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伤害过自己，至少比起大晋之人，比起庾家那些血脉至亲，这个被称为奸贼的人到要仁慈不少。
石闵却嘴角轻扬，饶有兴趣的道：“为何？”
“你不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杀手，便是会，我也可以逃离。”婧弋声音有些无力，整个身子依靠在车厢内壁，似乎有些累。
“以你这三脚猫的身手，我若要杀你，你有机会逃吗？”
“那便没有办法了，你要杀我我阻止不了，但眼下，我真的有些累了。”
说完，缓缓闭眼，她虽已习惯警惕，已习惯疼痛，却不代表不会累，不会痛。
石闵眉宇轻挑，这才看见那已然闭上眸的人，如寒霜般的月光像碎玉般洒落在她的容颜上，显得那般柔和，安静。
或许是真的有些累了，不稍片刻，那女子竟也安稳的睡了过去，并不均匀的呼吸之声传来，只是那微微皱着的眉似乎在说着梦中依然是无法躲避的寒冷不安。
石闵眉宇轻挑，这才瞧见原本自己丢给她的狐裘，她只盖了一角，一多半被她移在了自己身上。
石闵面无表情的看了许久，然后将那狐裘完完全全的盖在她的身上，可看着那倚在车厢角落的容颜，马车晃动，她的脑袋不时也会磕到马车，似乎睡的并不太安稳。
石闵沉默了许久，终究抬手扶过那倚在车厢一角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雪色狐裘铺展了一地，如同一张蒙着温柔尘埃的清隽水墨。
他看着那随意束起的长发，手指轻抬，却也整理着她耳间的乱发。
她的容颜并非绝色，可那双倔强清冷的眼却让人移不开眼，此刻这般安静，到有些不像她。
石闵垂下眸，冰冷的声音才开口。“还需多久可到樊城。”
“回将军，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了。”马车外，传来恭敬的声音。
石闵未再说话，直至马儿一嘶长鸣，马车便停了下来，周成跳下马车，撩开车帘，瞧见马车里的这一幕时是一愣，或是有些意外，或是觉得唐突，忙放下车帘。“属下唐突。”
而这举动，却让石闵本就纠结的眉宇越发蹙在一起。
这女子平时警惕不低，可眼下却无苏醒的迹象，他不能如何，只道：“你做什么？”
周成站在外面，是一愣，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道：“属下、属下不知将军要不要现在下马车，要等一会儿吗？”
将军性子清冷，眼中极少会留女子的身影，可即便是他能看出将军在意这个女子，自上次亲赴建康救她，甚至不惜暴露身份的帮她便能知晓。
“等？你是让我等她睡醒吗？”
周成微楞，沉默片刻这才道：“属下不敢，只是姑娘这几日确未休息好，姑娘虽性子清冷，但对将军，却是真心……”
石闵是一怔，随即莫名其妙地嗤笑道：“真心？那是什么东西？”
“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这几日是不眠不休的照顾将军，虽是面上不在意，但将军若哪里不适，姑娘眼中的紧张未隐藏，姑娘……也是真心待将军的。”
石闵冷眼看着，不再言语，却不想身边的女子却不安的动了几分，微微蹙眉，这才冷道：“罢了，回罢。”
周成撩开车帘，石闵却拦腰抱起面前的人，径直下了马车。
樊城城门之下，苏亥早已候在原处，将军离开的事不能让旁人知晓，所以今夜驻守在这里的人，皆是悍名军的将士。
见将军前来，苏亥快步迎了上去，却不想将军竟然抱着那女子就直接下了马车，虽有惊骇，却不敢多问。
“将军。”苏亥上前行礼。
长袍翻转，石闵并未言语半句，抱着婧弋却也径直朝城中走去。
看着那背影，苏亥面色如旧，压低了声音道：“究竟怎么回事？”
之前传信只说将军中毒，眼下又是一番什么情况？好在今夜在这里的都是悍名军的将士，若是羯人，只怕军中又得有一番议论了。
周成道：“将军的事不好过问，先进去吧！”
二人未多言，转身跟在石闵身后。
安静的书房内，石闵独自在原处，刀削般坚毅的轮廓笼在灯光暗影之下，喜怒难辨，便是面色上的苍白也丝毫不影响他周身散发的清冷。
石闵看着桌案上未曾翻看的文书，握着文书的手指越发收紧，手背上的青筋直冒，像是极力的隐忍。
这是之前邺城传来的文书，苏亥就是不想也知晓上面写了什么。
