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127700000005

第5章 小妹

我生孩子的时候,吴树也在场。

是我求她来的。也许我不知不觉把她当成了我的娘家人,我的同盟军,我的好朋友。一句话,我把我的内心世界都给了她。

没有朋友。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有时感觉像劳改犯,有时感觉像不会说话的老黄牛,这样的人不可能有朋友。后来,我结了婚,除了工作,又加上做不完的家务,以及关于为人妻的若干纪律,更不可能有朋友了。

我知道吴树不稀罕我做她的朋友,她的朋友很多。常常听她说,我一个朋友讲,我一个外地的朋友说。我的朋友们都说。我真羡慕她。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后来我想,朋友也是慢慢结交下来的,除了双胞胎,谁和谁天生就是朋友呢?我开始一厢情愿地把她当作我的朋友,我把我的一切一古脑儿抱起来,往她耳朵里灌,往她心里塞。反正她无处可逃,除非她不在旁边指导我的手工,除非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图纸变成成衣。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吴树不惜请假一天,专程陪我去生孩子。

当童飞他们家得知是个女儿时,一个个脸上讪讪的,他们一直在盼望着一个男孩。而吴树,这个号称不喜欢孩子的人,却露出真心高兴的表情,她捋着我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说,是个小公主啊!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哭起来。这一刻,我多么高兴我有这个朋友,她把一件沮丧的事情扭转了方向,她让一切都改变了。

但我到底不是公主的母亲。从医院回来后,我常常不明来由地烦燥不安,一边是整天哭个不停的孩子,一边是倒床便睡的庞然大物,我挤在中间彻夜难眠,抱着孩子哭泣不已。童飞被我哭烦了,大声吼道:小的哭,大的也哭,烦死了,要哭出去哭。他本来就是个大嗓门的人,这一吼,整栋楼都听得见。

第二天,吴树从隔壁走了过来,帮我抱起孩子,对童飞说,你吼什么吼,该吼的是你自己,这是你的罪证!

这句话被整栋楼的人笑了好长时间。

孩子满月的时候,厂里来了一帮小姐妹,其中有个叫燕子的小姑娘,我们是一起进厂的,又是一张机床上的搭挡。她一来就帮我洗尿布,帮我收拾屋子。走的时候,我装好一蔸苹果给她带回去,这些苹果是童飞单位发的,人家说,坐月子的人不能吃生冷的东西,我想放着也是烂掉,不如让她带回去。燕子刚一出门,就碰上童飞回来了。他盯着她手上的苹果看了又看,进门就大叫大嚷:你有什么权利把我的东西送给别人?你跟我讲过了吗?我同意了吗?一蔸苹果是小事,但这是个原则问题。他的嗓门那么大,我担心燕子听见了,只好赶紧关上门,一声不吭,任他数落。心里却在想,我的日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一出门,我就看到了院子里那蔸苹果。燕子到底还是听见了。后来燕子跟我说,我这辈子要么不嫁,要嫁也嫁跟我一样的工人。燕子跟我一样,也是临时工,从很远的农村来的。她常常望着厂房后面那排房子发呆,我们厂离县城的中学不远,燕子就是在那里读的中学,她比我还惨,刚读了个初中就辍学了。她指着一个地方对我说:看见那个窗户了吗?我当时就住在那个寝室里。她看那地方的表情,就像偷渡客看着新的彼岸。

我突然明白了我为什么需要吴树做我的朋友。我本来可以拥有很多燕子这样的朋友,但我放弃了。我真正需要的是站在我前方的人,站在我上方的人,需要我抬眼仰视的人。比如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吴树会说,是个小公主!如果是燕子,她会怎么说呢?她顶多会说,是个千金!公主和千金是不一样的,千金可能会让我展颜一笑,公主却让我顿时飞翔起来。

