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狗子是秦五爷死去的哥哥秦四爷的独子。双狗子命苦,刚出生他娘就大出血一命归了西,撇下四爷又当爹又当妈地好不容易将他拉扯到了五岁,却在那个苦冷苦冷的冬天,为了给儿子弄点鲜腥,下江里摸鱼,硬生生地给冻死了。那时候,五爷才刚刚结婚不到一年,还没有孩子,就把双狗子带在身边一块儿过着。五娘一开始自己没孩子的时候,倒也和善,可一等自己的孩子雨后春笋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之后,五娘就再也没细工夫和善了。其实双狗子还真没有白吃五娘家那口饭,小小年纪,烧饭、带孩子什么家务活都干。可再怎么干也讨不到个好。双狗子十五岁的时候就单过了,在他父母为他留下的那三间草屋里熬着日月,直到今天三十挂零了,尽管鼻子眼睛各样零部件都很齐整,虽说谈不上什么标致,但也绝对拿得出手,可到底也没寻上个女人,暖一暖那三间破草房。一是没钱,二是也没人替他操心。
日妈妈的,是双狗子啊!张格爹爹的语气里明显有些失望。五爷,我要!灯光下双狗子的目光像锥子似的死死地扎在他叔的脸上,而从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似的嗖嗖地在屋子里尖啸,令人震撼。秦五爷说,就给双狗子吧,怎么着,他也是我们老秦家的人嘛。是不是这么个理啊,张格爹爹?日妈妈的,也只好这样了。梅杏,张格爹爹喊了一声,眼睛也不瞅她,盯着脚面前的地,声音里有明显的无奈。你,跟双狗子回去吧。日妈妈的,如果不是看在秦格爹爹收留我们的份上,这样的事老子以后再不做了,吃力不讨好……
第二天,我们家院子里一挂噼啪作响的鞭炮把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炸糊涂了,这不年不节的,伍师爷家放的哪门子鞭炮呢?于是都齐齐地围到我们家门口看稀罕。一时间,黑压压的,屋里屋外,院子里,晒场上,树梢上,到处是人。张格爹爹也来了,和父亲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抽烟袋。原来头天晚上,我妈和我爸刚睡下,就听见屋外有人小声地叫门,大门刚一打开,秦五爷还有双狗子以及那个他们刚刚领回家的名叫“梅杏”的小姑娘一起裹着一股深秋的夜风进来了。一进屋,秦五爷就把双狗子一把摁到了地上,双狗子,快给你伍师娘磕头。母亲吓得一懵,五爷,你这是做么事啊?伍师娘,是这么回事。你看吧,这小丫头双狗子非要,要就要呗,可是你看我们秦家除了几条光棍什么也没有。再怎么说,这也是双狗子这辈子的大事,那几间破草屋总得要收拾收拾吧?再说了,你看这小丫头,脏成这样,也得要收拾吧?收拾屋子我们父子几个能对付,可这收拾小姑娘,我们几个都不会也不合适啊!所以,想请伍师娘帮个忙,能不能把小姑娘好歹也收拾个人样出来。明天也好跟双狗子结婚啦!五爷一脸的歉意。这……母亲还没有回过味来,只见双狗子一下跪在地上,伍师娘,你老要是今天不答应,我就一直跪着不起来。我母亲本是一个出了名的爽快人,见双狗子这样,就爽爽地答应了,哎呀,五爷,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又不是么子难事,做么事这么一本正经的?双狗子你起来吧,我答应了。再说梅杏这丫头确实挺可怜的。见母亲爽快地应承了,秦五爷顿时如释重负,一副感激样,不住地搓着手,说谢谢伍师娘,谢谢伍师娘。我就知道你心肠好,一定会答应的。可还有一件事,还想请伍师娘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梅杏明天能不能从你家门里走?从我家门里走?母亲一脸的诧异。可不是嘛。伍师娘,你看这女儿嫁人总得要有个出嫁的样子吧?总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就搅一块堆了。明天梅杏要是能从你家门里走,我们秦家再怎么穷也要放一挂鞭炮接一接,这样这姑娘不就名正言顺地过门了么?哦,母亲顿时明白过来了,好,五爷、双狗子,你们就都把心放肚子里回去忙你们的吧,明天你们过来接人就是了。反正也就几步路,是个意思。村子里的人知道后,都一片声地说,伍师爷真是厚道人家。
大姐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十五岁的女孩儿梅杏。穿着大姐去年过年时的红底白花盘扣子的褂子,九成新的蓝布裤子。这套衣服平常都被母亲整整齐齐地压在箱子底下,被一股好闻的樟脑味包裹着,连大姐都舍不得穿。只有出门走亲戚或是进城的日子才拿出来穿上。脚上是一双新做的大姐准备过年时穿的黑灯心绒布鞋。昨天脏兮兮的小脸被母亲用香皂精心地洗得干干净净,而且母亲还在油灯下用一根线细致地为她绞过。那是一张虽然小却很标准的瓜子脸、美人的脸。何况还有那一双大眼睛,乌黑的眼珠长长的睫毛,真叫好看。洗得喷香的头发被母亲用心梳成了两根麻花辫子,辫梢还扎上了红头绳。梅杏羞答答门前一站……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包括大明、二明和双狗子本人。这弟兄仨眼睛都瞪圆了,半天也不晓得眨。这真是昨天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吗?莫非伍师娘会大变活人?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呢,这丫头被伍师娘这么一弄,跟变了个人似的。大明、二明,你两个傻卵,这样漂亮的一个老婆让给了别人,等着夜黑里抓心挠肺蹬被窝啵。好半晌人们才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七嘴八舌起来,狗日的双狗子,真他妈小狗掉进了茅屎缸里,白捡了一个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