现在冬日，王上好猎，今年却更甚，竟劳民伤财让人专门建造打猎用的车子一千辆，又将自灵昌津向南到荥阳东境的阳都都划为猎场，且命御史监护，若有人敢捕捉或伤害禽皆要获罪，百姓没有生路，有的自绝，有的成了禽兽腹中之食，有的奋起反抗却被论罪处死。
这些便也不算，王上又征发各州二十六万人修建洛阳宫，增设宫中女官，大举征选民女数万人，太子、各王公私下发令征选的美女又将近万人。
各个郡县极力选取美女，经常强行夺占百姓的妻子，杀害她们的丈夫，加上丈夫自杀的，人数多达三千多，金紫光禄大夫明乘直言力谏，被王上处死，便是有义愤填膺的大臣不敢再多言。
石闵面色阴沉的可怕，眼底狂怒却似让人如坠冰窖的杀意，严邃而凌厉，他重重合上文书，双手指节握得咯吱作响，似是极力的隐忍。
直至许久之后，才平复了些，薄唇透出一种苍白的冷厉，道：“北燕那边，王上可有说什么？”
苏亥抱拳道：“王上并未明旨说什么，只是让征东将军邓恒率数万军队屯兵乐安，修制进攻器械，似乎是要攻打北燕……”
石闵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抬手间将那文书递到烛火面前，明黄的火光恍惚，却难暖化石闵那冰凉的眸色。“邓恒虽是不错，胆子却并不大，北燕之人并不好对付，如此明目张胆，必讨不了好。”
苏亥这才道：“将军所猜不假，燕王察觉后，任慕容霸为平狄将军，戍守徒河，邓恒的确不敢侵犯。”
火光熄灭，留下烧尽的文书，石闵道：“你之前说，察觉到王上赤卫潜入樊城。”
苏亥微楞，却也恭敬道：“末将也不敢完全确定，只是赤卫之人衣着与寻常之人有些不同，末将也只是怀疑，但不敢贸然行事。”
“我知道了，这段时日多留意一下桓温那边的情况。”
苏亥微微蹙眉，却也道：“末将领命。”
“退下吧！”
“诺。”苏亥说完，准备退下，石闵却道：“等等。”
苏亥脚步微顿，却还是恭敬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她若醒了，若有什么需要，你要一一照办。”
苏亥眉宇轻蹙，似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多言，正欲回答，却察觉到丝毫不对，警惕的望着四周。“将军……”
石闵自然也察觉到，却不以为意，只摆了摆手，示意苏亥退下，苏亥未多言，躬身便也退了下去。
整个房间瞬间便也安静了几分，石闵垂下眼，清冷开口。“出来。”
寒风轻起，一墨色的身影瞬间站在了那里，他面上戴了厚厚的面具，根本看不清容貌，唯有腰带上的一块血玉雕饰说明了他的身份。
赤卫是王上的暗卫，除了王上，不用跪任何人。
那人未说话，只是笔直的站在那里。
石闵抬过头，冷眸扫过眼前的人。“王上让你来的。”
那人却不说话，只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盒，而后举步走了过来，恭敬将木盒放在石闵眼前的桌案之上，这才开口道：“王上有话带给将军。”
“说。”
“王上听闻，将军因军中双脚羊的事责罚过两位国人将士，至其身死，将军夺得樊城乃大功一件，但也该明白，国人的性命不是这般好取的，尤其是为了晋人，王上对此事，有几分恼意。”
石闵眼中凌厉淡去，眸低却是如旧的寒。“达西违反军纪，自该受罚，与旁人没有关系。”
“王上还想知晓军粮之事，将军又是何意？”
“之前我已上书王上，自军中出现细作以来，军中一切闲杂人等都要彻查，留下那些俘虏并无益处，不仅此时，以后我会如此。”
那面具之人并未多言什么，只是抱拳道：“将军此话，会原封不动转告王上。”
说完，那黑色身影在顷刻间消失在整个房中。
石闵抬手打开那小小的木盒，明黄绸缎之上，却放置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石闵手指缓缓收紧，眼底浮现的是一抹不可名状的黑……
婧弋醒来时，身旁并没有旁人，四周的环境虽不熟悉，却也并不陌生，这是之前在樊城时她住的院子，该是到樊城了。
她撑起身子，一旁已放置了干净的衣物，是悍名军的衣物。
她抬手准备去拿，却望见手腕上那包扎的极好的伤口，脑海里闪过那熟悉的容颜，看来自己真的是有些累了，竟然睡的如此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