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涯》2014年第02期
栏目:文学
既然我不高兴,她也就懒得理我。有我在的地方,她尽量不靠近,一副很高傲的样子。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她很希望我不要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可是我们只有一室一厅,厕所和厨房挤在一个小阳台上,她要是不做饭,不上厕所,肯定不能老呆在那两个只能容一个人竖着或者蹲着的空间里。更何况,她是那么爱看电视,尽管这时候我拿着遥控器,还霸占着看电视的最佳位置,她还是朝我走了过来。我用余光发现,走过来时,她并没有看我。她别着脸看着电视机的方向,但她又无法做到对我视而不见,因此她故意把脸上的高傲加厚,以此来保护她的自尊。
我的快意开始往上膨胀。我要让她在我的情绪影响下心情变坏,既然她让我不高兴了,我就不能让她高兴。在这一室一厅的房子里,我有一个两平方不到的私人空间,它在我们共同拥有的那间卧室靠窗户的墙角,我在那里放了一台电脑。一般情况下,我在家的时候都待在那个地方。我在那里上网,在那里煲电话,通常情况下,也能找到一种拥有隐私的感觉。但是今天我心情很坏,这种情况下那个空间就实在是太小了,它连容下你的身体都那么有限,又怎么能容得下你的恼怒呢?更何况,它的旁边,就是我和她共用的那一张床,那床上有她的气场,我要是不想给憋坏,就得到外面去,到客厅去,那里毕竟稍宽些。因此我抢先占领了我并不喜欢的电视机。
她选择了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眼睛始终盯着电视画面。她咳嗽了一声,我知道她其实很想说话,但又碍于面子。我还知道她很想说“你不是不爱看电视吗”或者是“新闻联播马上开始了”。她爱看新闻联播。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我们的老百姓对这个节目的盲目狂热。他们因为视野有限,而把自己的求知欲寄托于这个节目。他们的求知欲却又仅仅是建立在虚荣心之上的,似乎能从那里知道些国际国内的事情,平庸的人也不平庸了,闲下来的时候能从嘴里蹦出些国际国内的话题,自己就显得与众不同。她嘲笑过我,说我不关心国家大事。我反过去嘲笑她说,你倒是很关心国家大事,可哪一件归你管了?
她很看重人的等级,而且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做一个上等人。她曾经因为我为她网购的一个包裹上写着“徐丽平女士”而幸福得不得了,因为在她需要我解释“女士”一词的时候,我对她说,“女士”就是女人的尊称。而她又那么坚信,受不受人尊重跟等级有关。
现在,徐丽平女士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因为离新闻联播开始只差两分钟了。而我却在有事没事地换台。我无心看电视,所以哪个台都不能让我停下来多看一眼。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惹徐丽平女士生气,最好能让她大光其火。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正在说猫的节目,画面上全是猫。我生气的原因不正是因为猫吗,所以就停了下来。节目在说,这些猫跟埃及法老王猫很相像,怀疑它们其实就是埃及法老王猫的后裔。画面上除了猫还有金字塔,而那些猫,跟我从路上捡回来,现在又被徐丽平女士撵出门去的那只很相似。
徐丽平女士无心看猫。又或许她也是因为猫而怒气冲天也说不定。她冲我断喝了一声,把遥控器给我!她应该是准备跟我大干一场的,她全身的表情都暴露了这一点。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会跟她大干一场,但奇怪的是,我却显得相当冷静。我说,你看清楚了,你撵走的是一只埃及法老王猫。她或许被我的“法老”一词给镇住了,突然收起火焰去看电视画面。但我却突然把电视关掉,扔了遥控器。我要出门了,我要去找猫。她冲我气汹汹问,你去哪里?我说,我去找我的埃及法老王猫。
并不是说我的生活中必须要有只猫,当初我捡它回来只是因为它在流浪,又正好被我撞见,现在我要去找它,也只是因为它已经进了我家,而且已经被我看成是家庭的一员。像前面两次一样,我在小区的各个角落里寻找。天色已经很暗,为了让别人明白我只是在寻找一只猫,我一路上都喊着它的名字,碰上个人,我就打听。尽管我知道别人并不一定爱理会我,但我还是要假装打听。转几圈都没找到,我就像前两次那样失去了兴趣。我甚至发现自己并不那么热切地希望找到它,虽然我敢肯定如果它立即出现,我就会立即激动起来,就会再一次把它当宝贝一样抱回家,但它要是不出现,我其实也并不会要死要活。也就是说,我已经怀疑自己为这只猫动怒的意义了。
它的确是个麻烦。况且我家又并不具备养宠物的条件。
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再到那些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去叫唤了。我像小区里那些不把新闻联播看得很重要的老太太一样转着圈儿。她们是为了锻炼身体,我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断有人投来目光,因为她们都不认识我。老太太并不一律都慈祥,尤其当她发现你侵略了她们的空间的时候。小区里凡空出来的空间都是她们的,宽的地方她们跳舞,窄的地方她们散步,花草树木都跟她们亲,却跟我保持着一种距离——像老太太们一样跟我保持着一种距离。我很能理解这种距离,这个小区是她们的。而我,不过是暂时租住在这里,一个过客而已。于是我决定还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