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歌飞机直达上海,在上海等了三个半小时转机到深城。
寻歌是在梁音那栋小公寓里找到梁音还有她儿子的,孩子在哭闹,梁音正在逗孩子玩,神情却一直在放空状态。
寻歌心像被虫子啮噬了一口,疼得不剧烈,但是疼痛入骨。
“音音……”
见到寻歌出现,梁音黑漆漆的眼这才仿佛被注入了阳光一般,明朗起来,她激动到哽咽,“歌!”
寻歌看到这样的梁音,明白自己是不得不打赢离婚官司,并且一定要争取到抚养权。
一下午,寻歌待在梁音的房间,准备起诉书、副本和相关的证据。
中途她还接到了一通纪信哲的问候电话。
寻歌向法院递交了这些文件之后,趁天还没黑,打车去了深城的公墓。
纪信哲说,他已经把她妈妈的墓迁到了公墓,是个很好的位置。
……
盛夏的傍晚里,橘黄色光线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扎扎实实地延伸到每个人的眼底。
寻歌抱着花,一步一步,上着通往墓园的台阶。
她找到墓碑,干干净净,似乎被人打扫过。而墓碑前,正放着一束尚且新鲜的雏菊,印证在在她之前,有人来过。
寻歌想当然觉得这是纪信哲放着的。
寻歌缓缓蹲下,将自己这一束康乃馨放在旁边,轻轻抚了抚墓碑上母亲的照片。
轻声说,“妈。”
声音哽咽,下一瞬,潸然泪下。
墓园安静,没有别人,寻歌从包里拿出一小瓶红酒,沿着坟冢倒了一周,然后坐在墓碑边上,也不嫌脏,轻轻地开始说起了家常话。
她的声音柔软细腻,像春天里绵绵的细雨。
许久之后,寻歌抬头看了眼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站起身,对着照片上笑容慈祥的母亲,说,“妈,我一直过得很好。你大可以放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寻歌沿着石阶向下,有晚风拂过的声音,她目光微微远眺,猝不及防就有一个人填满了她的视线。
他的眼散着细碎的极淡的光,整个人在葱茏的夜色中修长卓越。
今天几号来着,7月19日?
是付蓝昕的忌日!
难怪他会出现。
大约是莎士比亚说,“不速之客只有在告辞之后才受欢迎。”
陆之南从没觉得有哪句话比这句话更得他心意过。他此刻觉得只有他一直站在原地,而寻歌呢,却一直在变,说不清哪里在变,就像是从前在他面前可以隐藏的一切如今都好像慢慢显现了出来。仿佛现在的寻歌才是完整的寻歌。
他蓦然想起六个月前,他追寻歌去机场。
平生也从未如此仓皇害怕过,胡乱地在整个机场找,疯了一样地折腾着找。
直到最后,他却亲眼看着寻歌牵着卿之的手,站在自动扶梯上,慢慢地向上升。
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层玻璃。
可是一层玻璃就像一整个太平洋一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淡出他的视线。
那样轻易,又那样遥不可及。
大约是在那一刻起,所有有关于她,都是他蓄谋已久。
只是比他蓄谋已久的重逢更强悍的,是命运的安排。就比如此刻的相遇。
……
对视了须臾。
很快他再次开始上台阶,而她则默默下台阶。
两人距离不断缩短,可惜并不是在走向对方,只是为了擦肩而过。
在寻歌就要擦过陆之南的下一瞬,陆之南伸出手,拉住寻歌的手臂,轻声问,“为什么不说话?”
感觉手里的女人身子微微一怔,随后耳后听见她说,“陆先生,好久不见。”
声音平淡,没有胆怯,没有害羞。
不甘心对话就此结束,他微微停顿之后,轻声开口,“不知道你母亲喜欢什么花,所以买了一束雏菊。”
他也是到墓园去看付蓝昕的墓地的时候,途径了寻歌母亲的墓,鬼使神差地就去买了一束雏菊送给寻歌母亲。
他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寻歌母亲爱什么花,他知道刚刚寻歌肯定看到那束雏菊了,他害怕,怕寻歌误以为是别人送的,所以才邀功一样地这么来了一句。
他期待寻歌能有一点反应,然而她只是淡淡地回首,温顺地说,“嗯。谢谢陆先生。”
手蓦地就松了。
他没有回头,静静听着她走远时细碎的脚步声。
原来讨好一个人是那样艰辛又困难的事情,在他尝试去做的第一次,就试图想要放弃了。
难以想象,寻歌竟然能坚持这么久,整整三年都这么顽固地去讨好他。
陆之南回来是因为车钥匙落在付蓝昕的墓地了,所以取了车钥匙,又默默沿路走回去。
他的心思从没有这样细腻地为另外一个人盘转过。
刚刚他甚至还在想,墓园没有再停一辆车,就说明寻歌没有开车来,而这么晚了,出租车也难打了。那寻歌……
想着,脚步便不自禁加快。
不出陆之南所料,寻歌在墓园门口等了一会,没有打到车,一时兴起,就和最近一段时间刚开始在墓园守门的老爷爷攀谈起来。只是没想到,这个老爷爷还认出了她。
原来是在十年前,他们两人还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真所谓人生无处不相逢。
只不过寻歌和这位和善的爷爷才不过说了两句,结果欢笑声中蓦然插入了一道低沉的男音,“聊什么这么开心?”
