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有想到办厂入股这件事难得不敢让人不敢相信。村委会一班人在宋村挨家挨户散布办厂需要集资入股的消息后，至少有一个月，宋村一点动静也没有。
有的说：我又不是个苕，有几个钱装在我口袋里该是有几暖和，我入个什么股？我发疯了把钱给别人办厂？
有的说：你不要相信村干部那套鬼话，办个鸡巴的厂，八成是要搞什么鬼，狗日的现在搞摊派，连个正当名份都不肯说明白，你不要相信，钱一交上去就彻底完了的。
有的说：我手头几个钱挣来容易呀？是我老头到外面讨米换回来的几个钱，我未必那么苕把讨米钱交出去，办个毛影子还没看见的什么厂？
还有的说：现在哪个不是各顾各自的，未必集体饭还能吃？他们村干部吃饱了撑的，办个厂子又不是吹个泡泡，有那么容易呀？说鬼话还要见个鬼影子寻活头呢。
有人干脆说：不交钱，不入股，不当苕。
也有人思考：按说搞纸浆厂也不是不行，现在外头的纸张很贵，我们这片芦苇，是造上等纸的材料，每年当柴禾被外地人骗买干净了，说不定我们吃尽了亏。
也就有人点头：都晓得种田毕竟难得大富，就我们宋村鬼的事情不做，只晓得种几亩苕田，说不定办个纸浆厂，还真有翻身的希望。
爽快的人说：入吧入吧，老子们花几个钱当一盘工人也算是过了瘾，再说，秋玲要文化有文化，要人相有人相，说不定搞成了气。
犹豫的人说：先看看，要富大家都有份，倒霉大家都吃点亏，也不是什么塌屋死人的大事。
老人说：秋玲这一下担子重得压着她了。
所以尽管一个月来宋村表面很平静，但其实人们的心里已经翻动了浪花。把这样一件事情下的这样一个村推回前十年，人们可能觉得这确实是件大事也确实是个了不起的村子，但现在的情形下的中国农村，普遍都在谋求健康发展的方法，像宋村这样的村子毕竟是少数。不过少数也是事实，忠实生活在这一环境中的村干部秋玲这些人，都知道仍有许多现实根本不让人乐观。集资入股这一消息散布后，宋村人几乎没有人理睬这件事，秋玲有些心灰意冷了。她甚至感觉到，在贫苦状态下生活了多年的宋村，不仅失掉了与人比较的勇气，而且更加顽固地坚守着这份温饱足矣的日子。
秋玲被指定为牵头人，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有文化的女人，是一个年轻的寡妇，这在宋村的议论日以继夜逐渐乱七八糟起来。宋村人最大的担忧不是别的，而是生怕办厂子这样的事有点白日做梦，他们互相问，秋玲能当什么厂长？当得好厂长吗？她有什么把握把群众的钱变成钱？难道她就不怕把群众的血汗钱变成了水流进大河一去不回？
如果回避世间事情确有天意这一说法的话，秋玲在一个月以后的有一天中午，完全偶然地碰到了一件她绝对意料不到的事情。那天中午秋玲上街去古松镇，想给菊菊扯点布做一套衣服，扯完布她在古松镇街心要紧不慢地走。前面说过，尽管秋玲的衣着土里土气，但她那身材和脸蛋，不一定就能完全被淹没。这时有一个年轻男人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格外用心地多打量了秋玲几下。在镇上，男人多看女人几眼也算是常事，不过这一天秋玲怀着探究的心情有意多看了他几眼。这个年轻男人长得白净，是镇上人。彼此目光对上了，男人就有了信心走近秋玲，他还笑了一下。秋玲说：你这也是太没礼貌了吧？神经！说完她就走。年轻人急忙说：你是不是赵秋玲？秋玲停下脚步，再把年轻人打量一遍：我不认识你呀？年轻人说：我说你是赵秋玲嘛，毕业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变。秋玲说：你呢？年轻人说：我是小你一届的校友，我叫柳世定，现在在信用社工作，我上学的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你，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了，今天碰上了你。柳世定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说：你是师姐了哟，在古松镇没有柳世定办不成的事，尤其是贷款，我说了算。
这最后一句要了秋玲的命。她看了一眼柳世定的名片，脑子里顿时嗡嗡乱叫。说：你不要海着口胡吹，我还真有事要找你。
柳世定眼睛一亮，说：真的？好，中午了也该吃饭了，我们找个馆子，我请你吃饭。
秋玲也不多想，说：走吧。
柳世定把秋玲带到一家饭馆落座的时候，秋玲看见这是一个笑餐馆，门一关就只有他们两人。柳世定装得像个小徒弟那样非常有礼节地听完了秋玲对宋村纸浆厂的建设意向，柳世定一边点头表示在听，一边当然考虑如何把早期的崇拜变成一次现实。最后当然要谈到贷款，柳世定说：打个比方，你有10元钱，我才敢贷给你20元钱，贷款总有贷款的理由。宋村的集资，总得有个眉目了，你们才能立项申请。
秋玲说：问题就在这里，没个指望了。
柳世定说：各个击破，声东击西，搞一个一号通告，二号通告，三号通告。弄明最怕激将，你一激将他就犯急。这个办法保准有效。
秋玲说：我回去试试，成了，你保证贷款吧？
柳世定说：岂止贷款！你要办厂的一切手续，我都替你策划出详细方案，老同学不帮，我帮谁去？
秋玲说：想不到今天出了鬼，我还有这样好的运气，来吧，我敬你一杯，代表宋村人谢你。
柳世定显得有些关心地问：你能不能喝酒？要不你只表示一下，我一口干了。
秋玲说：不要紧吧，几杯酒还是能喝的。
柳世定说：那你就喝一杯我喝二杯。
秋玲对这次意外的机会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尽管她看得懂柳世定目光里的意思，但秋玲心想毕竟以后还要求他，再加上柳世定这个人的长相还很逗人有好感，于是秋玲一连喝下6杯白酒说下几箩筐日后要有求于他的话，柳世定因此喝进12杯白酒爽了很多绝对帮忙的口。秋玲喝了酒容易上脸，女人的脸红着，总是有一股让男人兴奋的光彩。不过这一天柳世定自认为很不争气，大约喝净20杯白酒时，他就醉了，他把脑袋往饭桌上一栽就醉了。
秋玲把饭馆的老板叫来。老板说：柳主任也有喝醉的时候，今天日头是从西边出的吧，你放心，让他睡一下，醒了他会回去的。
秋玲说：吃饭的钱……？
老板说：不用你管，不用你管，你还怕柳主任付不起这个钱？你是第一回下我的馆子吧？
秋玲说：哎。
秋玲说了几句拜托的话，心神有些恍惚地走在回村的路上。秋玲以为自己只怕时来运转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认识一个柳世定？宋村的纸浆厂只愁没有筹办资金，有了筹办资金，宋村人的日子会比现在好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