孩子刚一岁的时候,童飞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下岗了。

童飞安慰我,下岗就下岗,你就在家带孩子,我养活你。这话听上去让人很舒服,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有一天,他突然要检查一下我的家庭开支帐簿,我们一直记帐的。帐本上拴了根绳子,挂在门背后。那天他看了一会,突然发现收入跟支出不对,我是个粗心的人,又不懂得如何试算平衡,两个人越算越糊涂,童飞便怀疑我暗中接济了娘家,我有口莫辩。一直以来,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情,所以婚后我故意少回娘家,结果他还是怀疑了。我赌气把帐本和笔还有剩下的生活费全都交给他,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而且再也没打算还我。从此童飞掌管着全部家庭开支,每次我去买米买菜,都要找他拿钱,回来后实报实销。我有种受辱的感觉。我算什么?保姆?佣人?他却说,以前你管家的时候,我不也跟你现在一样吗?家庭就是这样的啊,统一规划,统一开支,否则,一个柴垛几头拉,一个月工资几天就完了。我没话说了,我想,也许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应该由谁管家,而是我们的钱太少,如果我们有足够大的柴垛,也许就不必采取这种管理方式了。

但我马上发现,我还是想错了。有一天,他给了我二十块钱,要我去买两斤排骨,人家一不小心给砍了两斤三两,我没那么多钱,人家又不好把多余的三两砍下来,刚好碰见一个熟人,就找人家借了两块钱,把排骨买回来了,结果他大发雷霆,批评我自作主张乱花钱,瞎超支。我猛醒过来,原来问题也不在管理方式上,而在我的家庭地位上,我是这个家庭的主要成员之一,却连多买三两排骨的权力都没有!

我们为三两排骨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吵到要离婚的地步,直到童飞单位的人出面,才把我们的争吵平息下来。

事情过后,吴树把我叫到她家,对我说:无论如何,你得出去工作,别看是夫妻,经济地位照样决定一切。你现在知道了吧,就算你跟他结婚,就算你生了他的孩子,他的东西还是他的,不会因为跟他结婚就变成你的。

后来就有了那个去南方打工的机会,是当地劳动部门组织的劳务输出,原来一起下岗的同事基本都去了,这样的机会我当然不想放过,只是有点放心不下孩子。我去征求吴树的意见,她不假思索地说,去,当然要去,难道你要为了孩子放弃工作吗?你又不是世家子弟,你没那个福气,你女儿也没那个福气。

我的一点顾虑被她几句话呛得无影无踪。

她还说,只要是机会,一个都不要放过,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机会,往往会改变人的一生。她举了个例子,说她有个同学,毕业前生病住进了医院,没想到同病室的老太太竟是一个大人物的母亲,她不惜一切去亲近那个老太太,最终走进了那个大人物,毕业分配时,她是你们班分得最好的,现在已是大报名记。

我说你们读过大学,当然可以碰到机会,也抓得住机会,我算什么?难道机会还会飞到车间去,找上一个趴在缝纫机上的人?

她说,你也可以去上大学呀。

我?一个下岗工人,一个孩子的母亲,这种人难道也可以上大学?

你真是不看报不知天下事,现在连退休的老人都可以去参加高考了,还有很多自费的民办大学,只要你有经济实力,又有上大学的愿望,你尽可以去读。

当时,我并没在意她提供的这个信息,我还有好多麻烦事要处理。首先,我几乎连路费都没有,我不想找童飞要,他肯定不会同意我去的,他对南下打工的人有偏见,认为女人一到那边准干坏事,我怕说早了,他会去捣乱,让我去不成。

吴树一听,当即掏出钱包,数出路费,塞到我手里,说,挣了钱再还给我。

我决定把孩子寄养在邓村娘家。我妈一脸愁闷地望着我说,天高地远的,记得经常给童飞写信啊。嫂子们说,你犯了个大错误,你应该把孩子留给童飞,你不在身边,孩子也不在,他一个人无挂无忧,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嫂子们的意思我懂,但排骨事件后,我的心已经冷了。当然,她们并不知道排骨事件,也不知道排骨事件可能改变了我们的关系,我们表面平静,按部就班,内心里早已张弓搭箭,一触即发。

临走那天,我才把要去南方的事告诉童飞。果然,童飞听说后,暴跳如雷。他扯着我的行李,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不要脸!一天三顿养着你,你还不满足,还要往外跑!我说我怎么不要脸了,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干见不得人的事!

