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张格爹爹喉咙里一阵活动,旋即一口浓痰重重地砸在了脚边。日妈妈的,张格爹爹用大手在嘴边胡乱抹了一把,甩出了那句时时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也是村人唯一能听得清爽的一句话。那几个字从张格爹爹的嘴里甩出来之后,就笑眯眯地抬头将拥挤骚动的人群扫视了一通:日妈妈的,都来了呢,看把戏呢。他自顾嘟哝了一会忽然高声喊:日妈妈的,老陶家的来了吧?在哪?来了!随声陶家大伯从人群里挤到前面来,身边跟着他的儿子土根,两截黑塔似的。他妈的,土根今晚上有好日子过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顿时引起一阵哄笑。土根的黑脸上龇开了一道白缝,那是他雪白的牙齿。日妈妈的,谁不想过好日子?张格爹爹也笑了,扭脸对着桌子对面说,香草,站起来。坐在最头里的那个女子站了起来,只见她个子高高的,细条条的。头依然低着,可是影影绰绰的还是能看见她的脸血一样红。土根,日妈妈的,这就是给你小子寻下的老婆,带回去吧!张格爹爹叭叭地又抽了一口黄烟。土根黑脸上的那道白缝咧得更大了一些,急速地挤过人群将那个名叫香草的女子牵了出去,将一屋子的哄笑甩在了身后扬长而去。接着土根的父亲也急慌慌地挤出了人群,人们笑他,说陶家大伯,你家土根着急忙慌的,你也跟着急忙慌地做么事喔?回去看看,回去看看。陶家大伯脸上一道黄缝地挤走了。又是一阵笑。日妈妈的,老陈家的呢?来了没有哇?张格爹爹在大家笑声的伴奏下高喊着下一位。只见细而高的陈家老伯带着同样细而高的儿子满发挤到了张格爹爹的面前,两根竹竿似的。日妈妈的,早就等急了吧?细叶,站起来。被叫做“细叶”的女子羞答答地站了起来,虽然个子没有刚才那个叫“香草”的女子高,但也将就,一点也不丑。同样陈家父子满意地将细叶带回了家过好日子去了。前面那两个高挑的女子都给人领走了,剩下这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小丫头,无疑是给秦五爷家的大明准备的了!不知为什么人群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张格爹爹,这样小的女子也能给人做老婆么?格不是您老从哪里捡了回来充数的啵?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说得张格爹爹有些窘,哪里还能捡到女子做老婆?日妈妈的,你也给我捡一个试试?张格爹爹的烟袋又叭叭地响了起来。日妈妈的,她老子死得早,她娘又瞎。唉,是她娘硬要我带她来这边讨口饭吃的。说着又叭了一口烟袋,五爷,反正你家大明才二十二,还小,还能等几年。你把这丫头领回家,放家里养几年,也还养得起。等能结的时候就让他们结,不也挺好?权当积了德做了好事,行不行?这……秦五爷正在犹豫,只见秦大明呼地从人群里跳出来,我不要,哪个要,哪个领家去!说罢,气呼呼地拂袖而去,到了外边还在喊:他妈的个张罗锅,给别人家的都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姑娘,给我竟领回来这么个不上秤的货。老子是得罪你了怎么的?哼,说得好,养起来?还是你自己养起来,留着给你们家大聋子正好。张格爹爹被骂得有些讪讪的,一个劲地叭着烟袋。半晌才说,日妈妈的,五爷,大明不要,给二明备着怎么样?二明不才十九吗?她十五,正好!日妈妈的,老子是想起那丫头她娘那苦巴巴的样,怕糟践了她。不然,老子就留给聋子,谁敢龇牙?这里张格爹爹的话还没落音,那里早蹿了二明:省省吧,大明都不要的货,我才懒得要呢。你就留给聋子好了,谁也不会龇牙的。说罢也扬长而去了。众人都被这情形弄得有些懵,再看那个可怜的小丫头,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仿佛两只河蚌似的紧紧地合上了它坚硬的外壳,将那里面的一切都关闭了起来,只有两条溪水般漫过小脸的泪。
事态发展到这步,真让张格爹爹下不来台了。张格爹爹,你也真是的,你看这孩子还没长开呢,怎么给人当老婆啊!母亲在灯下看着这个可怜的与我大姐一般大却看起来小很多的女孩子,心疼地说。母亲的话更让张格爹爹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似的不好意思起来。日妈妈的,谁说不是呢?日妈妈的。我想这大明横竖还小,人家土根还有满发可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嘛……五爷,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好?要说养几年也不是不行,可张格爹爹,那两个货不都不愿意吗?我总不能自作主张带回家养着吧……秦五爷嗫嚅道。就在彼此都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灯光的暗影里一根稻草样地浮了上来:五爷,我要!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走样,竟然谁也没能听出来是谁,可张格爹爹和秦五爷这两个溺水之人还是立即欣喜地抓住了它。循着声音下劲地看,原来是秦五爷的侄子双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