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8年第01期
栏目:中篇小说
世上的事没一件料得准。
不过四年前,还在头悬梁、锥刺股为高考搏杀,好不容易过关斩将抢到了一顶“天之骄子”的高帽,这下却成了滞销商品的标志,要自己到人才市场上兜售拍卖、降价处理,只差插一根蒿草贱卖了。
林冬和华芬也汗涔涔地挤在一群毕业生当中。
一家合资公司要招一名高级文秘,这不,光是抢着要表格填的手,就在眼前挡成了一道怎么也难突破的白墙。
林冬泄气地跑到大厅一角,掏出手绢擦汗,愤愤地想:今天不该来。哪晓得是这架势?分明都是名牌大学才华横溢、目空一切的毕业生,如何到了“人才需求会”上就成了马路上清仓大处理时不顾一切的家庭主妇?
“你躲在这儿干啥?害得我好找!”华芬的大嗓门在这么热闹烘天的背景下,依然独具一格。
林冬抬头一看,华芬正拿着一张表格奔过来。早上出门时精心描画的脸上已泛起一层浮油,妆褪掉一层,却依然是一副神采飞扬、青春洋溢的表情。
“一人只能领一张,不然,我就替你带了来。”
“这么多人,填了表也是白搭。像摸彩一样,太玄。”
华芬一甩手:“管它呢,碰碰运气嘛。咱们中文系的最倒霉,只有文秘还对口点。其它外语、金融、计算机、经贸什么的,要的单位倒有一些。”说着,就让林冬帮她一起填。一边填,一边问:“你看到怡云了吗?”“没有啊。说好的,一起来,这家伙近来怎么总是单独行动,神秘兮兮的?”华芬停了一下,说:“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来了。因为她根本就没这个必要。”
“怎么没必要?她学的是国政。听说国政系的女生最难分。你想想,当外交官的女人有几个?一般单位做外贸生意还有机会,但也丝毫沾不上什么‘国家利益’、‘双边关系’啊!”
华芬乐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卖了一个关子:“你现在去给我买一瓶汽水,等会儿请我吃中饭的时候,我跟你讲她的秘密。”
林冬“啪”地敲了她一下:“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选错了专业。你不学经济,于国于民于己都是个损失。对了,最好学外贸,赚老外的钱过瘾。”
说归说,林冬还是高高兴兴地买冷饮去了。她对华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欢和依恋。她俩很有缘分。中学时一个班、一个座儿,大学时又一个系、一个专业。只是不在一个寝室。但两人总是遇事一道、无话不谈。有时一直聊到熄灯后,林冬就赖在华芬床上不走,两人挤一个被窝,说些青春女孩子反复无定的心绪和苦闷,这对林冬来说,几乎成了一种姐妹般的亲情了。只是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华芬开朗热情,交游甚广,除了林冬,她亦有不少朋友和应酬,而林冬,除了在华芬面前无拘无束外,在别人眼里是清高得有点孤寂的。
交了表,喝了汽水,华芬又回到人群中再次出击。这次,林冬干脆走出来,在冷饮摊上一面无聊地大吃着冰淇淋,一面望着远处白花花的阳光发愣。她没料到自己大学毕业了,却面临岌岌可危的处境。她看到周围的同学早在半年前、甚至更早一些时候,就已经全副武装、全线出击。找关系的找关系,没关系的就亲自跑到用人单位毛遂自荐,有的四处撒网,照着电话簿上的地址寄自荐信,有的干脆请长假到沿海开放城市自谋生路,只有她按兵不动。其实,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考研究生,躲过这场无硝烟的战斗。连辅导员都找她谈心,让她报考本校研究生。可是她坚决地不愿再做学生了,做了这么多年,太苦太乏味……然而,社会的大门在哪里呢?她用一张全优的毕业文凭就能叩开吗?
她以为自己到了这种地步一定要慌得手足无措、心急火燎的。却也平静。潜意识里,她总觉得,到了最后,总会有一家单位要收留她的。她林冬,还从没落到过走投无路的地步呢!
华芬终于走出来,情绪低落。一见面,就嚷:“什么时代了?还男尊女卑!一个混帐单位一看我是女的,二话不说,就把我的材料退回了,一个字都没看。”
“算了,算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这位鼎鼎大名的交际花还怕找不到饭碗?”
华芬一脸严肃:“过几天,我准备到深圳去一趟,你去不去?”林冬正准备开句玩笑,见华芬一本正经的,就认真地想了想,道:“我不去。真分不掉,我就在家关门写小说,说不准还是条正路。”
华芬冷笑:“别做梦了。这年头只听说黄金白粉值钱,还没听说文人值钱。你以为现在还跟从前一样,一本书就能吃一辈子?”
林冬回骂道:“就你嘴损!反正我不去推销自己。”
两人又转到怡云身上。华芬坚持要到吃中饭的时候再讲。林冬就说:“小气鬼,一顿饭谁会赖帐的?不讲,我还不稀罕听呢。”
到底还是华芬忍不住,自己先讲了。
怡云是华芬的“上铺”,也是华芬的密友。有时林冬来找华芬玩,不料华芬已与怡云有约在先,林冬就有些被“第三者”插足的酸意。倒是华芬热情大方,周旋得十分得体,后来干脆就来个“三人行”了。因为有这一段,她们三人就经常开玩笑,说华芬是风流倜傥的夫君,林冬是两小无猜的娇妻,而怡云就是那狐媚万方的美妾。妻妾倒不必争宠,只是林冬、怡云虽也算好友,总像隔了一层什么。
“哎,她又跟那个李公子重续旧缘了。昨晚一夜都没回来,不知疯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