谁能证明?你以为你干了那种事天真的会塌下来吧。

他扯住我的行李不放手,旅行包扯坏了,东西散了一地,一只衣袖快要拉脱了,我也豁出去了,我想我今天要么从这里走出去,要么死在这里,我再也不要过这种忍气吞声的日子了。我奋力夺过一个包,还有一个包被他抓了一半在手里,我们在门口拔河一样拉扯着。

这时,吴树出现在门口,她靠在门框上,不紧不慢地说:童飞,光用力气怎么拉得住女人呢?你有这个力气,倒不如去给她找份工作,她下岗这么长时间你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来拉住她。童飞一听,扭头冲她破口大骂,我趁机踹了他一脚,他猛地搡了我一把,骂道:滚你妈的!我一个踉跄,栽倒在楼梯上,咕噜咕噜往下滚,幸亏被一只煤球桶挡住。我隐约看见手上流血了,脸上好象也有热热的东西在往下爬,但我顾不得这么多了,赶紧从楼梯上捡起乱糟糟的行李,撒腿就往外跑。我听见他在后面骂:你走了就别给老子回来!

还没跑出院门,我就听见童飞跟吴树吵了起来,我觉得挺对不住她的,她从来不跟人吵架,也从来没被人骂过,都是我带累了她。就在这时,我听见吴树的声音在一片吵嚷声中高高飘起:小妹,记得给宝宝取个好名字!

一岁了,我的女儿还没有名字,童飞曾给她取名童悦,被我给否决了,我觉得这个名字除了带来同名的烦恼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我宁肯暂时叫她宝宝,也不愿匆匆忙忙给她取个平庸的名字。平庸的名字预示着平庸的生活,我不甘心。但对于一个下岗女工而言,任何一种美好的生活都缺乏想象的基础,也许应该等我的情况略有好转后,再来憧憬女儿的一生,再来给她一个好名字,一个可以指引她一生的好名字。

燕子也在这支南下的队伍中。她一看到我的样子眼眶就红了:等我们在那边挣了钱,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我的新东家是家美服装厂。出了火车站,有人开着中巴车来接我们,穿城而过时,满满一车人没有一个人吱声,全都兴奋地看着窗外的深圳,尽管我浑身是伤,还火辣辣地疼,但我一样很兴奋,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深圳,陌生的大都市震慑了我,让我暂时忘记了创伤和烦恼,忘记了不快,我慢慢振奋起来。

工厂总部在市区,但属于我们的车间却在郊区。中巴车把我们带到一个周围全是稻田的地方,这是个很普通的厂房,除了那个明星代言人的巨幅广告牌显得有点气派外,其他跟我们原来的厂房没什么区别。

后来才知道,这里比在老家辛苦得多。这里可不管什么倒班,这里全是计件,做得越多,工资就越高。活儿多的时候,早上七点进车间,夜晚十点多还钉在机器旁,小腿肿得硬绑绑的,摸上去就像是别人的腿。这还不是最苦的,到了高峰季节,就算你已经整夜没睡,就算你已经不打算要更多的工资,车间主任也不放你去睡觉,厂里接了订单,时间一到,必须交货。其实车间主任一点不比我们轻松,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反正大家都叫他阿罗,阿罗是个有点秃顶的男人,脖子上成天挂着皮尺,既是他的质检工具也是抽人的鞭子,谁要是打瞌睡了,他就朝谁嚷嚷着一鞭子抽过去。就这样紧赶慢赶,车间主任的嘴唇上还是急出了一串燎泡,也难怪,这边一趟还没走完,那边催货的电话又来了,电话越多,他的嚷嚷声就越大。我总觉得,阿罗的秃顶跟他不停地嚷嚷有关,他一嚷,就叉开五指捋头发,嚷得越凶,捋得越厉害。