陆之南迷惑,他和寻歌之间的死穴,最主要的就是无论是在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和寻歌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从前是她不主动说,而他懒得和她说;如今他主动说,可她却懒得说。
寻歌见陆之南来了,她的警铃就大作了。心上一直为孩子的事情梗着不愿见他,也不愿与陆之南沟通。
她心里更是想不明白,陆之南若真的想要小孩,也完全可以找秦久,为什么还要来抢卿之?
寻歌匆匆和老爷爷告了别,仓皇拔步离开了。
陆之南想追,身子刚前倾出去的那一瞬,却被那眉慈目善的老爷爷拽住了手臂。
“吵架了?”那老爷爷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笑着说,“我当时就觉得,你两肯定会在一起。”
“当时?”陆之南被他这句话吸引,滞下脚步,侧眸认真地看着这位老爷爷。
“你当然不知道我了。你被另外一个女孩子扶着走远了,她就一直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你。我就陪着她站在原地,看看她,也看看你。”老爷爷眯了眯眼,似乎发现眼前的男人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他有些好奇,问,“她没告诉你吗?”
老爷爷的她,并没有说谁,可是陆之南知道,他指的是寻歌。
似乎其中有些他经历过却不知道的事,他声音微轻颤,问,“没有。所以,是什么事?”
“我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
“快十年了。哎,当时她肩膀上明显被人砍了一刀,身上流满了血,整个人脸色苍白极了,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当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都感觉她好像花完了毕生所有的气力。我以为她是来向我求救的,没想到,她让我去救的另有其人。”
肩膀上的伤?
陆之南似乎还留有印象。
很多个深夜都成触摸过的粗粝的触目惊心的手感,装瞎的那一段时间亲眼见过那一道骇人的伤疤。
“那时候你早就陷入昏迷了,也是一身的血,结果我跟着她回来的时候,你边上已经有个女孩扶着你,送你去了医院。我当时问她,她要不要去医院。她摇摇头,一直目送着你和另外一个女孩走远。然后模样很骄傲地告诉我说,
‘叔叔,他刚刚是为了帮别人抢回钱包和小偷搏斗才受伤的。你说,他是不是很勇敢很值得喜欢。’
我当时听了,就愣住了,侧过头看她,她唇色早已没了血色,整张脸一片苍白,我都替她担心,可是她满眼都是你,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无声地替你骄傲。我当时也情不自禁问她她的伤在怎么来的,是不是为了救那个小偷手下的你,所以才受了伤。她没有回答我,我就当她默认了。我当时就在想,你和她啊,这辈子肯定错不开了。”
老爷爷笑着,自以为他为这对有情人的因缘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哎,小姑娘家啊,偶尔闹闹脾气都是正常的,你也别老是和她计较,多让让她,疼疼她,她是真的很爱你。我看得出来。”
陆之南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惊雷劈中。
20岁那年,做活**帮人抢回小偷偷走的钱包,不料那小偷有刀,饶是他自以为自己身手矫健,却不及对方锋利的刀子,硬是受了伤,陷入了昏迷。
明显感觉眼前明晃晃的还滴着他的血的刀子即将无情地插/入心脏,他想逃,却仿佛有人猛地罩住了他,但是他来不及看清,也没有尽力去看清,只是以为是自己一霎那的恍惚。
原来原来。那个扑上来的黑影就是寻歌那傻子吧。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
甚至,也许没有她,他可能都活不下去了吧。
都说造化弄人,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救了自己的那个人是秦久,所以曾承诺要守护她呵护她一辈子。
却不知道,原来,那个真正救下他的人,他弄错了这么多年。
20岁那年就可以相爱的人,却被他硬生生错过了整整十年。甚至,若不是她曾有意纠缠,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她了。
心在这一刻,好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疼得他难以呼吸。