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转来之前的那一个月真是漫长,我不是无力地趴在教室里,就是昏沉沉躺在床上,因为从进校开始,我一直都在反反复复地进行绝食斗争。我的感受无人可以理解,身边没有矛,就像置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就像突然失去了眼睛和耳朵,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寸步难行,什么叫生不如死。我听够了太多责备与苦口婆心的大道理,学校甚至为我专门请来了一个特别的老师,她教体育,据说在大学里也选修过心理学,我听见她在走廊里用体育老师特有的直率向班主任保证,她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让我克服新生恐惧症,双胞胎分离症,总之,我有什么症她就帮我攻克什么症,她一定能让我正常起来。班主任却不太乐观,只说,你先让他出来吃饭吧,我手里还没出过饿死的学生。体育老师是带着鲜奶与面包进来的,她知道我的这一波绝食已经有两天了。我看她也没什么高招,还没说几句,我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想让我吃了饭跟她一起去运动,在她看来,体育治百病,一动解千愁。她提议我跟她一起去练剑,还讲了很多关于剑的故事,以及这项运动的好处,都是些老生常谈。我一边假装在听,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我觉得她现在就像秦王一样,面对荆轲的行刺,长剑在身,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岂不苦也。当然,我既没吃她带来的食物,也没跟她一起去运动。体育老师来了三次后,就再也不来了,我想她是怕我出事,第三次来的时候,她叫我的名字,我连眼睛也没睁,我感到她把手指伸到我鼻子底下来了,她想看看我还有没有呼吸,我尽量将气息压到最微弱的程度,她很快就走了,然后,班主任来了,他搭了搭我的脉,翻了翻我的眼皮,也走了,到了下午,妈妈就来了。她一进门就放声大哭:妈宁可让你不读这个书了,也不要你在这里饿死。走,我们回家。这是我第五次绝食的第四天。
其实我绝食不是要取得某种胜利,无论是回到家里,还是让矛转到我所在的学校,都不算什么胜利,也不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我的绝食真的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害怕,害怕的人可以不吃不喝,光靠哆嗦就可以活下去,除了害怕,我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别人说话,我张不开口,就算勉强张开了口,我的嘴巴也只是个空空的贫乏的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平时除了矛,以及偶尔跟母亲,我从不跟任何人说话。这不难办到,如果你身边有一个跟你心意相通的人在必要的时候代你发言,你完全可以做到一言不发,没那么多非说不可的话,也没那么多非说不可的事情。我至今对一个场景印象深刻,那是初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参加一个大合唱,我的嘴巴看似开开合合,实际上,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我只是在做着发声的动作而已。那天的表演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没有人真正想要听到你的声音,你做做样子就可以把事情应付过去,前提是你要甘于做人群里的一分子,而不是一心想去做个独唱者,或领唱者,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完全可以隐没于人群,秉持你的意愿活下去。
我从不感到不说话有什么不方便,即便有老师在课堂上向我提问(这种机会少之又少),我也可以像根木桩一样站起来,过一会儿,又像木桩那样坐下去,老师批评两句算什么呢?他不可能一直批评我直到下课,他的职责决定了他分在我身上的关注最多不会超过两分钟,两分钟过后,一切都将归于平静,何况,这种情况有过一两次后,老师基本上不会再把我叫起来回答问题,谁都不会欣赏一个总是拆他台的人,话说回来,老师的关注并没那么重要,回答问题那种事,不过是满足一时的虚荣而已,跟成绩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不爱慕那份虚荣,你完全可以像一棵树一样无声地活下去。
我听见兼修心理学的体育老师对班主任说,我去他以前的学校了解过了,真佩服他,一个人居然可以哑巴似的在普通学校活了这么多年,而不是特殊教育学校。班主任说,所以他离不开那一个呀,他们是互相依赖的共生体。
我估计兼修心理学,只与一纸文凭有关,像班主任那种人,根本不需要主修或兼修任何一本心理学,却能洞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