后来,服装厂被我们私下里改了名字,我们叫它田中服装厂,因为厂房周围全是稻田,一眼看去,绿悠悠的稻田,玉带似的水沟,景色的确不错,但这种好景象只属于白天,一到晚上,蚊虫成群结队从田里飞过来,像小型战斗机,横冲直撞,还嗡嗡叫。吃的也不好,刚开始,我们一顿吃两碗,后来,一顿要吃三碗,四碗,还馋,深更半夜跑出来,打着手电筒去抓青蛙,回来用电炉炖了吃。吃青蛙也不管用,一个个越来越瘦,又黑又瘦。

这还不算,没多久,我们全都染上了头晕恶心的毛病,尤其是早上,宿舍门口一排排蹲着干呕,就像集体怀孕一样。后来找到了根源,是蚊香熏的。我们的宿舍是只有一个窗户的大通间,十个上下铺挤挤挨挨塞满屋子,像养鸡场。没有桌子,没有凳子,衣箱和脸盆都放在床下,蚊香架成了随处可见的小摆设,每张床头都摆着一个,一到夜里,十个蚊香一起燃烧起来,袅袅娜娜,十分壮观。蚊子是给熏跑了,但人也跟着熏得差不多了。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乐呵呵的,因为钱比以前多了,以前在老家,一样拼命干,一个月才拿两百多,在这里,翻了一倍还多,有了钱,蚊子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当中,我和燕子的工资是最高的,因为我们说闲话的机会少,耽误的功夫自然也少,不是我们不想说,而是我们插不进去,我们听不懂她们的广东话。

我们宿舍里有个黑面孔的老女人,差不多快五十岁了,每天下班后,不管多累,她都喜欢喝点酒。有一次我问她,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找个轻松点的事情做。她说轻松就没钱,有钱就不轻松。后来她告诉我,她是为了孩子才出来拼命的,她的孩子正在劳改农场服刑。她说他坐了牢也是我的儿子,我比以前更疼他,所以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多挣点钱,儿子还没结婚,什么都没有,她要赶在他出狱前给他打点基础,要不然,她怕他还会犯错误。

我正要说起我的孩子,她呷了一口酒,接着说,要是能倒回去,让我回到你这个年龄,我是不会要孩子了,要是没有这个孩子,你想想我现在有多舒服。我妹妹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我就对她讲,结婚可以,不要生小孩,没意思。她妈还骂我,怪我不说人话,她不知道,养小孩真的没什么意思,那句老话说得没错,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知道她看走眼了,但我没有纠正她,而是笑着问她,你认为我今年多大?

你呀,顶多也就一二十岁吧,有二十了吗?年轻好啊,在这边做几年,找个有钱的老公,进城安个家……

我哈哈大笑。我得承认,她的一番话让我受用极了,我实在不忍心破坏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后来我才知道,在这里,每个人的过去都是相对封锁的,没有人会向你刨根问底,也没有人对你的过去感兴趣,不像在老家,同事之间是透明的,彼此的家境一清二楚,就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

又一批单子交货了,那天刚好是五一劳动节,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地聚餐。席间,几个男人讲起了黄色笑话,年纪大一点听不下去了,开始制止他们:说话注意点,这里还有好多没结婚的小姑娘呢。其中一个小火子问:谁?谁没结婚?没结婚的举手。桌上的女人几乎全都举起了手,我一笑,也跟着举起了手。我注意到,燕子在我对面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冲她眨眨眼。我还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阿罗在不时地看我。

第二天,阿罗安排我跟他一起往市区的厂部送货。送完货,他说吃完饭再回去吧。我说我没带钱。他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请你吃饭会让你掏钱?

