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是张冒的乳名,他父亲张三丰快五十岁才有了他,张冒这大名是上小学时老师给取的。当时二傻这名字在乡里已叫开了,没办法,他父亲就求老师给取个大名镇一镇。老师同意了。但看了二傻的脸样儿,就笑了,说,姓是没办法变的,就取名为冒吧,冒者,突出、冒尖之意。他父亲当即同意了,没想老师的真意仍是“傻冒”。
人们都说,可能是张三丰老年得子,“枪药”不行了,火力不够了,而他老婆的肚子早就像冰窖一样冷了,所以二傻生出来后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他不长脑子,但身子骨却嗖嗖地往上蹿,到十四岁时,他已长成了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然后他生长的速度慢了下来。十七岁这年,他勉强上完了初中。同时,他的让他苦闷的、已经延迟的青春期也姗姗到来了。这个已长到一米八五的小伙子突然变得有些忧郁,人们看见他常常望着村长的儿媳妇李淑芬发呆。村长的儿子新婚不久,就到山西一个煤矿挖煤,不久遭遇瓦斯爆炸,连一截骨头也没有找回来,二十岁的李淑芬就这样守了寡。张冒本该叫他嫂子的,不知为什么,她守寡后,张冒每次见到她,想起她,心就会发痛,他也就不再叫嫂子而只叫她的名字了。那些天他像一个三流诗人一样在村长的房子周围出没。村长找到他的父亲,说:“三丰老哥啊,你得管管你的傻儿子了,他像一头突然感到饥饿的骚狗,老是跟着我儿媳妇的屁股转。”
张三丰听了村长的话很不高兴,他说:“老弟,你作为我儿子的长辈,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儿子长得人高马大的,有多少黄花闺女想嫁给他啊。你家淑芬,哼,给他当娘还差不多。”
张三丰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知道儿子近来的确变了。他看见二傻见了李淑芬就发愣,好几次他好像是不由自主地就向她走过去了,搞得人家羞红了脸,赶紧跑开了,他才呵呵傻笑两声,羞得脸比李淑芬的脸还要红。没过多久,他就变瘦了,体重从七十八公斤飞速下降到了五十六公斤。张三丰看了心痛,就托了媒婆想给二傻说门亲事,但他的傻名早已传遍了周围的乡镇,忙活了半天,只有邻乡一位傻姑娘的父母同意见面。张三丰自然不同意。不久,张冒常在李淑芬周围转悠的事好多人都知道了。村长脸上挂不住,气冲冲地来到张三丰家,要他摆席备酒。
“为啥子?”张三丰一本正经地问村长。
“给你儿子息祸,都说你儿子快成花痴了。”
“我儿子可不是那样的人,谁不知道他老实得跟一块榆木疙瘩似的?”
“我说老哥啊,你也不要嘴硬了!这客不会让你白请,如果你舍得,我可以给乡里推荐,让你儿子去当兵。”
“当兵!这年头谁还想去当兵啊,村里的小伙子都出去打工了,一年怎么着也能挣个几千块钱,当兵两年回来还不得种地吗?你是想用我儿子去完成征兵指标吧!你以为我儿子不能出去打工挣钱吗?我是舍不得他走,我翻了年就让他到广州去挣大钱。”
“你这个人真是狗咬吕洞宾啊,你这样说我就不管了,你就等着派出所的人来请你儿子坐班房吧。”村长说完,背着手气冲冲地走了。
张三丰看着村长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眼见村长走到了两里外,他像是想明白了,飞快地追了上去,说:“村长,好吧,这个客我请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但你觉得我儿子能当兵吗?”
“他好手好脚的,天生就是当兵的料。”村长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知道把这样一个人送到部队去是不可能的。但他老在自己儿媳妇面前转悠也不是个事情。他接着说,“如果他走不了,过了年你得真让他打工去,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可是个要脸面的人。”
张三丰听了村长的话,点点头,去买了五斤肥膘肉,杀了一只正在生蛋的母鸡,买了十斤烧酒,把酒席备好了。
村长把村里的干部都叫上,来到了张三丰家。
张冒心想,这酒席是为向李淑芬道歉备办的,以为李淑芬也要来,满心欢喜,但一看没有她的影子,就问村长:“大叔,李淑芬呢,你怎么没有带她来呀?”
村长有些尴尬,扯了个谎,说:“她明天要去赶场,忙得很,来不了。”
张三丰一听他儿子问的话,脸就气白了,顺手操起地上的扫把,给了他一家伙,让他滚一边去。他和村长一番闲扯,入席就座。几斤烧酒下肚,村长对张三丰说:“我们现在把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就表示领受了张家的意思。现在,我们村里的干部一致同意,让张冒去考兵。”
村长原以为二傻当兵肯定走不了,没想体检下来,全乡就他一个人符合条件。一个多月后,一辆披红挂绿的卡车就真把张冒拉走了。全村人都去欢送他。李淑芬穿着一身有花的新衣服,像一丛花似的,独自站在远处的山梁上,张冒看到她后,眼泪刷地流了出来,他紧紧抓着小学生送给他的大红花,朝着她使劲地挥,把那纸花挥得哗哗响。
张三丰看到儿子走远后,觉得像在做梦,他声音颤抖地说:“我儿子真的当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