老阿婆的身上扫来扫去,扫去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