除了童飞,这是第一次有男人请我吃饭。我还记得我们那天吃的是海鲜,这也是第一次。我坐在他对面,手足无措,我甚至不知道那些东西该怎么吃。

他突然说,昨天在饭桌上我看见你举手了。

我点头,含混地笑了笑。我想我没有必要对一个陌生人坦白自己的过去。

从那以后,阿罗经常带我去送货,然后就在市区吃饭。他开始慢慢向我讲他的一些事情,讲他来深圳八年了,从一名杂工到车间主任,他吃了多少苦,讲他在河南的老家,再三催促他快点结婚的老母亲,讲他曾经的女朋友,甚至还讲到他结婚后的打算。我这才知道,是家传的秃头害得他显老,他其实才比我大五岁。我一直听着他讲,却很少讲自己的事,我觉得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讲的,再说他也没问,他似乎更喜欢讲自己的事情。

有一天,他突然看着我说,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就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棒。我知道应该说实话了,但我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我开始给自己找理由:他并没有问我你结婚了吗?他甚至都没有问过我有没有男朋友,仅凭那天在饭桌上开玩笑似的举手,他就开始自说自话,这能怪我吗?

想了又想,我决定去给吴树打个电话。我想听听她怎么说。

吴树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兴奋,果然,她说她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饭。我说,有人似乎想追我呢,怎么办?告诉他实情吗?她在那头兴冲冲地鼓励我:干嘛呀,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最高赞赏,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告诉他,我让他顺着他的感觉走,先享受一阵再说。她说完哈哈大笑。

如果他来真的怎么办呢?我想象着童飞拼命的样子,竟有点不寒而栗。

这要看你对他感觉怎么样?如果有兴趣,你不妨在他和童飞之间做个选择题。能有选择题做,是一个已婚女人的荣耀,这说明你有魅力呀。

哪来的魅力呀,人家要是知道我结了婚还有孩子,肯定跑得远远的。

那就别告诉他这些,你没听说吗?没结婚的女人是珍珠,结了婚的女人是鱼眼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告诉他实情,人家也许并不想知道什么实情,人家只想和你交往交往,千万别自做多情,不要人家一试探就以为他想跟你百头偕老,结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又问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什么样子。我告诉她,是这边的车间主任,长得一般,还不如童飞呢。她呵呵一笑:小妹,你很聪明,你要学会把聪明拿来规划自己的人生,你要做一道值得选择的选择题。

我就像找到理论依据似的,定下心来,一任阿罗带着我往前走去。我发现吴树真是料事如神,尽管阿罗还像以前一样带我去送货,请我吃饭,但再也没有说出更进一步的话来,也许他的用意不过如此。

没过多久,阿罗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被调去厂部一个成衣车间,那是专门为设计师们服务的地方,那里不仅工资高,环境好,机会也多,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好差使。阿罗说,对你而言,这是在家美最好的岗位,我动用了自己在家美八年的资源才给你争取来的。我顿时有说不出的沉重,我直觉再也不能这样含糊下去了,我一定得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无奈好消息带来的兴奋太强烈了,很快就冲淡了这份沉重。

好像有人知道是阿罗在中间帮了忙,我离开那天,有人阴阳怪气地看着我,有人在一旁嘀嘀咕咕,指指点点。正好那段时间阿罗接了一个到外地加工的单子,要出差一段时间,就这样,我和阿罗几乎是同时离开了家美的厂房。

三个月后,阿罗在厂部那个成衣车间里找到了我。我兴高采烈地迎上去,猛地发现他的眼神不对。他一把将我拽到外面,死死地盯着我,说你的心真够狠的,你来这里这么久,就一点不想你的女儿,一点不想你的老公吗?你真的已经把他们忘记了吗?你准备就这样抛弃他们,一个人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你以为你可以欺骗我一辈子?你夜里不做恶梦吗?

我形容不出他的眼神,我没想到他会露出那样的眼神,他似乎真的受到了伤害。我很不安,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心里一急,眼泪就流了出来。

你这种狠心的女人还会流泪?是鳄鱼的眼泪吧?

我好几次都准备告诉你的,但是……

但是你说不出口,你怕说出来对自己不利,对不对?

我真的是准备告诉你的。

既然准备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撒谎呢?

