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联播还没结束,正在播国际那一块,说的都是别的国家如何的乱。我瞟了徐丽平女士一眼,却发现她正看着我。她竟然能放下那么重要的节目不看,而关心我是否找着了猫。不过我并不因此而感动,我都懒得搭理她。找没找着,她看一眼就明白了,还用问吗?但她其实是想问另一个问题:埃及法老王猫是啥猫?她显然相信我刚才的瞎扯了。我感觉到一种捉弄人的快感。如果继续,将会给我带来无比的快乐。于是我说,埃及法老王猫就是皇家猫,连人都要崇拜的猫。她的脸色骤然巨变。她问,那……瑞瑞……真那么名贵?我把我的视线斜斜的拖得很长。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真为徐丽平女士撵走了那只叫瑞瑞的猫而光火,我光火的是她的那种不着调。她现在正在为自己撵走了一只名猫而惶惶然,因为她是那么景仰名贵。尽管她只是一个保洁工,每天在一家保洁公司被人派到这里抹窗户,那里擦地板,但这并不影响她向往上等人的生活。她像一只站在井里的青蛙,看着井口那棵果树,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只要跳一跳就能摘到树上的果子。她买那些样式时尚但质量一般和做工粗糙的衣服,她总以为只要衣服样式时尚,她自己也就变时尚了。她每天穿着那些花哨却总能看到线头的衣服,脖子上挂一个劣质的看起来却闪闪发亮的挂件,就以为自己离上等人的距离近了。她还很高兴接受一些自作多情的人的施舍,把一些旧衣服带回家,第二天就穿到身上去。那些虽说是旧衣服,但质地确实比她自己买的那些要好些。她喋喋不休地告诉我,那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家里如何气派,这衣服又卖得多贵。她很为那几件旧衣服骄傲,也为自己能得到那样的人的施舍而自豪。那些旧衣服她穿起来并不一定合身,但她很爱穿,似乎一旦穿上,她也就成为自己景仰的那种人了。我很奇怪,她怎么就从来没能从镜子里看出自己的不和谐来,衣服(不论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别人施舍的)跟她这个人的不和谐,它们永远都在嘲笑她,嘲笑她的皮肤粗糙打皱,而且永远都是泥巴的颜色,嘲笑她的指甲永远都洗不干净,嘲笑她那张土里吧唧的满是太阳斑的脸。
她站在镜子前换衣服。自从她来到城里,就养成了城里人的习惯,回家就换上家居服。有的城里人也会穿着家居服到外面走,那一般都是些不太讲究的,上街买个酱油或者醋什么的,就不愿意换来换去麻烦。可徐丽平女士不是那样的,她讲究,即使出门到楼下,也一定要穿上正式的着装。
她肯定是要去找那只叫瑞瑞的猫,因为现在那只猫的身价变了。之前她只不过把它看成一只土猫,现在它是一只埃及法老王猫了。即使她并不愿意真的相信,但也宁愿假装糊涂,因为她去找猫的时候,就能让小区里好多人都知道,她养了一只名猫,现在它不见了。
十年前,徐丽平女士毅然卖掉了我们家的那间老房,用卖房得来的钱到镇上租了个门面做起了生意。从那以后,她就为自己树立了一个远大理想,一定要混成个城里人。为了实现她的理想,她把我也拉上,她自作主张地为了我选择了一个目标:考上大学,以后争取一个稳定工作。她像只狡猾的狐狸,左手打着她的算盘,右手按着我的计算器。那时候我已经上初二了,而且成绩平平。在这之前,我并没有为自己的未来做过认真思考。我像绝大多数胸无大志的农村姑娘一样得过且过,心里只想着混完初中就到广东打工去。看见那些从广东回来就变得与众不同的姑娘们,我就觉得那是自己毕生追求的目标了。也就是说,她为我打算得太晚了。
但她看不见这一点,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打算看见这一点。她脑子里只有她的理想,别的她都视而不见。她想当然地提着一些自认为会被看好的礼物去找我的各科老师,希望他们变成那些礼物的奴隶,为我补课。她对他们说,我家内内必须考上大学。我上学的时候她本来为我起名叫瑞瑞的,但不知道是报名时老师没听清楚,还是她没说清楚,报名册上我的名字变成了内内。她知道的时候也不晚,但老师说叫内内其实比叫瑞瑞好,因为内内这样的名儿特别。既然是这样,她便认可了这个名字。就像那时候认可这个名字一样,这时候,她也认可老师提出的关于课余时间补课的建议,并且很乐意交补课费。
我们的中学就在镇上,那时候,学校的不良补课风气还没能侵袭到这样的地方,我们的老师们都还保持着纯洁。每天认真上课,认真修改作业,有时间打打小麻将而已。可以说,是徐丽平女士提醒了他们。当我的几位老师收下她交来的补课费,在每天放学后和周末的下午为我额外安排辅导时间后,很快就有人发现这其实也是一条生财之道。紧接着,他们就想起自己其实也听说过城里的那些老师天天为学生补课,一个月补课费要高出工资几倍。然后,他们就发现班里的学生们其实个个都需要补课。再然后,我的伙伴就日渐多了起来。
这时候,徐丽平女士又不踏实了。她觉得如果一个老师要辅导几十个学生的话,那她的内内就分不到多少东西了。她将我转了校。就像当初卖房子她不跟人商量一样,将我转校她也没跟人商量,就连我,她也没问过我愿不愿转,或者愿意转到哪一个。她总喜欢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