我低下头去,不再辩驳。

没过多久,我被辞退了,理由是成衣车间现在不需要这么多人。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我不想去找他,也不想向他解释,我想他这人也就这么回事,遇到一点障碍就搞报复,就反目成仇,一点都没有男人的样子。我只是越想越生气,谁让你把我弄到总部来的?我求你了吗?没有你的这番折腾,我会在厂房干得好好的。真的,整件事情,我甚至觉得我是个受害者。

后来,燕子告诉我,我走了没多久,原来那些同事就议论纷纷,说我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却在这里冒充小姑娘,欺骗男人,利用男人,说我天生是个吃男人饭的女人,还说当初我和童飞结婚,她们就看出了我的目的。燕子说,阿罗回来那天,肯定有人跟阿罗说过什么了,我看见她们从阿罗办公室出来,接着就听见阿罗的办公室传出一声爆响,他把自己的水瓶摔了。

我又给吴树打了电话。除了她,我没有一个可以打打电话的人,尽管我的丈夫就住在她的隔壁。

告诉你,同性永远是最大的敌人,除非你比她们谁都丑,比她们谁都不讨男人喜欢,比她们谁都倒霉。打击她们只有一个办法,你要变得更加漂亮,要让更多的男人喜欢你,要让她们干瞪眼,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想笑,和她说话真解气,真痛快。可我笑着笑着又哭了,我没了工作,也没有地方住,打道回府吗?童飞留在我身上的伤疤还没好呢,我实在不想回去。

吴树让我一定要想法坚持几天,她来帮我想想办法。

就这样,我白天在街上晃悠,寻找招聘启示,晚上偷偷回到厂房去,跟燕子挤在一起,忍受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和偷笑。

没过几天,吴树就给了我好消息,她一个同事的亲戚在这边开了家餐馆,她跟人家讲好,让我到那里先做一阵再说。

就这样,我来到了一家名叫天府国的川菜馆。

同类推荐
  • 让我一次疯个够

    让我一次疯个够

    11月14日,一个阳光清澈的上午,我和姜伯姜母来到清河看守所。一进大门口,就见一辆银灰的桑塔纳停在那里,从车上下来一身西服裙的柳珍。我们相视一笑,有种抖落尘埃后的轻快感。从6月5日在看守所高墙的小窗口见了小姜一面后,相隔159天,我终于见到了我的那颗心、那份至情了。小姜剃着光亮的头,脸面也是整洁光亮的。一见到我,他嘴唇便嚅动起来,身子也在颤栗,无声的泪水从他脸上急急地淌下来。他哽咽了半天,颤颤地说,小娴……辛苦你了……
  • 天使之耳:交通警察之夜

    天使之耳:交通警察之夜

    《天使之耳》是东野圭吾少见有以交通事故为主题的推理故事集。6个故事都与交通事故有关,但每个看似简单的事故背后都暗藏玄机。《天使之耳》讲述车祸中坐在后座的妹妹用超常听力试图证明哥哥的无辜,《隔离带》讲述交通事故中失去司机的遗孀因为去捡高跟鞋而导致事故,《危险的新手》讲述新手女司机为了报复而令逃逸司机陷入重重麻烦,《过去吧》讲述凶手因为之前的犯错而被绳之于法,《镜中》讲述教练和警察为了集体荣誉,彼此心照不宣,将错就错地处置了交通事故……6个故事虽然都是以交通事故为题,读起来却各自独辟蹊径,精彩好读,整本书既保留了东野圭吾擅长的故事性和人性发掘,又对当下的日本社会生活进行了颇具审读的剖析与解读。
  • 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全集

    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全集

    本书既保留了原作无规则的标点符号和异乎寻常的书写方式,又突出了原作完成和未完成的两个部分,同时也纠正了其他一些版本的错误,原原本本地再现了作者手搞的风貌,为翻译和认识卡夫卡的作品提供了很有价值的参考,同时也力图为我国的卡夫卡读者和卡夫卡研究再现一个新的视野范围。
  • 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

    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

    叶勐,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芙蓉》等期刊。小说《老正是条狗》入选《2005年短篇小说年选》。《亡命之徒》电影改编。《塞车》被译成英文。《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获2008年度河北十佳优秀作品奖。现为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 千古绝唱

    千古绝唱

    一部一段历史,一本一个故事。《千古绝唱》展示了中华五千年历史文化的灿烂辉煌。讴歌了中华儿女的杰出伟大。杨力历史小说《千古绝唱》文笔优美、情节震撼、历史内涵厚重,既给人以历史的感悟,又得到文学美的享受,展示了她非凡的文学天赋。
热门推荐
  • 三大奇案

    三大奇案

    一个多年的未发生的案子竟一夜间又再次降临。一群遍布全国的组织,风正云查下去发现以前有三件大案都是那个组织做的。而且还发现了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案子还没查完,他就不知不觉的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宁愿舍弃这个他认为很重要的案子。
  • 异世帝王丹妃

    异世帝王丹妃

    一次偶遇,误终身!多年等待、求而不得的她,最终还是选择大婚典礼上的那一天,自杀身亡。来到异界的她,却不曾想到,自己虽然在这里顺风顺水,遇神杀神、佛挡杀佛。最终,一次仇家追杀、走投无路的她,只能选择自杀时。终究还是,遇到了曾经过往记忆中的他。俩人的携手打怪、互相打骂、游遍万界。最终,才得知她与他的那一次偶遇,并非偶然。但,他说过,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你身在何世?变成什么模样?我都绝对会一直永远相伴你,不离不弃,宠你爱你、直到我的灵魂,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 木星高武

    木星高武

    木星又名朱比特星,而这是一个神话里的名字。朱比特牵制克拉克之子将其囚禁在木星,而他的儿子,离开地球,以木星生物的身份在这里救赎。然而木星世界,超大广袤的异世界大陆上,存在着与超越小星系的宇宙文明!所有不可能的东西,在这里全被制定了规则!魔法、巫术、降术、法术、灵幻异类,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不明生物,以究极的文明活在那里!
  • 吾生愿汝以倾吾

    吾生愿汝以倾吾

    叶依一喝醉了,看着前面的冰山美男,就要来个熊抱。某男看着抱住电线杆的某女,嘴角裂了一下,“shit”宇文毅从病床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叶依一,可叶依一不见了,哪都找不到。“依一依一,你到底在哪?叶依一!”又是一年的寒冬。宇文毅拿着一个马克杯,图案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最喜欢的茶换成了你最爱的卡布奇诺,一直穿的西装也换成了你喜欢的休闲衣服,身边也常常备着你喜欢吃的零食……叶依一,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我不能没有你,回来,好不好?此时,某女,“警告警告,前方突遇超强气流”某女在直升机上握紧安全带,紧贴背椅。“mmp的,回个家怎么这么难?”
  • 意境巅峰

    意境巅峰

    一个天才,一步步走上巅峰的故事。希望能跟个位书友一起分享,也希望个位书友多多包含。
  • 佛说太子沐魄经

    佛说太子沐魄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皇朝经世文续编

    皇朝经世文续编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绝不向命运屈服

    绝不向命运屈服

    天下龙脉出昆仑,在昆仑山脉神秘的雪山深处,至今生活着一族不为世人所知的人类,龙族,有个龙族少年从小被称为妖怪,受尽人间冷暖,但随着少年的长大,族归森严的龙族即将迎来千年巨变……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太子爷你的马甲掉了一地

    太子爷你的马甲掉了一地

    〈1v1,宠文〉云国太子从小足智多谋,被许多大臣簇拥着想让她当皇帝,可是太子爷自己却并不愿意。某日,太子爷看着手下门客一起写出的“劝告书”,只想呵呵,“为什么不愿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性别女,爱好男,怎么当皇帝”。某太子一心想着怎么逃出皇宫。某男主内心戏:逃吧逃吧,逃了就是我碗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